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叶熠被404所招揽的事实，芙蕾雅其实一直都有些异议。
主观来说，她从不认为像404这样的组织应该招收自己的“主营业务范围内”所监管的对象，因为那样无异于引狼入室。
而客观层面上讲，叶熠身为文明生物个体的“特殊性”，也同样意味着他必然无法像大多数传说生物那样理性行事，所以置于404的工作性质来说，也显然是有些不合适的。
只不过即便如此……
抛开这些表面问题不谈，考虑到近段时间新生传说的数量逐年锐减，404内部也已经很久没有乐子可看……就是出于这个原因，大家伙近几百年的工作热情和效率也都有所下降。芙蕾雅看在眼里，自然必须采取一些措施。
所以……
就当是“给动物园引进一些稀有又可爱的品种来增加客览量”的做法，芙蕾雅还是批准了叶熠的“特事特办”。
更何况说——如果可能存在的问题并没有发生，那又怎么能证明“她是对的”呢？
结果证明……
她确实是对的。
应该说叶熠的工作态度还算积极，但他也确实几乎没有在物理层面上干成过“404所需要的结果”。
远的例子我们也不提了……就光说最近的几个吧——津门那次，404方面肯定是希望维持稳定，那两派人可以继续存在、也可以一起消失，但偏偏就不应该决出一个胜负……因为这样平衡就被打破了。失去下一步方向的人，必然会试着从其他角度找出新的方向。哪怕到目前为止还算安静，但芙蕾雅本人显然对此事的后续影响并不看好……
然后是萨克费。
对于404在宇宙中的立场而言，一切文明的兴起与衰落都是自然演变的过程，任何个体与个人意志的阻挠和影响都是无力的。而在这个大前提下，如果有某个个体成功改变了什么，那他就是“异常”了。
所以换句话说——芙蕾雅的“让你去看看旧神是个什么情况”，真的就只是“让你去看看而已”。至于这个文明的存活与否，并不取决于任何人。
……就好比是大自然存在的食物链。它本身就已经是足够和谐、以及一定程度上的完美的叙事——狼要吃兔子、兔子吃草。如果兔子少了，狼就会少；而如果狼少了，兔子强大的繁衍能力自然就会慢慢恢复种群，进而带动狼因为粮食丰富而逐渐恢复数量……事实证明，在缓慢地时间更迭下，大自然本身就是最好的调剂。
而如果某个人，或者某个团体，自以为是的觉得“兔子真是可爱、我们应该把狼都杀掉”，那么原本种群的平衡被彻底打破，即使后续“变量”离开，其当地狼的数量也很可能再也跟不上兔子的数量。于是具有极强繁衍能力的兔子数量超标，就很可能会彻底破坏当地的植被环境、也就是所谓的最底层食物……结果就是，兔子数量太多但没饭吃，自然灭绝；狼少了主要食物来源，自然灭绝；一系列连锁反应只下，当地的整个自然生态，自然灭绝。
“异常”就是那些自以为是的人，404就是负责给他们擦屁股的人。
而叶熠……
或许只是在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而已。
——他既没有拯救萨克费，又拯救了萨克费。
芙蕾雅并不知道这其中有多少他出于个人的“推动”，但结果就是——“萨克费没有逃离自然的毁灭”，但是，“萨克费的幸存者、或者说一个全新的文明，却在一位‘新神’的庇佑下迁徙到了新的家园”。
这是自然演变的结果吗？
很难说。因为如果没有叶熠最后向“无形的意志”宣誓，这个新文明很可能根本就没有未来。
但要说这不是自然演变的结果……至少在明面上，叶熠显然并没有真的为达到这个结果去做些什么。
甚至就算他真的准备做些什么，那始终跟在身边的白月，和始终在注意着那边情况的医生，也一定会出手阻止……
简而言之。
……他好像始终游走在某种边缘。不受任何一边的干扰，不在乎任何一头的态度，只是觉得想这么做就做了，却又让人抓不到任何把柄。
严格的来说……他应该也是“某种异常”。
但即便是再怎么严格，那也仅仅只是“某种”而已。
萨克费仍然毁灭了。就像津门的那两个老头终究还是“死了”、“让位了”，一切终究还是交到下一代手上，仍是走回历史的循环……叶熠唯一从中得到的，似乎也只是一个名头。
所以。
真的很难说他个人的这些作为究竟是好是坏……
不过抛开这些争议点不太，他虽然不太符合404的风格，但每次故事的结局倒是都挺让芙蕾雅感到中意……亦或者说“意外的感觉不错”。
唯一的问题似乎只是——“放任他这样的随心所欲真的没问题吗”而已。
但至少在短期内……芙蕾雅肯定是看不到什么糟糕的影响了。
“那就当是一种实验吧。”
“看看他能做到什么地步。”
……就像是随便找了个什么理由纵容他似的，芙蕾雅这么劝慰起自己。
而与此同时，她其实已经清晰而理性地意识到——自己这是被“好奇心”冲昏了头脑。
只不过即便如此，哪怕知道是这样没错，她也还是没有任何想要“清醒一点”的意思，反而变得更加在意“这小子”还能演出什么故事……能对白月、乃至整个404本身带来何种影响……
这就是她对叶熠表现出过度关注的原因——就跟404里大多数传说的态度一样。
毕竟理性的世界总是无趣的……因为大多数问题的结果都不会超出0和1的范畴，一切都可以预测，一切都可以从时间里找到答案，故而一切都没有意义，只是枯燥的时间在循环往复。所谓“日光之下再无新事”——对于被时间诅咒的人来说，时间也本就是无意义的。
所以……
对于看惯了这种“无趣”的存在而言，叶熠这种大变量产物自然是个很容易让人提起兴趣的家伙。
芙蕾雅几乎无法将自己的视线挪开……就像404的大部分传说一样……
而由于等待也是一种煎熬——就像追剧需要等一周一更——在叶熠故事进展始终缓慢的背景下，芙蕾雅便也拓展了不少其他世界线的业务。
她在无限的平行世界中试着找寻同一个身影，在不同的故事背景下，不断探究着这个名为“叶熠”的存在。
但遗憾的是……无论无限的平行宇宙再怎么无限，其故事蓝本也总归会有其重合的部分，也就带来了许多套着不同皮的、大同小异的故事。
例如有个“疾病”的世界。
在那个世界线上，生病的人数量极其稀少、但会因此获得各种各样相对应的超能力，只是他们又无法自控，所以反倒成了社会威胁。
所以在那个世界线上，叶熠是个医生——意料之中。
此外他其实也“有病”，但能自控——属于是经典设定。
于是他在城边开了个小医馆，着手解决各种“疫控局”都不好解决的问题……就像现在404的情况差不多。只不过他的目的更加明确，是为了“解决人与病人”的关系、相当远大的志向。
其实这听起来还不错对吧？——但几乎每个世界线的叶熠都差不多是这么个蓝本，那就显得有点……
只能说，有趣又独特的故事总是少见的，好在每个叶熠的性格大多不出其外。
他总会去试着做些伟大的事情……又或者说——是出于“我乐意”的行为准则，去做了“对别人而言很伟大”的事情。
伟大大概并不是他的本意，但应该是他值得享受的结果。
芙蕾雅看到的，是无数为他人牺牲而过早死去的叶熠，无数仅仅因为要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而留在地球的叶熠，以及无数为了寻找意义而离开地球的孩子……
她忽然觉得叶熠其实也有些可悲。
因为哪怕在那么多世界线里，她都几乎找不到可以安稳度过一生的版本……叶熠最大的可悲之处，就在于他似乎永远也无法享受平凡。
所以这次确实是相当新奇的体验——芙蕾雅认真观察着。
在这个故事里，没有复杂冗长的节奏、没有细思恐极的暗线，叶熠没有生病、没有多灾多难，虽然性格还是有点不讨人喜欢，但好歹还是在合适的家庭里塑成了相对健全的三观。
他的成绩不错，在一所不算国际著名、但能让人真正学到许多东西的大学毕业，然后按自己的想法进入警务工作，由于过硬的工作能力和家庭背景升职也很快。
只可惜，性格实在是不讨领导喜欢，所以虽然初期进步神速，但很快到了某个地步、也就差不多是彻底到了头了……
很多人一开始都不喜欢他，觉得他自命清高。但后来发现他居然是真的清高，这下也就只能“无可奈何”的笑一下，任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了。
他总觉得自己学习不够，总想着是不是还有什么自己可以做的更好，终于在某一天干脆重返校园又读了几年。
而当再出来的时候，正好是赶上一阵“大变天”……新领袖决心整治贪腐，像他这样“自命清高”的人显然是个不错的人选，于是在这个节点上，他便又接受了邀请、进入了能够大展拳脚的地方。
他确实是始终如一，比任何人都固执、比任何人坚定。他相信这个国家的未来仍是那条路线，哪怕曾在某个节点上走错了，也终会停下火车、重新呼唤起那个名字……
而历史的现在，他能做的只是尽力让人民过上更好的日子而已——用六个月时间，他们成功了。
虽然贪腐的根须不可能只靠这一次大动作就完全剔除，但在这样的严厉打击之下，至少也是表明了决心、使得许多事情再无法随意维持。之后要做的就是常态化，建立更为完善的对抗机构……不过这些已经不需要叶熠来做了。
叶熠做成了一件大事，但他的本质仍是一个大头兵。
拔除了老虎，可老虎或许还有隐藏极深同伙。所以为了照顾叶熠这个有些背景、但是完全没有自身势力的小伙子，组织最终决定将之保护起来——哪怕他自己不愿意离开，今后也必须要走了。
他还是回到了自己的城市，继续做原来的职位，仍在各种办案中享受追寻真相和正义的乐趣……然后结婚。
女方称不上多么貌美、但也不至于看不下去，与叶熠产生交际的原因是一次追回失物的小案件。她既没有什么背景，经济条件也不优越，但优点是能够理解和支持叶熠，而且二人三观也比较对的上……我想或许这就是叶熠最需要的东西吧，所以他们就平平淡淡的谈了几年恋爱，然后平平淡淡的结婚了。
叶熠不喜欢太热闹的地方，他的妻子也不太喜欢。所以即便是一生最重要的婚礼，他们也并没有邀请太多人——仅仅只是父母、亲家、朋友、一些关系还不错的同事，人们纷纷为他献上祝福……
“……”
“所以……”
“这就是你期望的了？”
芙蕾雅面无表情地走进大厅，在最前排的几个空位置坐下——这是留给那些可能会在得知消息后偷偷来看的领导准备的，也是叶熠为数不多的妥协。
她看着台上那个青年人的笑容、自己也忍不住轻笑了一下，只感到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感受，但还是尽量压抑下来，双手交叉着放在大腿上。
此刻，她的身旁坐着一名白发少女……
“其实我还想让你再多看一会儿，但这一段实在不太合我的口味。”
芙蕾雅自顾自地这么说着，弯腰捡起地上的花团放到白月手上……
“你应该也早就察觉到了吧？——这些都是假的。与其继续在这儿听郑先生讲不现实的‘童话故事’，不如还是去现实世界里找那个真实的臭小子怎么样？”
“……”
白月的视线始终盯在台上，注视着那个比记忆中成熟许多的年轻人……
——“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