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为什么要让我们看这些。”
叶熠同样收回视线，转而看向郑先生的眼神是平静又有些可怕。
但郑先生显然并不在意这些，并不顾虑这些，以至于完全摆出了一副任由小孩子胡闹的从容——只是冲他笑了笑，并在他的注视下从容起身、离开座位，仿佛是有些刻意地、在那两个已用书本堆起一定高度作为椅子使用的后来者面前路过，最后当众伸手转开了貌似是通往书店里侧的那扇门。
而那扇门……是的，当然了——那扇门后通往的当然不是卧室、不是仓库、也不是会安全出口，而是一个全新的世界。
——那里有星空，广场，悬于远处飘荡着的大量不规则陨石，在无形墙壁上撞了个粉碎、却未能影响到此处分毫的巨型冰块……
一个巨大的黑色机械装置在天上缓慢而规律的运动着，始终抵挡在庞大的太阳与众人之间，用自身持续不断的形态变化控制着能够抵达地面的阳光总量、使得这儿的温度也能够趋于稳定。
这里似乎是什么街区……
虽然明显还未修缮完成——宽敞的街道砖石仅铺设了不到一半，大量基础设施已经落位完成，但也还都蒙着防尘薄膜；许多建筑拔地而起、可谓林立，却都像是才被打印机打印到一半、或者打印到一部分，然后就突然没了墨水那般暂停在那里，所谓稍显得有些怪异——但街道上已是有了许多长相奇特的人形、或者类人形生物，他们摆起简易的摊贩，口中喊着疑似叫卖的生涩语言，犹如叶熠儿时赶集那般的热闹。
而郑先生走入了这样的世界当中，显得是那样自然、和谐；接着便又在那样的世界里转回身来，微笑朝众人做了个“请”的手势……
“我只是——在展示这个宇宙的真实。”
他终于接上叶熠先前的问题，平静回答。
……
记得在很多年前，叶熠和他的哥哥发现在自家与邻居的围墙之间、那一小段因过于狭窄而干脆封堵上的小道里，突然出现了一窝小猫。
他们不知道大猫是从哪里进入的这条小道，只是自然而然的认为这里面的环境太差，于是就在征得邻居同意后一起搭梯子进入其中，在小猫们慌乱的叫声中将之“救出”，甚至还在自家院子里、棚子下搭起一间小小的猫屋。
但……
虽然是这样没错，可随后才仅仅过了不到一天，他们便惊讶地发现所有小猫都离奇失踪……就眼睛都还无法睁开的他们肯定没办法自己跑掉，那就只能是那只大猫连夜将之带走了。
于是，叶安然自然而然的对此感到有些难过——年幼的他只觉得自己是做了好事，甚至昨晚还一直在试着说服母亲收养这些猫咪。
“难道我给他们搭的小房子不好吗？”
“没有，怎么会呢，你和小熠搭的房子很好。但……”
那时候，叶熠的母亲官职还不算高，发鬓也还没爬上银丝……但却是那样的沉稳、富有远见，偶尔流露出一丝老太太似的、老年人式的对人生与世界的总结，长吁短叹着与年幼的两兄弟交谈些并不属于他们这个年纪的话题。
她的笑容仿佛在阳光中明媚过了头，以至于总在回忆里有些模糊：“小安然啊……他们流浪了太久，虽然有的人会给予善意，但并不是所有人都会给予善意。一次善良，或许能让他们吃饱好几天，可一次恶意，就会让他们直接失去一切……甚至生命。所以他们渴望安全高过其他，而安全总是主观的——只有自己相信安全才是真的安全。”
当时的叶熠就坐在旁边，但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看着这一切。
……
“我*令堂*当然知道，你个*傻宝贝*。”叶熠有些生硬的用脏话做出驳斥，“所以我才问你——‘为什么’，要让我们看这些？”
他同样起身、跟了上去，但最后却只站停在门口——似是固执地不愿踏入那个世界，并在仿佛无意间地将两位后来者挡在了屋里。
于是，郑先生笑了笑，反问道：
“你难道不知道为什么吗？”
而事实证明……
叶熠显然是太知道了。
“你要把404保护性掩藏起来的、这个宇宙中的真实和危险揭露出来。”叶熠表情冰冷的看着他，“……但我认为，地球还没有做好应对这一切的准备。”
“这是你的说辞，还是404告诉你的？”郑先生又是笑着反问。
“既是404的想法，也是我的想法。”
叶熠认真地做出回答，随后顿了顿，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便又突然开始解释……或者说，是为他身后的、还并未真正接触这个宇宙的二人解释：“既然知道了有外星高等文明存在，那就必然会同时产生接触和危机意识——越是接触，越是对高等文明存在的强大加深了解，就越是会出于对那些自身绝对无法对抗的力量、出于对自身安全保障的不确定性而产生危机意识。而这种危机意识则又会反过来刺激这个文明，进一步延伸出或是铤而走险、或是更加激进的心态，反过来促进更多的‘接触’发生，以试图平衡那种肉眼可见的差距……”
“当然，我绝对认为与高等文明接触是能够促进地球的科学进步的。而借由那些悠久文明的经验，我们也肯定能够在很短的时间内迎来跃进式的发展、完善许多原本存在争议的问题、避开很多可能遇到的弯路……但与之相对，肆意迎接远高于我们许多的存在，那也一定会带来大量的、无法预测的、甚至足够毁掉地球无数次的危险。”
“再者说……”
叶熠右手按到门框上，因为脑袋里的突然抽痛而短暂停顿了一下……
“事实是——我们历史从诞生至今也才不过几千年而已……我们的体制并不成熟，我们的科学并不成熟，我们对宇宙和世界认知都还仅停留在极低的层面，我们的存在本身都还只是襁褓里的孩子……如果现在就接触外部，放任那些虽然‘正确’，但却并非我们自己得出答案的‘认知’肆意冲击我们的文明，那之后的我们还会是我们吗？”
他面色发白、呼吸逐渐有些粗重，明显看起来有些虚弱的样子，随后也更是直接转过身倚在门上，直直的看着那位曾经只在电视上见过的领导人说：
“记得吗？伟大领袖曾说过，‘我们走他们的路是走不通的’，因为他们已经在这条路上发展了几百年，已经掌握了能源、资金等等方面，就算是对盟友也都是既合作又排挤，怎么可能会偏偏放任我们独立发展、后来居上呢？当然……我当然承认，他们的各个方面一定都比我们成熟，比我们先进，甚至是碾压我们……但毫无疑问的说，‘我们这样的条件搞他们那套，只能是别人的附庸’——现在也是一样。”
而对于叶熠的说法，党主席的反应显得非常平淡。
不过，这并不是因为他觉得叶熠幼稚，亦或者完全不认同这种说法……而是他一早就明白这些、从始至终都认同这些，所以并不需要做出什么恍然大悟地捧哏式反应，反而仅仅只是朝叶熠点点头，仿佛说着“知道了孩子，你先好好休息”那样拍了拍下叶熠的肩膀……
“我们华国一直以来都有专门的、关注有关地外和超自然事件的部门。当然，在这个方面其他有能力的国家也都不会例外……但我们似乎都有种共识——即便发现了，也要假装不知道。”
党主席今年五十多岁，穿着一身改良过中山装，体型微胖、明显已是有了些老态、脸上沟壑深刻，隐约似是有种老人般的慈祥，却又不失一种独特的坚定和锋利，就像是一把藏在鞘中的利剑，开口便莫名让人有些安心下来。
而他同样止步在门口，两只手放松背在身后，只像是在用胸前那枚反射着光芒的党徽回答问题般、声音平缓而清晰的应道：“郑先生，您是以‘能为我们解答这个宇宙的真相、以及对危险的预告’邀请了我们来到这里。但是我话还是要说在前头——我并不认为，一个涉世未深的孩子，能够和大人们在牌桌上谈生意。”
“……”
短暂的沉默中，天上巨大的机械结构物件缓慢移动，偶尔会放出一丝尤其明亮的光芒落下、点缀在郑先生的身周。
而郑先生闻言笑而不语，仍是那种好像任人胡闹的样子，毫无紧迫感。
“想要得到什么，就要付出什么。更何况我已明确向你说明过我的这个意愿，那你和你的团队也就应该已经预判到了可能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但即便如此，在其余几国领导人都没有来的情况下，你还是来了。”郑先生平静地点破了这一点，此刻笑着回应了一下街边朝他打招呼的人，显然是一副很有自信的样子，“这就说明——你们其实已经准备好了之后要如何应对这些问题，或者，你们仍然认为它的价值高于风险，对吧？”
他摸了摸下巴，像是在揣测对方的真实意图。
“我想，你们应该是单纯的未雨绸缪，觉得至少应该有所了解……或者，也可能是担心某个受到挑战的国家前来产生不理智地选择、试图谋取不必要的利益，于是自己也不得不来此斡旋……哈……不过我觉得最有可能的，恐怕还是因为我将这件事和‘危险的预告’放在一起说了出来——而你们作为这个星球现存最古老、最擅长于在各种不可能的夹缝中寻求延续的国家，一定很能从中品出我的意思、产生必要的危机感……”
“你可以随意去理解。”
党主席随口回应，什么信息也没有透露，显得极为冷静……
到目前为止，事实上所发生的所有情况也都还在他们团队的事前预料之中——包括郑先生此刻能猜透他们的意图。
也包括……
“总之，你现在对少数的几人公开，我无法阻止，但要想对整个文明公开这些，我只能在这里尝试与你为敌。”
确定了地球这边来人的立场，仅是稍微察觉到一丝微妙，叶熠便迅速把话题扯了回来。
但肉眼可见的是——他的大脑似乎已在阵痛中过载，口中吐出的威胁也明显是有些无力和幼稚……不如说，现在压根就不是适合威胁的时候，而他也根本没什么能构成威胁的筹码……
所以郑先生便显得毫不在意，只是淡淡笑着走回来几步，然后突然停了一下，似乎是想起什么，接着再次走动起来——这次是一路走到叶熠跟前、就像对晚辈的放任般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于是，无力反抗的叶熠只觉得身体稍微舒服了点，然后听见他平淡地对自己说道：
“404对整个文明隐藏了宇宙的真实，那我既然说是要揭露它，自然就是对整个文明层面的揭露——这并不是让你们选择，而是告知。”
“另外……”
“你以为我是什么三流漫画里的反派人物吗？”
他突兀反问，只像是个偏要跟孩童下棋的老人……胜负显而易见，因此笑容毫无嘲讽，唯有一丝玩味和从容始终蕴含其中，此刻终于绽放出来。
而也就在这时，党旦依和主席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同时震动了起来——那就仿佛是没看到欠费提醒又突然连上了网络，于是便有无数条未读信息涌了进来，猛烈地震动，猛烈催促……但显而易见的是，“这里”显然是宇宙的另一处、显然不可能有手机信号和网络，而主席的手机更是早已习惯性的在来时就做了关机处理，不可能自己启动……但即便如此，这些通讯设备却也仍然在条件不足的情况完成了它的工作。
叶熠只觉得那像是午夜凶铃的故事走进了现实，怎么想都不会是什么好事……可他们却还是忍不住打开了熄灭的屏幕……
上面正在播出的是——他们的现场直播。
而与此同时在地球上，任何一个电视频道，任何一个存在屏幕的地方，乃至任何一个存在音频通讯的地方，都在直播他们此刻所发生的事情……
——“当我自愿把我的目的告知与你的时候，就意味着我已经达成了这个目的。”
郑先生如是说着，扭头看向某处。
而在那直播的高清画面里……他正在对着镜头微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