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你的确已经复活了‘他’！”希瓦扭过头，看着帕夫洛维奇的眼睛说——“原本他是要死的……”
“现在他也死了。”
帕夫洛维奇当场纠正着他的说法，忍不住捏着鼻梁轻轻地“啧”了一声。
他下意识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嗓子里地声音才放出半个就又被收了回去。他抿着嘴、又皱着眉，好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地沉默许久，这才又突然朝着“维特”开口说……
“告诉他——‘你是维特吗’？”
而那个“人影”思索片刻……这就好像真的是一个人在思考一样。不多时便回答道：“事实上……‘我的思维模式完全与维特相同，行为习惯和行动逻辑也都是经由他上传的大量‘意识模板’演算的结果。因此从客观角度上说——我认为我的一切行为和行动都是‘维特’本人的决定。我就是‘维特’。’”
“诺，这不就是了？”希瓦摊开手，再次转向帕夫洛维奇，“有什么不好承认的？维奇……（他十分认真地看着维奇的眼睛，略微压低了嗓音）听我说——你现在，是用科学，创造了永生……只要有了这项技术，我们所有人都可以把意识上传到数据当中，然后根本就用不了那么大的飞船了！我们所有人都会得救！所有人都可以活下来的！”他伸手抓住帕夫洛维奇的肩膀，似乎始终不能理解对方的想法，只是一个劲地说……
“到那个时候，你就是‘救世主’了。”
……
“……希瓦，你似乎对我的表达有些误解。”
此时。
帕夫洛维奇刻意地保持着沉默，而主动开口的，是那个连面貌都看不真切的“投影”……
“他”就像维特那样踱着步，却始终离不开一定范围，那嘴角的弧度隐约就像是笑了一下，但随后紧跟着却又是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即使客观角度上我确实认为‘我是维特’，那也并不久意味着事情真的就一定是这样。”
……如是说着，维特摸了摸下巴。
这大概是他并不那么愿意承认的事实，也是模板中的“维特”不太愿意承认的。
所以他犹豫了一下……模糊的脸上表达不出具体什么神色，只是扭头看向帕夫洛维奇的沉默，便又始终觉得这件事应当由他“本人”说出来比较妥当。
“希瓦，我想你应该是觉得——‘我们都可以把意识上传到数据世界，然后就像我一样一直活着’……是这样吗？”他半自言自语地发问，进而又迅速自己做出回答，“……希瓦，这是错误的。”
“我之前告诉过你——我的全部行为逻辑，都是经由维特本人上传的大量‘意识模板’演算出的结果。换句话说，我也的确就是由维特本人上传意识，得出的一个数据层面上的‘维特本人’……但是即便如此，我跟维特也仍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存在。”
“这也就是说……啊，不对，或许我应该这么讲比较好……”
自言自语似的，“维特”摇了摇头。
他相当严肃地一路走了过来，止步在希瓦面前，半透明的右手轻轻按在肩上、只是希瓦本人感受不到任何触感。
“当‘我’诞生的时候，维特本人还活着。能明白我的意思吗？”维特语气严肃的说。
——“如果他是维特，那我是什么？如果我是维特，那他又是什么？此前你或许认为我是‘维特’在现实中离去，转而到了数据世界继续活着，但我可以很明确的告诉你……对于承载了维特全部的我来说，或许确实可以这样讲。但是对于维特本人而言……事实并非如此。”
“维特已经死了。”
“我只是‘跟他很像’的一个影子而已。”
……
希瓦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眼前这个“影子”的一举一动都令人熟悉，言语间对他的关切一如既往。偏偏就连那种诚恳也都是记忆中的模样……以至于希瓦的脑袋都还没能跟上故事进程，此刻就已本能地相信了许多。
但他仍是说不出话来。
要说为什么……大概就是“原以为复活了的朋友，实际上只是个路人”吧。
“还行吗？”叶熠在身后淡淡的问着。
而希瓦只是点点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于是帕夫洛维奇长长地呼了口气，眼神微垂、嘴里却又毫不留情地开始说道：“现在明白了吗？——他只是演算得出的结果，并不是真正的维特。而且就算我真能用科学达到数据永生……拜托看看这些设备吧。要带走所有人需要多大的计算量？多大的存储空间？况且总需要留下人来负责上传意识、负责维护设备吧？请问谁愿意留下？——你吗？”
“……这不是永生。”
帕夫洛维奇为自己的科学作下注释……
“如果你愿意把他当做维特的延续……当然可以——这是很好的心灵寄托。”
“但是就我个人的初衷而言，我要说：‘这是为了让高效的程序变得更富人性化、能够同时用理性和感性的方式思考问题，从而更能做出对‘我们’而言的最佳选择’，仅此而已。”
“选择维特参与进来，不是因为‘我们有交情’，而是因为他最‘合适’。”
“而我之所以现在让你看到这些，其实也是希望你能好好思考一下——‘活着，究竟应该是人手可触及的那抹温度，还是仅仅只有那点可以用数学计算得出的电信号’。”
“……”
“顺便一说……”
再次拿起大大的杯子放到嘴边，可到了要喝得时候，帕夫洛维奇才发现杯子里已经空了。于是又只好悻悻地放了下去，嘴里同时淡漠地继续讲说：“维特死了，但不是安乐。”
“……什么意思？”
“参加研究的人员不用考虑安乐条款，他可以一直活到末日当天。但是他本人并不这么想。”
“……”
“维特什么性格你我都很清楚——他自杀了。”
帕夫洛维奇语气平淡地说道：“因为即使是数据层面的他——这个能在一天时间内学习大部分必要知识的数据层面的他的存在，也不过只是我们的实验品而已……原本计划完成了‘最终测试’以后，我们就不会再打开它了。所以……我想维特应该认为这是我对他的‘怜悯’。毫无价值。”
“但你现在打开了……”希瓦说。
“是啊。因为我觉得……这位外来朋友应该会对这种东西比较感兴趣。”帕夫洛维奇点点头，瞥到叶熠正挥起手，测试着“维特”的反应，“此外，我也觉得有必要让你见他最后一面。就这么简单。”
“……”
于是希瓦不再接话。只是那么看着维特最后残留下的一丝影子，不知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为好……
他仿佛看到了“维特”的笑容——仍是一如既往的那样。
可眼前这个家伙却不是维特……哪怕他始终在尝试说服自己，这也仍是那个无法回避的事实。
或者应该说……
这真的就只是维特留下的一道影子而已。
它完美运作着维特生前的一举一动；可以从各种层面上延续维特在这个世界上的存在……它可以是维特，却不是维特。
因此对于希瓦而言——对于一个，应该说是“前来悼念的人”而言、其实此刻还能够见到，能够听到，能够最后见证那人残留的痕迹……我想这就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何必还要骗自己说……“他还活着”呢……
“……”
——“不想给我来一拳吗？”
眼看着希瓦怔怔地出神，帕夫洛维奇相当耿直地这么说了一句：“如果我不找他来的话……维特应该还能死的稍微轻松点。”
而希瓦却只是说：“算了……反正我们的时间都不多了，何必呢……”
“……”
于是帕夫洛维奇也扭头看去……正对着维特的微笑。
“呼……也行吧。”
……
……
“嗯？”
就好像是忽然察觉到了什么似的，白月先是抬头一看、接着便猛地转身将叶熠扑倒在墙角。
——她右手护住叶熠的后脑勺、左手护住颈椎，但巨大的冲击仍令叶熠有些目眩，好在随后发生的事情让他好受了一些……
震感。
巨大的震感。
仿佛从地表向下传递，接着又从地心深处回荡回来……强烈的震动声就好像深渊中的恶鬼在咆哮，薄弱的建筑构造第一时间就开始崩塌。
在白月遮蔽下的缝隙中，叶熠看到有落石恰好撞击到电源、关闭了“维特”的影像；又有石头要砸到存储器，却被帕夫洛维奇用肉体挡下……
……然后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那崩塌的建筑掩埋了一切，而白月的身形娇小，以至于叶熠只能蜷缩自己的身体来避免受伤……
这样的震动持续了约有半个小时，后续还有连续几次大大小小的余震；而他们被困得时间则超过三个小时……并不是白月不能发力离开，而是她不清楚掩埋的具体情况、身下的少年又离得过近，因此贸然行动很容易伤到叶熠，也就只能被迫先这样等待着。
而当再次重见天日的时候，光芒从白月的发丝间传下，周围是许多嘈杂的声音……叶熠在光芒中逐渐恢复了视力，看到的是站在头上的哈娃。
“希瓦他们没事……”哈娃伸出手，第一时间说道，“能动吗？我神贝洛想见你。”
“……”
……
——距离萨克费预言中的末日，还有不到一个星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