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神越来越近了。
距离预示着末日开启的第一颗流星已过去三日，人们的眼睛开始逐渐适应黑暗与突然光亮交替的环境，而寒冷的天气似乎也能被不定时爆炸的热武器些许中和……
或许这并不会是人们想要的“解决问题的方法”，但事到如今这种局面，倒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而这三日以来，先遣者也从未停止过登陆地表作战——它们悍不畏死，随时间流逝愈发强大，看起来倒着实不像是什么有智慧的生命，只是会对所见的一切活物发动攻击。
由此，再加上星体自转以及流星坠落的随机性，贝洛斯特的军队也不得不做出一些相应对策……
首先，地表上能建立绝对安全的军事补给区域的位置屈指可数，而且就算是有这种位置，也都早已被用于建立通往地下城市的电梯……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做到功能性上的最大化——同时可用于兵员补充、技术人员抢修等等，此外再“兼负”补给任务、伤员转移之类的……算是虽然折中、但也每个人都能勉强接受的做法。
此外，除却第一波坠地的先遣者可以靠预测提前占据位置，后续要对先遣者进行有效抵抗，自然也就只能依靠行军了……
他们将部队以各自的区域分类——每个区域在自转中面向旧神时即进入战斗状态，只会在自己负责的范围内行军；脱离流星可坠落范围时则休息和补给，然后一旦有队伍作战失败、或者有未能成功行军控制的区域出现，指挥中心就会毫不犹豫地发射高能热武器覆盖……
……至少到目前为止，他们就这样顶住了。
……
“但是还能顶多久呢？”
“没多久了。”
叶熠等人所处的位置已在自转中行至背面……这里没有流星，脚下至多只有微弱的震动，天上的繁星在黑暗中显得格外耀眼且璀璨，只可惜暗淡的月亮不复往日光华……
故此，少年人在星空下如是对神发问，而神也终于变得真诚了一些。一位白发姑娘始终就在不远处的雪地里鼓捣着什么，而下方凹凸不平的战场上亦是星星点点的亮起——那是平平无奇的篝火，而士兵们则各自围绕着篝火歌唱……
他们穿插在风雪咆哮中的歌声有些缥缈，使得人不免侧耳，却怎么也听不清词句，恍惚地好似只是一段美梦，如此许久，最后便只剩下那个旋律在一段段传唱中愈发清晰，嘹亮而充满力量地回荡下去。
“他们在唱什么？”叶熠随口问。
“这首歌吗？——大概就是说那些年少远走谋生的游子吧……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但是总有从头再来，外面过不下去了可以回家……之类的。”贝洛斯特缓缓地蹲了下去，向下俯瞰着散落的人群，起初语气平淡异常，可到后面却也有了几分怀念的意思，“不过确实很久没有听到歌声了……你应该也明白的吧？娱乐容易让人放松警惕。而且外部越有压力，娱乐的繁荣越容易变得畸形。”
“……”
于是叶熠挠了挠头，脸上一副“你说这些谁懂啊”的表情，这使得他不得不做出解释：“我对你的政策不感兴趣……即使我表现得很同情你的人民，我也仍然对你的政策不感兴趣。”
他同样顺着贝洛斯特的视线往下看，摸了摸脸颊，又回头瞥了眼白月。
“忘了我是什么人了？——404异常监管局。”叶熠强调着，随后插起腰，便开始非常熟练的、用十分官方的语气继续说，“我们的职责在于‘处理问题’，而不是保护文明，原则上我们不会以任何形式干涉任何形态的文明的发展，除非你们本身就是‘问题’……所以这次也是一样。就算你让我有所行动，我也不可能真的有什么越界的行动，就算芙蕾雅再怎么纵容我的行为，这种纵容也绝不可能是没有下限的。”
——“所以我只是个旁观者。”叶熠如是说，“最大程度上的一个外人。”
“……”
对此，贝洛斯特并没有做出任何反应，甚至平淡的有些过头……想来想去也只能是“叶熠肯定会这么说的”——这也是他预料中的事情了。
所以他没有愤怒，更无所谓去说教这个年轻的孩子。
他只是平静地反问……
“不过你仍然可以有自己想法……而且还不少，对吧？”
“我不明白你什么意思。”
“前段时间有个老朋友来了一趟，他跟我说了你的不少事，挺有意思的。”
“……比如说？”
“比如你拆了地环，让地球短暂回归神代，后来还促使地球上的两个个体直面无形意志的根源……而这其中至少有一半是你自己的意思。”
“……”
叶熠皱了皱眉，然后开始反驳：“你想多了——地环不是我拆的，神代是被另一个传说生物搞的，还有让那两个地球人直面无形意志……话说这事你要不说我自己都不知道来着……这也是他们自己的本事，跟我本人关系不大。”
他叹了口气，又摸了下鼻子，思考几秒后便又跟着再次强调：“这并不意味着我有什么能力，或者我想怎么样。”
——“但由此可见的是……你显然跟404里的大部分存在都不一样。”贝洛斯特看着他说。
“你不是传说生物，而是一个‘人’。所以即使你想，你也终究做不到跟他们一样、或者跟我一样——始终仅以一种冷峻的‘旁观态度’看待所有事情，以绝对的内在理性处理所有问题，这是我们骨子里的不同，直接导致了你会做出超出预料的选择的根本原因。”
“所以你是想说我身为人有劣根性……？”
“不，我是想说你身为人的可能性。”
贝洛斯特极认真地看着他，脸上是意料之外的严肃。
“试问……如果世界上有这样一道数学难题，它无法用任何已知的公式组合解答，不符合一切常规理性的解题思路，那该怎么办？”
“……答案是‘跳出理性’。”
在自问自答以后，贝洛斯特站了起来。
他眺望星空，沉默以待，身为神明的身躯竟在此时显得几分渺小，却又绝不能让他的臣民看见……
——即使是“神”，亦有许多的无能为力。
……
“……无论是传说故事对我们的限定也好，还是这个世界冥冥中自有的限制也罢。‘我’，以及许多神明，都‘只能’、和‘必须’做出理性上的最佳选择。”
“如果单纯是一百个人的生命与五百个人的生命，那就毫不犹豫的选择那五百人；如果这一百人能创造的价值远超五百人，那就毫不犹豫的选择一百人。”
“当所有问题都只需要考虑当前最佳解答，那所有对生命的爱的本质也就都成了冷漠的数学问题……而即便如此，即便是我们甘愿做出牺牲、可以为了‘美好’而放弃一些自己原本可以拥有的东西，到了这些所有的‘最优解’中遗留的问题堆积起来的时候，这个数学问题也终会迎来它无解的一天……”
“我们只是文明毁灭的延缓者罢了。”
“甚至从这个角度上看……其实我们也是这道数学题的一部分。”
“——大多数时候题目迎刃而解，那是因为这道题本身就存在最佳答案。而如果这题干本身就是错误的、无解的，那身处其中的我们自然也会在第一时间意识到这种‘无解’、然后束手无策。”
“……就这么简单。”
……
贝洛斯特如是说着，忽然看到远方地平线上亮起光束、那抹绿色的闪点就似黎明闪耀，而后便是凌厉的风雪刮过，其内糅杂着好似喊杀的声音……
……他们本应该在此时看到黎明，只是那太阳却再也不会升起了。
“但你是个外人。”贝洛斯特说，“而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幸好你是个外人……你完全超脱在这道题之外，因此你对这道题的解法、乃至对这道题本身，你都可以有完全不同于我们的视角……”
“……所以，你需要我帮你打破这道无解的题？”叶熠好像逐渐理解了什么。
“不……”然而贝洛斯特却摇了摇头，只是说，“不是我需要你做什么。而是你自己来看，来见证，亲身思考答案，然后想做什么就去做好了，我们接受所有的结果。”
“……”
于是叶熠皱了皱眉，许久没有说话，又是下意识扭头看了眼白月，但对方却好像完全没有察觉到他这边的情况……
不过……
就算是白月注意到了，恐怕她也不会有任何表示吧。
“你有预言能力……所以你知道我最终会做什么吗？”叶熠远远地看着白月，嘴里忽然这么问道。
“每个传说生物的能力都无法超脱于自己的文明之外。所以我知道你会来，知道我该怎么与你对话，但我并不知道你究竟会做什么，也无法左右你决定做什么……”贝洛斯特说。
“那这么说来——‘至少在眼下这个层面上，其实我也并没能拯救你的文明’。”白月从远处走了回来，紧跟到叶熠边上，但叶熠却并没有因此做出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相当自然地继续说，“或者当我准备做什么的时候，你的文明就已经覆灭了。”
“可能吧……毕竟按我的预言，萨克费文明注定灭亡。”贝洛斯特平静地回答。
“你要把‘未知’的可能性赌在我身上。”
“是啊。文明死后，对我而言一切都是未知的。”
“只是你凭什么认为‘我可以’呢？明明你根本就无法预言我的未来。”
“因为你身上缠绕的‘线’足够多，多的吓人。”
“你是说‘因果’……？”
“大概就是类似这样的说法吧。”
“……”
回忆起之前在地球上得到的信息，叶熠此刻倒也不怎么觉得惊讶。
倒不如说——“即使叶熠本人对此无感，只要知道有‘他这种人’存在，那也就难免会有想要利用他这种特性的人存在”……我想这才是他为什么一定会被“天道”针对的原因。
而相较于这种无法改变的必要因素，叶熠此刻更加在意的倒是……
“最后一个问题。”
篝火渐熄，彗星破空，众将士们集结严阵，皆望向那东方遥远的地平……
在这个璀璨的、印有人们无限遐想的星空里，他们本应对每一次日出期待、或是欣喜，可眼下逐渐升起的却不是什么太阳，而是一个远比太阳还要巨大的、狰狞着四处寻找着什么的、长着眼睛的星球……
……祂诡异而缓慢的眨了眼，一道束瞳自地平线下升上来又停住。那猩红到仿佛能发出光的瞳色令人心生退意，而此刻最为令人头皮发麻得，是“祂正盯着这里”——盯着地面上好似蝼蚁的人们……或者是金属山丘之上的贝洛斯特……
——“你说的那个朋友，是不是郑先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