穿越云层、冲入人间……
……一样看起来充满科技感的特殊舱体从高空落下，直接撞碎了这栋居民楼的屋顶。
于是舱体开启，烟尘四散……叶熠那由执行机创造出的复制体身影，这才从中走了出来。
……他的脚踩进数个玻璃瓶中间，引得地上“噼里啪啦”的一通乱响；这里的空气中满是呕吐物与酒精与混合的难闻气味……只是轻轻一吸，就能让人有种大脑紧缩的感觉……
实话说……
作为一个从来不逛夜店的男人，叶熠实在是有点难以想象此处究竟发生过什么……
“啧……”
叶熠忍不住捏紧了鼻子，并且迅速行动着打开所有窗户。然后就这样迈步走进阳台——在这为数不多的整洁空间中，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
而后。
他这才终于遇上了那个男人……
“呦……你好啊……”
那个染着黄发、穿着一身皱巴巴校服的男人坐在地上；抬手间不小心碰倒了几个玻璃瓶、如此有气无力的对着叶熠招呼起来。
但不得不说……
他这一身也未免太过邋遢了点。
——不仅校服上有着不少斑渍、露出脚踝上穿着不同颜色袜子，此刻就连他那头浅色的黄发、也都是附着不少干巴成一块的未知液体……
“你这是怎么了？”闻到了他身上传来的浓厚酒精气味，叶熠随后便忍不住伸手在面前扇了扇、出言询问道，“……对生活的自暴自弃了吗？”
“……”
“自暴自弃……呵呵……倒也算吧……”
……男人自言自语似的肯定了一句，随后便顺手拿起手边的一个酒瓶——仰着头对嘴摇晃了一下，但却没有一滴液体从中流出。
他似乎对此感到有些不满，于是便当即高高的将那酒瓶举了起来、似乎想要直接阳台上扔下去……但最后却又不知为何放弃了这种做法。
“算了……砸到人就不好了……”
……口中这样嘟囔着，莫名地露出一脸苦笑。直到叶熠感到有些不耐烦的时候，他才终于朝地上吐了口痰、扭头说道：“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我叫李玉建，今年大三……已经等你很久了。”
“……”
大三？叶熠挑了下眉。
实话说……如果单从面相上看的话——就算是眼前这个男人自称30，他也未必不能接受……
另外……
“你在等我……”叶熠的神色有些微妙，“那这么说，你知道我是什么人？”
然而李玉建却摇了摇头，回答说：“不……我并不知道……甚至都不能确定。但即便如此，我也很清楚你是来找我的。”
“何以见得呢？”
“因为你的头上没有‘死’字。”
“……”
虽然他这话的含义并不深奥……
但是叶熠听完，却也还是忍不住皱了下眉。
——“你这话说的敢不敢再吉利一点啊……”
嘴里小声的这样吐槽一句，叶熠随后便有些无奈的抓了抓头发，反问道：“所以说……你的能力是能看到‘脑门儿上写的死字’？”
“嗯……”李玉建点了点头，“而且不止如此，我还能看见人即将迎来的死因、时间和地点。”
“……”
原来是预知类型的能力啊……
那就难怪了……
叶熠缓缓靠到阳台的栏杆上，脸上微微露出一丝了然的样子。
“所以你看到什么了？”
“……家人的死因？还是女友的死因？——又或者……你不会是对着镜子，看到了自己的死因吧？”
“——实话说……其实你这种情况还挺常见的。而且就算你接下来再怎么跟我诉苦，我也帮不了你就是了……”
……叶熠面无表情地这样说着，语气稍稍显得有些冷漠。
毕竟事到如今，其实类似这样的事情他也见得不少了……
绝大多数如此自暴自弃的人，诉求无非都是因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比如害死了某个很重要的人什么的，所以才会想要他帮忙收拾这个烂摊子。
但是关键的问题在于……
叶熠这个家伙，其实非常讨厌类似于这样的、甘愿对生活自暴自弃的人，却又偏偏要死抓着别人当做稻草的人。（毕竟叶熠自己就是磕磕绊绊的却还选择努力活着）
更何况说……
想想叶熠此行的最高原则……本来也就是“不可干涉”目标人物的结局与选择。
所以与其等眼前这个男人提出他的“麻烦要求”……想来倒不如还是早点拒绝、提前让他早点死了这条心的好。
——虽然这样感觉有点冷血就是了……
……
然而即便如此……
即便他的严词拒绝都已经从语气一路写到了表情上……
——“你能过来，就已经是在帮我了。”李玉建先生，微笑着感谢道。
于是……
他扶着墙站起身子，脚步稍稍有些不稳；
但即使如此，他也仍是步履蹒跚地来到洗手台边……就这样轻轻的拧开龙头，伸手将水拍打到脸上——试图以此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一点……
他用力的眯住眼睛许久，进而又快速的甩了甩脑袋、抖掉粘粘在发丝上的水珠。如此几件事情做罢，这才转身倚靠在阳台的门窗上，正与那叶熠面对着面。
——“愿意听听我的故事吗？”
他尽量站直了身子，如此询问道。
“实话说我并不是很想听……但是如果你强硬要讲的话，其实我也没什么办法。”
叶熠如此回答道。
“……”
“谢谢。”
李玉建感激的看着他，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
而后就这样注视着叶熠、独自沉默许久，这才好不容易吊着沙哑的嗓子，尽量精神的开口道……
“呃……从哪里开始说起呢……”
“……”
“算了……随便吧……”
“——咳咳！”
“关于我的这个能力，其实是天生的……所以从小我一直都认为，我可能会成为一个英雄。”
“嗯……对，我以前一直是这么想的……”
“只不过后来的事实证明……我肯定是错大了。”
他朝着叶熠自言自语，忍不住苦笑了一番……
仿佛很想要肯定自己的作为，但随后却又由自己迅速否定了这个论调……
——就如同被现实给予了重锤一般。
“我不得不承认……我曾经一度相信我的天赋，就是上天给予的恩赐与责任……”
“但是事实却告诉我——即使能看到别人的死因，我也仍就不能阻止生命在我的眼前逝去……”
“要知道……那并不是因为我不能阻止别人的死亡、也不是因为我从未尝试过阻止死亡……而只是单纯地……因为我不能、也无权这么做。”
他的眼眶微微泛红，似是有着掩埋已久的苦闷：“知道吗……陌生的朋友……我……我真的可以阻止一个人的死亡！我真的可以！”（他将手按在胸口，拼命的想要证明自己说的是实话）
“……只是！”
“只是……”
“只是如果我救了这个人……那就一定会因此害死更多的人。”
“……”
一滴眼泪从他右边的眼角流下……
而似乎也是直到此时，叶熠才终于在注意到眼前这个男人、注意到眼前这张尘埃附满的脸上——竟然一直有着一道清浊的痕迹……
……那是任由眼泪流下，却又无暇擦拭的痕迹。
于是……
那人在叶熠面前攒紧了双手；
他带着哭腔……仿佛回想起某个刻入骨髓的悲伤往事一般，身躯微微地颤抖起来。
“……”
“对不起……”
他忽然朝着叶熠道歉——就像是在对生命中某个曾经只是过路的无辜人道歉……
“直到最后我才明白……”
“生命对于这个世界而言，或许真的只是一个随机的数量而已……无论今日的死、疑惑明日的死……对于这个世界本身来说都没有任何区别。”
“它只是单纯地列出了一个数字，而后任性的要求几个陌生人满足它罢了……”
“而至于我……”
“我只是被它要求成为一个旁观者，但却直到最后才意识到这点的小丑罢了……”
“——世界毫无缘由地给予了我‘见证死亡’的能力。但是偏偏于此，却又从未许可过我‘拯救’的权能……”
“所以每当我试图想要拯救某个人的时候，世界就会给予我更大的惩罚。”
“我最初并没有发现这个事实……所以我便疯狂的去拯救！疯狂的拯救！疯狂的拯救！疯狂的拯救！疯狂的拯救！疯狂的拯救……”
“……”
“直到……我看见我身边的每一个人……”
“不……（他摇了摇头）不只是我的身边。而是我所见到每一个人，他们都将迎来死亡……”
……他微垂的眼帘与叶熠对望。
在那褐色的瞳孔中。似乎随时在散发着自责的悲怆……
“他们将要死亡的原因。”
“……是我。”
……
“……”
“虽然我应该‘帮不了你’——但还是稍微问一下吧……”
嘴里这样自言自语似的嘟囔着了一句……叶熠在确定医生没有制止的意图之后，这才继续问道：“所以有什么是我能帮你的吗？”
然而即便如此……
李玉建却仍是重复了他先前的那句话……
“你能过来，就已经是在帮我了。”
于是……
他忽然对叶熠温柔的微笑了一下。
仿佛这些悲哀的事情——其实早已有了简洁明了、而又能一劳永逸的解决方案。
以至于在看见他的如此反应之后……叶熠的心里，似乎也隐隐有了一些猜测……
“你已经决定了吗？”
叶熠忍不住问道。
“是的……我已经决定好了。”
他无奈的抓了抓杂乱的头发。在那张憔悴的脸上，缓缓流露出一丝释然……
“毕竟再怎么说……我也已经难过的足够久了，泪腺都感觉有些发疼……”
“而即便我哭得再多、难过的再深……有些事情，也必须由我去做。”
“所以……”
“……还是非常感谢你能够来到这里、感谢你能够倾听我的故事。感谢你能让我知道……最起码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人曾知晓过我的存在、记得我曾经犯下的错误，以及见证了我为弥补而献上的一切……”
“最起码……我在此刻不是孤单的一个人。”
“——非常感谢。”
至此……
他二度微笑了一下。
那个笑容仿佛是在对叶熠致谢，却又更像是在对世界、对生命中路过的形形色色诀别……
他缓缓抚上阳台的玻璃门——就这样用指尖磨砂了许久，最后才好不容易将之推了开来……
“呃……那什么……”
就像是勇气有些松懈了似的。他忽然又回头补充了一句——“你能不能等我没动静了再进来……其实我还挺害怕的……”
于是叶熠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而他却愣愣的盯着叶熠身后的天空，许久停顿在原地……
“……”
“谢谢。”
在最后的这一声感谢中，他终于还是顺手带上阳台的玻璃门、走进了那间“糜烂”的房屋。
而后……
屋内便反复传出许多的嘈杂声。
听起来大概是拖动了几把椅子、不小心摔坏了什么东西，以及如同喉咙被扼住般痛苦的呜咽声……
就这样……叶熠便独自的、默默地在外等待了有十余分钟之久——直到屋内的动静彻底平息，他才有胆子推开那面凝固着些许呕吐物的玻璃门。
然后……
“抱歉。”
面对着李玉建吊死在屋檐上的尸体；回想起他生前的一字一句……虽然他们只是“陌生的朋友关系”，但叶熠却还是忍不住这样说道。
……
……
……
而后，叶熠短暂的返回了一趟404监管局……一方面是想要离开那个恶臭的地方，而另一方面，也是想要以此确认李玉建的最后选择是否起到了它应有的效果……
于是。
从对李玉建此人的善后处理、以及尸检报告看来——在这个年轻人的身体上，似乎确实曾活跃过一种相当可怕的“病毒”……或者说是“异常”威胁。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种病毒在他死后就瞬间失去了活性，已经不再具备潜伏和传染的可能了……
……
“所以在这次的行动中，小熠你学到了什么吗？”医生缓缓将一杯咖啡推到叶熠面前，语气尽量平缓的问道。
“……”
“第一。不要以貌取人——第一印象永远是刻板的，而人却是随时可以闪烁出光辉的。”
“第二。这个宇宙是冰冷的，但人心却存在温度……甚至唯心一点的说——或许正因为李玉建能有这样的觉悟和选择，那个什么破病毒才有可能被击败吧……”
“另外还有第三点……”
“……”
“以后这种事情少他妈找我。”
叶熠满脸嫌弃的骂了一句，随后便紧绷着脸端起咖啡、毫无感想的大口吞咽起来……只用了仅仅不到三秒的功夫，便将那咖啡如白水般饮尽了。
——我实在想不太明白……
那家伙最后望向天空的时候，到底是在感谢我叶熠，还是在感谢记忆中的某个人……
又或者……
他会不会是在感谢生命的最后、感谢这个世界，感谢他自己还能拥有一个挽回错误的机会呢？
……叶熠不知道。
而且……
他也很可能永远都没有机会知道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