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旧神’就成了传说生物的克星。”叶熠忍不住自言自语，“——神明死后，就成为了最适合猎杀神明的存在。”
“原则上讲是这样的。”郑先生回答地轻描淡写，“旧神会异常执着的追寻还活着的传说生物和文明。而在这其中，前者‘传说生物’对之几乎没有抵抗能力，后者‘文明’则要看发展程度、不过也都大多对之没有抵抗能力……故而，旧神引发的结果便几乎都是灾难性——有些文明会被同化，连同它所拥有的生物群系也都会成为旧神的一部分，成为共享旧神混乱意识的‘旧神造物’、或者‘旧神子嗣’；而有些文明则直接被旧神吞食、摧毁，总之手段是五花八门的，但下场大差不多……”
“而只有当旧神死亡，那些被汇聚在一起的残留的传说之力才会真正回归世界，并且再次被其他的、或者新生的传说吸纳……但这些传说生物也总会随着历史消失，归还的传说之力也总会再次出现损耗，所以旧神也终究会再次出现，再次开始追求活着的传说和文明……这就像是一种自然循环、生死轮回、花开花落——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隐秘处刻意控制着这个世界上的文明和传说总量……以一种冷漠近乎讽刺的方式。”
“……”
说罢，郑先生短做停顿，似乎是再留给叶熠消化这些信息的时间……直到叶熠下意识的从茶几上拿起杯子——里面是不知何时冲泡好的、还热腾腾的咖啡——眼看他拿起、却也仅仅只是这么端着，始终没有喝上一口，这才紧跟着又补了几句……
“404监控宇宙的方式，一靠相应能力的传说生物，二靠已知404存在的文明的交易性质的信息渠道。而旧神天然具备‘反观测’的特质、天然带有对周遭‘空间性的封锁’，几乎无法被传说生物捕捉行踪、更极少会被文明提前察觉，以至于绝大多数情况下‘抵达文明既是毁灭文明’，并且没有目击者可以做到临时逃离……故而最终能够送到404的信息，也就只剩下一些身在案发附近的、本身已经比较强大的文明所观测到的寥寥几句反馈；或者自身已经强到能够成功抵抗旧神并存活的文明的反馈……但很显然，这种文明的数量并不多。”他平静的从茶几下面的抽屉里拿出一包白糖，按在桌上，推到叶熠面前，“此外还有就是，‘旧神’是死去的传说，他们已经失去了名字，所以无法存留在任何文字和文明的记忆之中。”
“但我目击到了。”叶熠盯着拿包糖，想了想还是又将杯子放回原处，“而且，我和白月成功逃走了。”
“那是因为贝洛斯特提前做了准备……”郑先生答道，“或者更准确的说法是——他预知到了文明的灭亡，并从蛛丝马迹、以及跟我交谈中确定了带来这种毁灭最大可能性的原因，然后才有现在的这个效果。说起来……这也算是偶然中的一种必然了。在面对旧神降临的情况下，程度稍微差一点的文明研究不出这样的航天器材，而程度较高的文明则大多早已依赖普及宇宙的‘折跃’技术，‘纯动力’的飞行器要么淘汰、要么基本转为民用，所以注定体量不够、也不足以应对那样长时间的宇宙航行……另外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是——贝洛斯特成功设计、杀死了旧神。”
“要不然，我们还是会被旧神追杀致死？”叶熠闻言轻皱了皱眉，确认道。
而郑先生似乎对此非常确信：“你们的船上带着一整个文明最后的残留，也是这个文明现在所能拥有的全部，更是能够孕育起一个全新文明的种子。所以，它不可能放过你们，毁灭只不过是时间问题。另外还有就是……如果他没死的话，你们刚一成功逃离，就会马上遗忘掉大部分关于旧神的细节，也就不太可能有第二次逃离或者真正击败他的可能了。”
“……”
叶熠伸手捏起白糖包，试着撕了一下却没撕开，于是只好上牙咬开、全部倒进热咖啡里……
他想到要拿咖啡勺，然后才发现就在手边——当然，原本肯定是不在那里的——这让他觉得有些奇怪，但也没有多说什么，反而用的非常顺手、持续不断的顺时针搅拌起来。
“你说这东西天然反观测。那你又是怎么知道的这么详细的？”他问。
“嗯……为了杀死一个很会逃跑的传说生物，我专门养出来过一只。”郑先生和煦地笑着回答。
“……就弄出过一次？”叶熠追问。
“当然。”郑先生毫无疑问地这么回答，“一座森林里可不能有太多顶尖掠食者，那会直接导致森林自身的灭亡……所以，那只也已经被我事后处理掉了。”
“怎么处理？”叶熠又问。
“碾碎聚合中心，传说之力只要失去依萍就会自行消散、或者说回归世界。”郑先生如实回答。
“……”
至此，就像是有关于此的许多问题都已经问完，叶熠短暂停顿了一下。
他忍不住思考，紧盯着杯子里液体旋转的目光隐隐有些失神……
“黑洞双星……伊甸双星……”他摇了摇头，仿佛在说“叫什么并不重要”似的呼出一口气……
“是你在挑动他们的战争吗？”
“并不是。”
郑先生的语气听起来理直气壮……
不过考虑到他先前的诡辩，考虑到他那种根本上确实不认为自己有错的态度……这种理直气壮似乎也就随之显得不那么具备说服力了。
而有趣的是，郑先生似乎也察觉到了这一点——飞速回答的同时竟也忍不住笑了一下……像是在笑叶熠太年轻，又像是在笑自己。
他补充似的解释了一句：“伊甸双星，是孕育文明的试作品。又或者我可以这么说，那是第一个被成功创造出的、适宜文明居住的镜像行星。”
“……什么意思？”叶熠明显没有听出这与他的问题有什么关联性。
“意思就是……作为试验品，伊甸双星存在许多漏洞。”郑先生保持那种温文尔雅的感觉，“你难道没发现吗？——那里几乎每个个体都存在过高的传说之力亲和性，而这也就是说……”
他顿了顿，旋即似笑非笑地抽动了一下嘴角，口中带出一阵饶有兴趣“呵呵呵”的声音：“试想一下……如果这样的一个文明进一步发展科技、或者进一步系统化的发展对传说之力的控制技术，一直到能够离开土地、迈向星空，最终会发生什么呢？”
“……”
“以发展的足够成熟的传说之力为矛，横扫宇宙。”
叶熠沉默不语，只是在心里这样说道。
而郑先生也像是看透了他的心思，如是为之补充：“——只要他们还存在着，那对于这个宇宙中的其他文明而言就是一种‘异常’；无形的意志，不允许‘异常’。”
“只不过，无形的意志不能直接动手左右一个文明的生死，因为那样的话他就坐实了‘本身才最大异常’的事实。他只能引导出一个结果——就像伊甸双星这样——一旦科技达发展到某种程度，或者有人察觉、试图解决他的设计，那就会马上触发一套自我毁灭、重启整个文明进程的循环。”
“在这个故事中，没有任何一环是无法破解的、没有任何一步没有蛛丝马迹的，故而一切行为也都是文明自身的选择，是文明自己不断重启自己……直到他们终于迎来一个真正的‘末日’、自然的末日，这个循环才会结束。”
说罢，他把咖啡杯放回碟子上，短暂的沉默，然后又突然呵的一下自嘲似得笑出了声：“呵……这个形容下来，是不是也跟郑先生我有点像？”
叶熠对此不做评价……
或者说，沉默本身就是一种评价。
他只是终于喝了一口咖啡，然后突然转折问出了另一个问题：“你自称也用郑先生吗？这是你的真名？姓郑……名先生？”
“哈，当然不是。”对此，郑先生就像是被逗乐似的笑了两声，进而随口解释道，“‘郑先生’，你可以将这个称呼理解为‘不可说’。而我的真名则是受到了诅咒——就跟‘旧神’一个症状。所以只要是试图直接指向我真名的称呼方式，都无法依靠任何发声方式告知他人；而更严格的是书写，我的名字……甚至哪怕只是代号，也都无法被以任何文字、甚至是自创文字的方式记录。所以说……呵……其实我的能力也受到了很大程度上的限制，只能使用从别人那里抢来的能力。”
“……”
真名……被诅咒了？
这就是404内部缺失相关记录的原因？叶熠皱起眉头，总觉得自己今天收获的信息未免太多……
而且……
……无人能得知其名。
这对一位传说而言，岂不就是死亡的诅咒？
但是郑先生并没有死……他难道不是传说生物？——可不是传说生物又是什么？按之前询问叶安然循环事件时给出的说法，他至少也是民国时期过来的人……难道是拥有独立意识的“旧神”？毕竟他这么了解……
不……
更有可能的，应该还是他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或者，有什么特别的方法。
……
于是，眼看叶熠噤声不语，郑先生也是起了兴致，仿佛真的担心对方不相信自己的说辞一般，当即做了演示道：“不信？那好吧，我的真名是——￥&%&*……”
一瞬间……
就在郑先生吐出姓名的刹那——无尽的低吟，仿佛疯狂的呓语，仿佛能把人逼疯的尖锐刺耳的无法形容的噪音随之冲出，钻入叶熠脑海，几乎要把他逼疯……
就这样，短暂的头脑空白后，叶熠下意识猛地伸手拍在茶几上、撑住身子，这才总算没有磕上一头的咖啡。
他剧烈的喘着气……才发现自己的衬衫已是因冷汗贴紧了后背，并且紧跟着脑袋里又是一阵抽痛，于是又是捂着脑袋缓了好一会。
“是谁诅咒了你。”叶熠有些虚弱的问。
只是这次……
“……”
郑先生微笑着、饶有兴趣地看着他，起初默不作声，直到看见对方终于放下手、向后靠到沙发上，这才轻飘飘地说了句：“很遗憾，时间到了。”同时再次摸出怀表，仿佛是为了证明什么似的直接把打开的表盘转向叶熠——“不信你看。”
然而叶熠却是看都懒得看地继续躺在单人沙发上，唯独声音有些微弱地：“我他妈哪知道你什么时候开始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