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被你用同一种方式丢出去前，冒昧问一句……您应该知道我只是个普通人，对吧？”
叶安然稍有紧张，但本能地准备应对冲击的动作却相当流畅，并硬着头皮问了这一句。
而赫拉克勒斯闻言则是一笑……
他饶有兴致地摸了摸下巴，继而沉重的脚步靠近，同时反问叶安然说：“面对传说生物时，从他们传说中的形象下手考虑确实是最好的选择……呵，郑先生教你的？”
“只是得到了‘一点提醒’……”叶安然不置可否，仅这么应了一句，随后尽量平缓补充道，“您应该不会恃强凌弱，对吧？”
“理确实是这么个理。”然而，赫拉克勒斯不知从何处取出了长弓，笑着答道——“但你的情况……呵呵，里诺斯，知道吗？”
“……”
叶安然咽了下口水，苦笑着点点头：“那是您的老师，但相当缺乏耐心、且授课方式严苛……于是在一次无端责打中，您反抗并意外杀死了他，最终背叛无罪。这是有记载的最早一次‘正当防卫’案……”
“没错。”
赫拉克勒斯满意一笑，引弓拉箭，嘴角肯定而豪迈地勾起一个弧度……
“所以，在我们判断一案是否为‘恃强凌弱’时，其第一标准就是——弱者是否做恶。”
“咻——”
锐利的箭矢似掀起风暴，而叶安然的视角也同时天旋地转起来……
但他并没有中箭，亦不是还未中箭就被掀飞，而是有一身影在那之前冲出——单手霎时拔起一柄长刀斩去，继而又拽起叶安然的手臂将之翻起又拉到身后。
那柄长刀闪烁着紫色的电光，其刃与箭矢相撞、摩擦出刺耳的声音和火花。
至此，肉眼可见吃力的八岐大蛇轻一咬牙，当即手腕发力、刃面一扭，便使箭头当场偏离方向，朝着二人右侧飞去，击碎了书架、没入一片废墟，再也不见踪影。
“跟他废话什么？去做你该做的。”
八岐大蛇冷冷说着，将刀口立向了赫拉克勒斯……
“……你最多有一分钟时间。”
而赫拉克勒斯已经开始行动……
他那高大而壮硕的身影霎时消失，只留下地面深深的足迹与龟裂。而当再一次显露时，他已高抬着那柄长弓，挥手就要朝叶安然的后脑劈下，却又再一次被抵挡……
“铛——”
木质的长弓击打在利刃上，发出了好像金属碰撞般的响声。只是赫拉克勒斯却也不恼，反倒极有兴致的如角力般保持着这种状态，并一点一点将八岐大蛇的身姿压低……
“一分钟？真是乐观啊……”
再一次发力过后，八岐大蛇陷入地面的脚掌再也支撑不住，而其受力更大的右脚则更是一滑间便直接在地面踢出了一道沟壑、许多碎石飞溅，连带着她自己的身体也嘭地倒在地上。
至此，她似乎只能用顶在地面上的双肩为支点全力支撑，可即便这样，随着角力的继续，她的双臂却也还在被肉眼可见地压到弯曲，乃至刀背都要顶到喉咙上。
而反观赫拉克勒斯这边则是游刃有余，甚至有空闲瞥一眼叶安然的方向……
“果然……”
“直接参与神代回归事件、导致地环毁灭、郑先生出逃——第一类异常物品、编号09的‘传说史板’。”
“那个从不允许任何直接接触行为发生的‘洁癖怪’，此刻正任由那小子接近……”
“就跟芙蕾雅猜测地一样，它果然跟郑先生的确有什么隐性的联系。”
“而叶熠……不，或许应该叫他‘叶安然’才对……这小子身上，正带着什么能‘证明身份’的东西吗？”
心里这么想着，赫拉克勒斯竟是在放开一只手的同时仍然稳稳压制着对方，接着随意从腰后取出一柄短剑，似是没用多少力道便轻易破空而出，径直刺向叶安然的后脑……
而也正在这一瞬间，一张红色的书签从虚空中飞出。
它带着如光蔓延的淡淡红色波纹，像是具有某种奇妙的立场……霎一时间，那短剑便如时间被暂停般停滞于半空，再也寸进不得。
于是赫拉克勒斯紧又一拳打下，直接穿透了八岐大蛇的胸膛，继而搭弓、手臂残影闪烁间连射三箭……
那锐利的箭头旋转着拧成风暴，后面尾羽在风的拍打中呼啸。
只是偏偏再一次撞上那红色波纹之时便瞬间停滞——好似见了什么鬼怪一般——随后更是缓缓倒退起来……好似时光在它们身上重置。
这种力量……
赫拉克勒斯很熟悉。
“……”
“西西弗斯啊，西西弗斯……”
他像是有些怀念的一笑，这就起了身来。可正当他又从腰后拔出一柄短剑，决心抬脚就要冲击过去的时候，一柄长刀却是直接刺入、“噗”地贯通了他的两条小腿。
于是他低头看去，只见那八岐大蛇的伤势已完全恢复，一双紫瞳中闪烁着电光……
“一分钟。”
“……”
听着八岐大蛇固执的声音，赫拉克勒斯回应地是一击重拳，但却被偏头躲过……
于是，他腿一发力瞬间崩断了刀刃、踢向八岐大蛇的腹部，然而八岐却也同样在这一瞬抱住了他的小腿——受力的同时多次翻转身形，最终稳稳落地，顺便还拿回了她的半柄长刀。
至此，赫拉克勒斯俯身用指尖拔出半截刀刃，随意丢在地上，而八岐大蛇手中的长刀也缓缓生长着恢复了原状。
这似乎是他们间短暂的休战。
短到还未过一息，就再度碰撞在一起……
电光、火光，风声、啸声，他们的动作和速度肉眼难辨，但每次碰撞都清晰的反映在空气的震荡之中。
赫拉克勒斯有着极强的进攻欲望，每一次攻击也都沉重有力，在这场对垒中，他明显的掌握着主动权，属于绝对的进攻的一方。
但即便如此，八岐大蛇这边也还在应对……甚至僵持。
可不应该这样……
赫拉克勒斯微不可查的眉头一动，继而忽然问道：郑先生给你许诺了什么？”
“什么也没有。”八岐大蛇冷漠应道，“只是我欠他的。”
“……”
人情……
郑先生在失去真名后几乎跟死人无异，且一直被关押在地环，根本不可能与外界发生接触，也不太可能有余力帮助他人。
而如果是在失去真名之前的事情……你“现在”又怎么可能还记得欠他人情？
难道是被骗了……？
不，唯独这个猜测的可能性太低了一点——一个失去真名、只能依靠欺诈算计的神，用他残留不多的能力拖延一下追兵还算好说，要想让一个404的传说生物倒戈，也只能是拿出了决定性的证据……
此外……
倒也不是我自视甚高、一厢情愿才产生的一点看法……但说实话——八岐大蛇应该没有能跟我纠缠的能力才对。
在这个事件当中，果然还是隐藏了某些……某些被我们所忽略的细节吗……
……赫拉克勒斯思考着，眼角的余光瞥见叶安然已近到了那个少年人影的身旁。
至此，叶安然的脚步终于缓慢了下来……
他的胸口因剧烈运动和紧张而起伏不停，伸出的左手手指微微颤抖着却毫不自觉。
他越接近，那少年就越是虚幻——好像投影的灯光被何人走进遮挡似的，一点点显露出其光影所遮盖的东西……
那是一块石板，漂浮在他半透明的肋骨与血肉之中。
上面清晰的写着……
……
“到那日，
弱的要胜过强的，伪物亦有自己的真实；
其正义似非正义，恶者也不可单用眼来判断；
如是，时机已至，
接由不可被命运摆弄之人到临，困于咒诅不得相交的名与存在终将归一，揭旗向天。”
……
鬼使神差地，叶安然看着那行文字怔怔出神——他似乎想要理解什么、但脑海里却越来越空白……
不……不是空白……
确切地说，其实是有什么画面正在呈现的……
这让他忍不住瞪大了眼睛，瞳孔中倒影的一直是那块埃及文物似得黄褐色石板，但他自己实际看的，则分明是——战火。
“……”
一瞬间，叶安然清醒了过来。
他猛地意识到自己不能在这个时候发愣、现在的处境并不安全，于是当即从外套内拔出一把老式手枪，连带着还掉出了一本蓝色的笔记——那笔记的书脊磕在地上，当场打开，如受命运的风吹般落在一页……
那一页上明晃晃的写着几行楷体字——
“夺取伪神神位的方法非常简单，其根本就是夺取他的‘名’。而夺取‘名’的方法有二，其中最简单的就是——‘用你的力量，杀死他’。”
“嘭！”
勃朗宁1900的枪口喷射出火焰……
道理说，那个年代所生产的热武器威力其实并不算强，初速和转速都远不如现代枪械，甚至是放到在战场上，一颗子弹击中要害却不能当场拿下敌人的情况也并不在少数。
所以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一枪，或许只能在石板上留下浅浅一个弹孔，接着就反弹出去、消失无踪，哪怕最多最多，恐怕也就只有击中边缘，敲下几块碎石这种程度而已。
但事实却是——那颗子弹撞在了石板中心，没有直接击碎，但也同样没有反弹出去，只是剧烈的旋转着、带起一阵细小的龙卷、甩出尘土与碎屑，且以己为中心、将一道道裂痕扩散开来……
然后终于。
就像是有什么脆弱的东西破碎的声音响起一般，少年那始终如一挂着笑意的身影彻底溃散成星点，石板也四分五裂、似从中心爆炸开来般飞溅出去，击碎了落地窗，也让房间瞬间昏沉……
他的破碎使某种力量荡开，推开雾与星空，激起一圈涟漪。
……整个404都看到了这一幕。
于是。
在荡平了雾气的九号楼顶层，那栋只剩残垣断壁的图书馆废墟之中，一个身着中山装、模糊的面貌逐渐清晰起来的虚影，正缓步从半空落地……
他和煦地微笑，拦在赫拉克勒斯与叶安然之间。
“九号楼的功能会失效大约三个地球单位日，但全部异常物品已被我控制，你大概有三个地球单位时间将他们重新收容。至于他们两个……我就带走了。”
似是早已知晓现场情况一般，郑先生的虚影直截了当地这么说着，也似是在问——“你有什么意见吗？”
“……”
赫拉克勒斯沉默片刻，他的右手轻轻按在一根箭矢羽上，但最终却还是没有搭弓，反而似是屏息已久般的呼出一口气来：“按照规定，优先控制收容。”然后紧接着，他又忍不住补上一句：“好久不见，郑奕。”
但郑先生却并没有对此做出任何反应……那就像是在为什么事情而赌气的孩子，用无视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至此，一道深紫色的裂隙将潜入此地的二人吞没。
而叶安然受此所见的最后一个画面，是这座“小镇”的最深处——那里曾经被薄雾掩埋，但现在，是一座四面由玻璃包裹的、空无一人的办公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