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辽阔的宇宙当中，星球的数量就好比是海滩上的沙子。
只不过相较于海滩上那种温暖的氛围，星球与星球之间的距离就显得有些冷漠……不能说是彼此是偶尔串门的老邻居吧，至少也是老死不相往来的程度。
……它们各持一方，自有自的故事；彼此素未谋面，却又能像一台精密仪器那般排列齐整，自为齿轮，构成整个浩瀚无边的宇宙。
不过不要误会……
“老死不相往来”这个词，对于这些天体们而言可不是什么贬义词……
因为群星之间的会面，往往是致命的。
……
冻结的河川破碎，未能用金属覆盖的高耸山川就像泡沫那样被提起、向着天空的方向飞去。
地上厚重的积雪仿佛变得细糯了不少，仍存活着的人们正体验着从未有过的轻盈躯体。
现在……
大面积的云层已被旧神的引力捕获，就像迎接天神那样向高空聚集、却又刻意形成一个环状，中心正好裸露出旧神那颗巨大而狰狞的红色瞳孔——任由它肆意注视着大地上的每一个角落……
雪层下的金属地表总算还是恪守住了自己的职责。纵然引力仍在不断扩大，愈发逼近二者间的洛希极限，但它好歹还是没有当场散架……只在连接处偶尔发出“吱呀”地哼痛。
不过即使这样的日子也同样不会久远了……
哪怕金属地表再怎么坚固——光是足以抵挡先遣者的冲击、能够承受高质量星体的引力，这样终究还是不够……等到这颗星球与那巨大的旧神相撞之日，仍不会有任何生灵能在这场劫难下存活。
亦如贝洛斯特所预言的那样——
“这是生命的落日，这是萨克费的落日。
我们的文明，
将于第三纪元99年6月33日迎来终结。”
而今天，是6月32。
……
“虽然现在突然说这些可能有点突兀……但是想想应该也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机会了。”
在巨大的旧神注视下，贝洛斯特迎着风雪领在前头，突然这样开口。
他说：“之前我对你的评价确实有失偏颇……抱歉，我只是不能在那个时候谈论那个话题。”
而叶熠显然也没那么在乎地样子，甚至还表现得极有心得：“嗯，我知道，你要转移话题嘛。”
“已知的所有可能性中，即使利用你的存在，萨克费文明的毁灭也还是不可避免。但是毁灭之后……在那些‘我不可见的部分’里还尚有希望……”贝洛斯特说，“我确实完全不知道你会做什么，可能做什么，我甚至都不怎么了解你，但这是我能做的唯一选择。”
“其实从我的角度上说，你已经很了解我了。”然而叶熠耸了耸肩，倒是对此态度平淡，“之前的评价也不算全错，我的性格确实就是这么糟糕。”
不过白月不这么想，闻言更是忍不住拽了一下叶熠的袖子。
于是贝洛斯特抿着嘴笑了一下，抬头看向旧神深邃的黑色竖瞳，而后便低下头继续赶路，突然又说：“……你想问郑先生的事情？”
“你愿意讲吗？”
“他告诉我，你的存在非常特殊。”
“嗯哼？”
“原则上说，无形意志不会接纳你这样的异类。但是相应的，由于你存在的特殊性，无形意志也不会允许你死在其他人的手上。”
“还怪矛盾的……”
“嗯，因为如果你死了，那么导致你死的人也会因为破坏‘因’的缘故引发很多问题。所以你只能自然死亡，或者说由这个自然导致死亡。”
“……”
花里胡哨的描述，不明觉厉的台词……该说不愧是“预言家”吗？——如果换别的故事里，只怕这种人要么是幕后最终boss，要么就是关联重大剧情的重要人物……
而这种人最大的作用，就是在关键的时候不把话说明白就死……要不然接下来的剧情都走不了了。
嗯……
就是这样。
……叶熠莫名其妙的点点头，而后用那带有一丝怜悯的眼神瞧着贝洛斯特。
好在眼下这个故事比较“现实”……什么人都是说死就死的。
“就这样？交代完了？”叶熠问。
“差不多就这些吧。”点点头，贝洛斯特也是笑了笑。
“那接下来就是该你出场了是吧……”叶熠又问，“要说再见了？”
“是啊，该说再见了……”
……
风雪似乎变淡了一点……不过落下来的雪块仍然锐利。
于是叶熠只能伸手挡着脸、在兜帽下尽量睁大了眼睛……如此，白月挡在身前，他隐约看到有一座巨大的类似引擎的设备，以及一个披着大衣赶来的纤细人影。
……那是哈娃。
“我神贝洛……您来了。”
她试图行礼，但是被贝洛斯特拦下。
此后什么也不用说，叶熠只是这么默默地跟着就已经明白——“他们做出来了……宇宙飞船。”
“……”
“这东西载不走所有人，对吗？”
还未能看清这艘飞船的全貌，叶熠便已经这么问了出来。
而事实显然也确实如此……贝洛斯特当场就回答他：“确切地说，这东西里已经装满了这个星球上的动植物样本，数字形式的文化以及科学档案。当然此外其实还有很多，总之最后能剩下留给逃亡者的位置……嗯，只有两个。”
“是哈娃……还有……米秋林吗。”叶熠问着，心里却早已有数，“所有人都知道？”
“哈娃怀孕了，而米秋林知识渊博，又是个很好的老师……如果这个计划能成功的话，所有人都知道能走的是他们两个。”贝洛斯特说，“此外……所有人都知道‘我会让这个计划成功’。”
“但是他们接受……”
“是的，他们接受。”
而后顿了顿，贝洛斯特又补了一句：“毕竟留下来无非也就是死，但是‘活下来’……没错，谁又知道会发生什么呢？被我选中做事的人，恐怕未必会比死了好吧。”
“……”
叶熠抬头看向天空……在那旧神巨大的阴影之下，正有数颗明亮的“星星”在闪烁。
于是他下意识就想——“其中哪一颗是希瓦呢？”，而后便恰巧有一颗“星星”熄灭了，这让他瞬间又不敢多想，免得给自己徒增烦恼……
他只能中肯而又不失礼貌地说：“确实。”
……
他们就这样上了飞船……这其中看起来并不怎么科幻，形容起来倒是更像个布局规整的大车库。
右手巨大的灰色墙壁上装满了内嵌式的培养皿，左手一边的门后则是体积庞大的数字存储设备，各样的必要工具布置在挂壁上，日用品则尽量以节约空间的方式装好……如上，在最大的一个舱室内、肉眼所见的范围里，仿佛所有空间都已被完美利用，这才轮到了最后活着的两个人的位置……
……一个在密封门后的、不算特别宽敞的驾驶室，米秋林就在其中做着最后的技术调整。一个不算宽敞的房间，其中只有那张床、还有那面未来只能看见寂寞星空的密封窗。
然后贝洛斯特开始做最后的嘱咐……
“严格来说，这艘飞船没有足以支持太空旅行的能力，也无法抗出脱离大气的摩擦。但现在我们的行星已经被旧神的引力捕获，大气被大量抽离、面朝旧神的一面引力减弱，所以我们只要在‘白天’行动，就能确保足够的动力，并且在行星与旧神间的引力交接处突破大气、进入外层……”
“而接下来，我们要保持燃料输出效率——转方向沿行星两极绕圈，同时在绕行星引力范围内的时间里尽量进行提速、直到突破引力影响，靠第一波弹弓效应彻底脱离行星范围……进而以获得的高速开始环绕旧神的引力圈，然后重复上述动作，进而靠第二波弹弓效应一次性获得足够的加速度逃离危险区域。”
“这个过程并不容易，但是以我目前预知到的结果来看，你们可以成功。”
就这样，他拍了拍叶熠的肩膀，拥抱了米秋林，为哈娃取下了军衔，然后下了飞船。
他走去，没有回头，像个普通人的身影那样愈发渺小，最终消逝在风雪当中……
于是就这样……
这个文明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迈入星空的旅程……开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