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往科学院的路程不远，再加上正是上班时间，所以这趟公交也算是单独为他们开了一路绿灯——除了偶尔会接上几位同路的科研人员外，便再没有中途停下的情况。
而有意思的是……希瓦没有说谎——他确实跟科学院的那些人的关系不错。
几乎每个上车准备轮班的科研人员都认得希瓦，也都很乐意上来跟他打个招呼，其中说得最多的一句就是：“好久不见，怎么看着你气色有点虚啊？”
嗯……
叶熠觉得这真是个好问题。
不过这事儿“倒也真怪不得他”。毕竟是“工作量都这么大的活儿”……换谁来不都得虚啊？
……于是就这么着，叶熠似笑非笑地幸灾乐祸、靠在窗上乐了一路。应该说这是“他在这个文明难得收获到的一次乐趣”，不过从源头上看来，好像又并不是真的那么值得人开心的事情就是了……
……
“呦，希瓦，好久不见。”
一身白色衣物的研究人员迎了上来——这身衣服算是他们的特权，或者某种标志，但这也是他们仅有的那么一点特权，毕竟公平需要维护的、而他们的工作是值得尊重的……
这人也是来轮班，不过没有坐公交。本来半只脚都已经进门了……结果一扭头就看到希瓦，便又这样略带欣喜地折返回来。
他看着年纪不大，相貌一般，没什么特别的记忆点，反倒身高还矮了一头——如果没有这身衣服的加持，只怕是丢进人堆里就找不着了……完全就是个“路人角色”的样子。
而要说起他能跟希瓦有什么交情。叶熠此刻能想到的，也就只有“他们可能是老同学”什么的、“老邻居”什么的……总之至少也是平辈吧——说起来年龄相近，而且关系不错的那种。
可是与外表极不相符的——他却偏是伸手拍了拍希瓦的脑袋，以一种过分成熟的态度、无奈又欣慰的表情笑了一下，目光在此刻分明慈祥的像个家中长者，也就着实让叶熠心里有些微妙的感受……
“……”
“怎么看着你……好像气色有点虚啊？”
……“家中长者”皱了皱眉，扯着希瓦的领子就向下拉近、仔细端详了一下他的眼袋：“经常熬夜？这可不行啊。就算是末日要来了，好歹也还是保持点精神面貌，别那么放纵……万一哪天突然要见父亲了，你面相精神点也不至于让人担心不是。”
“不是，哪有见面就咒人死的啊？”希瓦有些无奈的吐槽了一句，不过没什么反抗的意思。
而后他回头看了眼……正好看到叶熠跟哈娃同时露出那种觉得好笑又玩味的笑容，心里大概也是顿感不妙，这样才想到要迅速挣脱出来——理着领子、清了清嗓子，说：“咳。帕夫洛维奇，叙旧什么的还是晚点再说……（他伸手向后招呼）这几位是我的朋友——是贝洛让我随便带他们来逛逛。”
“……我神贝洛。祂也有段时间没抛头露面了啊。”
闻言，帕夫洛维奇低下头、自言自语似地这么念叨了一句。
对于希瓦的说辞，他好像没有任何怀疑，更不感到惊讶……只是多看了眼身在最后方的哈娃，便像是已经什么都明白了的样子、伸手按在叶熠的右肩——“我叫帕夫洛维奇，是3号部分的研究负责人，你们可以直接叫我‘维奇’”……然后引着众人就进去了。
……里头仍是如上次来时那般忙碌的情形。大多数科研人员都在专注于自己的事情、是字面意思上的各个“埋头苦修”。他们罕有抬头的时候，几乎从不离开自己的工位，甚至不怎么闲聊、也没有任何多余的交流，以至于绝大多数时候的气氛都安静地有些过分——让人就是想大声喘气都得掂先量掂量，自然也就更不会有人招呼那些“新来的朋友”了。
“说起来，我对你们好像有点印象。”直到走至一处不至于打扰到别人的廊内，帕夫洛维奇才突然这样说道。
他浅浅地扭头瞥了一眼……大概是在看叶熠和白月的装束——“你们之前来过。可惜来得不是时候。”他打开一道门，这是一处较大的研究场所，不过里头的人相对要少的多，而且貌似已经到了该收拾残局的阶段：“一周一次实操实验、报告整理，你们来的时机很差，所以不会有人理你们……”
“……”
“话说你们是跟贝洛斯特同一天回来……外星人？”
……帕夫洛维奇缓步移动着，顺手在桌上打开一个类似微波炉的装置、并且从中拿出一杯热腾腾的东西，看都没看一眼就端到嘴边喝了一口，然后朝着白月一抬，问：“看上去跟我们长得差不多啊，其他星球的人也都长这样吗？——还有，你这头白发是性别差异产物，还是有什么别的作用？反射紫外线？”
“……”
白月眨了眨眼……应该是问题太多没反应过来：“这是阴阳……嗯，不好解释……但挺好看的。”
“……嗯，是挺好看的。”大约是理解为对方不想回答，帕夫洛维奇也懒得继续追问，转而是将桌面上大量的稿纸整理了一下，便又转向叶熠这边抬了抬杯子，“那你们是怎么过来的？某种大型航空器材……现在就停在我们地表上吗？——请问你们要用什么样的材料来抵抗行星大气摩擦，又是依靠什么燃料和推进方式在宇宙中旅行呢？我们自两百年前就已经在研究，但直到现在都没找到一个相对可行的方法……”
“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不过你们这个行星的大气密度比对一般能形成碳基文明的行星要高得多，所以相对所需的材料要求也高得多、动力需求也高得多。至少贝洛斯特告诉我——以你们这个星球的资源储备来看，大型宇宙飞船几乎是不可能的。而要想跨科技研究出成果，那也不是一两百年就做到的事情。”叶熠如实说着，眼睛始终在观察他手里那杯不明液体。
“嗯……这倒是共识。”帕夫洛维奇点点头，进而向后坐了下去，“所以我们也早就不往这方面研究了——带走‘大多数’的计划从一开始就没有可行性。”
“那既然如此……你们现在又在研究什么呢？”叶熠见缝插针地问。
“……”
于是帕夫洛维奇扭头看了眼希瓦——对方只是耸了耸肩。而后又看向哈娃——但这姑娘既没有反应，也没有做声……这样下来，他就好像已经明白了什么。
所以他抬起杯子喝了一口，随后如是回应道：“武器。或者可能成为武器的东西。”
“应对末日？”
“准确的说，是‘应对末日时来的东西’。”
“你们都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我神贝洛管它叫‘旧神’……应该也是个什么‘神’吧。（在萨克费文明的语境中，‘旧神’是一个单独的词汇，本意里其实并不包含‘神’这个字）”
“那你觉得你这些‘武器’能派上用场吗？”
“能，能的很……就算对付‘那东西’用不上，我们也肯定用的上。”
“倒是心宽……”
“心宽才能做得下去研究。”
帕夫洛维奇摆了摆手，又是向后一靠、大喝了一口杯里的东西：“要是心不宽的话，我们就该在末日之前好好享乐……毕竟以后也没这机会了。”
闻言，叶熠近乎下意识地看向希瓦，就好像找到了能现身说法的案例。
而希瓦似乎也很快察觉到了这一点——眼神挪移间短暂与之交汇，随后光速摆出一脸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表情……非但没有逃避，反而还大有几分“我就这样”的诚恳意味。
“武器，或者说生存需求……的确是推进科学的极大动力。”
叶熠自言自语似的说着，终于把目光从希瓦身上移开。
他随便抽了张椅子坐下，白月习惯性的跟到背后，稍微琢磨了片刻，便又开口问：“虽然有点冒昧……但请问我可以浅显地了解一下你们的‘武器’吗？”
“……”
大概是身份上的敏感性使然，帕夫洛维奇第一反应就是看向哈娃……
他思索片刻，问道：“我神贝洛要求我们，不能向他透露有关计划的全貌……”
“但是除此之外，随他做想做的任何事。”哈娃就像首肯了此事一般，笑着对他点了点头。
于是……
“叮~”
右手旁的“微波炉”里传出清脆的一声提示音，而帕夫洛维奇伸手一按，那机器的面门便朝着叶熠这头打开……里面仍是那样一个朴实无华的马克杯，与他自己手里拿着的并无二致，正装着深绿色的、开始冒着热气和泡泡的粘稠液体，在机械淡蓝色的灯光下缓慢转动。
于是叶熠本能地犹豫了一下。
毕竟这种颜色……这种性质……从经验上讲，通常都不太像是能入口的东西。
所以维奇的这一举动与其说“招待”……倒不如说——这更像“喝了这杯东西，你就算是入伙了”的神秘仪式……不免令人有些汗颜。
但他总归还是伸手了。
……事实上这东西也没那么烫，甚至摸到杯子上的手感还是冰凉的。不过相对而言，它口味就没有那么出乎意料了……
叶熠做好心理建设，先是晃了晃杯子，又左右观察一番，最后终于小小抿了一口……然后就剧烈地咳嗽起来。
说实话……这东西的味道实在不能说是难喝，但也绝对不好喝。主要特点就是非常的“凉爽”，大约是个“风油精涂抹太阳穴”十倍有余的样子……叶熠眼下只是来了这么一小口——初时还不过一点点的甜味回荡舌尖，但随后紧跟着的，便是几乎要把天灵盖都掀起来的“清爽”风暴……
恍惚间，他只觉得眼前好像黑了一瞬，随后又迅速恢复，等完全反应过来，那液体几乎都要进了嗓子眼、给人一种随时会把喉咙冻住的不妙感觉……于是他本能地剧烈咳嗽起来——咳了这么有一阵子，这才总算是好了一些。
“这是我们研究超低温实验的副产物，有清热去火、提神醒脑的功效。”帕夫洛维奇慢慢悠悠地这么说着，仿佛是为了证明这东西真的可以喝似的，又当着众人面尝了一口，“……效果不错吧？”
“确实……咳咳……非常有效（沙哑）……咳咳咳……”
——好比是把一个“因为睡眠不足而犯困的人”扔到水里……虽然他确实是睡眠不足没错，但这下也怎么都该精神了。
就是抱着这样的心态，叶熠非常“真挚”的表达了认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