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月面抵达地面的过程约有七个小时。
硬要说起来的话，其实这个时间也并不算长，只是再怎么瑰丽的美景看得久了，心里也都未免会感到有些疲惫、随之也就觉得时间变得慢了许多……
好在贝洛斯特对此算是早有预料——后半程的很大一部分时间里，她都始终不断地在尝试着主动挑起话题……不过她说话的方式“真的是很老年那种”——也就是非常地絮叨、一件事会反反复复地说了又不自知，但同时又明显带着‘在漫长时间里延绵出的智慧’，令人又忍不住想要再听下去一些。
所以对此……叶熠虽然说不上特别喜欢，但从他们交谈的频率看来，只能说肯定不怎么讨厌就是了。
随后就是抵达地表。
虽然在高处看的时候能明显感受到一种独特而直击人心的美感，但落地后，却反倒显得有些的荒谬起来。
那冷峻的金属地面上无人欢迎、显得冷清……或者应该说——“其实根本就看不到什么生机”，一切都是好像沙漠、或者戈壁似的那种荒凉感……不过想想又觉得这也是理所当然，因为他们本就是在“生存”，而并非是想创造“属于他们独特的美”……
其实只是叶熠的一厢情愿罢了。
“你之前说——你们的文明早在一百年前就已经全部移居地下了？”叶熠问着，低头看向深邃的“金属峡谷”……
那里明晃晃的开着一扇门，但是内外又都没有点灯。黑色的门扉上看不见螺栓之类的加固件、只有浑然天成、又有两排萨克费文字明晃晃的刻在上面；翻译器将之解读为——“神爱世人，甚至将自己的生命分享给他们”。
叶熠对此感到不明所以，但是出于尊重没有直问……反倒是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这门修的位置和设计太过渗人，这就发冷似的缩了缩脖子、下意识就这么开了口。
但贝洛斯特看起来也不甚在意：“相较地表而言，地下还能多活一会儿。”
“可就算是这样……还是要死对吧？——你的‘预言’说了文明一定灭亡来着。”
“但这并不妨碍人们想多活一会儿。哪怕只有几秒也好。”
“……是吗。从我的价值观来说——如果明知‘必死’的话，倒不如还是多创造一些‘价值’。苟活反倒是最没有意义的选择呢……”
“呵呵呵……那也没办法啊，你不能总用自己标准要求别人。”
贝洛斯特像是有点无奈的笑了笑，随后引着他们从一条金属涯壁上的阶梯走了下去……
路上可能是“退一步越想越气”，便又忍不住纠正了一句：“不过我们的人民也不是大多都这样想的……倒不如说真正的原因在于‘抽签’——我们没有更公平和高效的方式，所以就‘把一切交给命运’。抽到了要做军人，就成为军人奉献一切；抽到了需要苟活到最后以保障供给的身份，那也就必须接受自己要比别人更加‘惜命’……只有这样人们才不会有怨言……或者说不能有怨言。”
“……”
于是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像是忍耐下了什么，但可能更多地也是无奈。如此走在前头、背影消瘦，嘴里好似不自觉的蹦出一句“你觉得这样公平吗？”，却又无法让人看见她的表情。
的确……这个问题的确很难回答——无论是对面临末日的人，还是仅仅旁观的人。
……这样公平吗？
“这样最有效。”叶熠说。
……
与料想中不同的是——贝洛斯特带他们到了地下城市之后便离开了。
虽然路上聊了很多、感觉上也是时间宽裕，但实际上毕竟是末日将近，祂作为“神”也的确该是每天日程安排的最满的那个……
所以此次接触来说，应该说是“短期休假、私人会见”才对。眼下既然已经回到了祂的“国家”，那么轻松闲谈的时间自然也就就此结束了。
不过走之前……或者应该说“来之前”，祂就早已经为二人准备好了住所——那是一间很普通的房子……不过讲是这么讲，实际上这座地下城市里也根本就没有特别的房子。
每个居民楼的模板都是一模一样，只能依靠从东向西的房门序列来辨别居所……但好处就是规划上变得非常标准化和节约，少部分需要露天的位置更是直接什么都不用盖、或者围个围墙就好。
另外。
其实贝洛斯特还为他们配备了一位军人来照顾（叶熠想了想觉得不对）……保护（叶熠看了眼白月，觉得没啥必要）……向导？总之贝洛斯特的说法非常含糊，但叶熠稍加思索、还是一下就欣然接受了。
“你叫……黑娃？”磕磕绊绊读出她胸口处的铭牌，叶熠随后便伸出手、自我介绍着说了声——“我叫叶熠。”
（但是由于萨克费文明里并没有类似握手的传统，所以对方见状可以说是完全不明白他这一举动是想要做什么……于是他那只手孤零零地悬了有一会儿，便只能是又略带尴尬的放了回去。）
“你好，我叫哈娃，曾在陆军服役三年零三个月，于三天前收到我神贝洛斯特的直接命令、升职并前往阁下这里，全权负责安保和向导工作。”
对于萨克费的文化而言，名字对每个人都有非常重要的象征意义，所以她相当用力地强调了自己名字的发音，表情也略显得有些生硬。
不过……
想来叶熠毕竟是外乡人、而且还是贵宾，既然确实是不了解，她也仅仅就只是这样提了一嘴，并没有继续紧咬不放的意思。
而除了上述这第一次会面的过程有些尴尬之外，他们二人……准确的说应该是“三人”间相触的倒是非常融洽。
叶熠本就是非常擅长营造虚伪关系的人，白月则是习惯性地单方面被牵着走。不过最关键的其实还是这位“哈娃小姐”的确健谈，并且知识储备深厚；置于萨克费文明的方方面面都能对答如流，甚至对“自家那位神”也都颇有了解。
她的谈吐总是严谨和精准，实话说有时并不像是个军人，反倒更像是读过许多书的学者；在许多事情上都很有自己的见解、多是客观，但总又不像贝洛斯特那样有时含糊以及絮叨，很容易就会把人带入到不知不觉的节奏当中。
所以毫无疑问的说……至少在叶熠看来——能与这样的人聊天非常舒适。因为哪怕意见不符，也总能相互学到什么。
而这似乎也就让人一下子理解了“为什么会是她来”——那种不知觉间就闪过的名为“庆幸”的想法，可以说是油然而生。
或者说……其实“就应该让这样的人来才对”才对。
……
“所以贝洛斯特实际上还是这个文明的话事人。多数大方向和政策都是她亲自决定的……这样啊。”
“由传说生物……‘神’来亲自执政，这可是少见的情况呢。”
叶熠靠在窗口看向外面，有意无意的这么提了一嘴。
而白月则是默默地坐在不远处的沙发上，手里端着一杯开水、面无表情地想了想：“不少……我做过。”
“你做过？”下意识就回过头来的叶熠瞪大了眼睛，各种层面上地感到不可思议，于是很快地追问了一句——“什么时候？”
“很久以前……部落……但是很快就放弃了。”白月静静地抿了口热水，随后看向叶熠，“不太合适。”
“啊，这个我倒是理解……”
叶熠嘴里小声的这么嘟囔了一句，心说别人有时候能不能理解你想干什么都是问题，随后便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肩膀、忍不住给了个鼓励的手势。
而事实上白月说得没什么问题——因为大多数文明早期的确都有过传说亲自下场的情况。
一反面是因为脆弱的新生文明需要保护，而另一方面则多是早期畏惧世界的“人们”更希望由强大的存在统治自己……不过当然还是有很多理由，只是我们目前能够确定的是——大多数传说生物最后都放弃了。
或是能力不足……或是人想要自己统治自己……总之什么理由都好，结果就是这样。
“不过话说回来……你们现在其实集权、专治、理性至上，而且某种程度上还是‘政教合一’，社会环境高压……没有娱乐，社交冷漠……”叶熠摸着下巴，琢磨了一下，想了想最后还是忍不住出言问道——“你们真的不担心有人造……有人有意见吗？如果是在我的国家，或者说在我的星球上，这种事情必然是会被‘道德和自由’的高地所谴责的。”
……对于这个问题，他其实本想问那位“神明”。
不过想来对方作为领导者要么早有预测，要么也可能是作为“必要的损失置换”来考虑……这并不是叶熠想听到的回答，所以也就压了下来。
但是哈娃不一样。
她即使某种层面上贝洛斯特的代言人，又是一介平凡的文明生物。同时拥有两个视角的人，或许更能给出叶熠想要的声音……
“对于这个问题，我认为您并不是不明白，而是终究没能站到‘我们的位置上考虑’。”
哈娃的身子仍旧站的笔直，人就始终守在在门口未曾动过。
“道德、正义、平等、自由……本质上我并不否认这些词汇的正向性。甚至如果有可能的话——我也同样想要追求它们所蕴含的光辉，实现那似乎仅在教育儿童的故事里才会出现的美好；那些英雄们刹那间的荣耀正是来源于这些词汇的高尚，我认为如果有什么东西能够让人违背于本能的去追求的话，那就理应是‘这些高尚’没错……”
“但是那不是现在。”
“我们所面临的是末日，是战争，是生死存亡，亦是明日就可能不再升起的太阳……”
“是想如果你流落荒野，饿的只剩下一口，但身边却只有一具同伴的尸体……你会去吃掉它吗？”
“如果一个人在司法已经得到了正确的刑法——例如他**了你的女儿，但是‘限制人身自由’这个程序正义的结果却并不令你感到满意……甚至应该说‘这人再出来之后，很有可能还会继续做类似的事情，还会有其他人受害’……那么你应该违背正义，去做出极端的选择吗？”
“再者说你要改革，平等是否能让你拥有足够的权力呢？又或者你即将死去，那么自由又是否仍会一直存在、并且伴随你生命的离去？”
“我不得不说——‘一个人如果真的选择饿死，真的就如此接受法律结果，为了平等和自由放弃自己的理想、生命，那么我是承认他的高尚的……因为他说到做到，而且的确证明了自己的‘伟大’’。”
“但同样的一句话，反过来也是一样。”
“我大概能猜到你生活在多么和平的一个国度，但是你也不能否认我们将要面临的苦难……你之所以感到疑虑，仅仅只是因为你并没有真正的融入我们。”
“要知道——对于个人，‘高尚’是可以选择。但是对于集体，你无法要求每个人都为此做出牺牲。”
“所以你可以这么理解……对于我们而言，没有东西比‘集体’更加高尚。”
“我们的选择是活着，所以我们只需要一个声音、一个方向。我们无法要求每个人都做出牺牲，因此我们就只能绝对公平的、强制让每个人都作为集体做出牺牲。”
“这是生死存亡的战争。”
“没有‘你我’，没有选择，更没有所谓自由之流的漂亮话。”
“……仅此而已。”
————————————————
前几天去山西出差，第一天到现场勘查设备还是三十几度，第二天开始调试的时候就直接七度，然后还下雪了0.o
这对于一个南方孩子来说属实是有点“震撼我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