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动记录二十七。”
“第十五日，6:13。”
“应群众举报后持续观察第十五天晨，观察对象基本可确定‘患者’身份，第九次临床症状已确定，疫病危害程度已提交详细报告，前夜另观察到两次疑似爆发前兆，达到临床手术（使用手术刀）标准。”
“初步判断为——‘严重威胁’。响应第一收容优先级，手术刀机械锁已放开。”
“申请正式人员调取，申请抓捕任务，申请……”
“……”
年轻的赤脚医生微微一顿，指尖悬浮在手机屏幕上空不再跃动。
他的眼神略微一偏，注意到车内改装过的显示屏里已不见人影、只剩下数个不同角度下的空荡房间，而放在其右手副驾座椅上的外置警示灯则不停闪烁细弱红光，间歇发出不至于传出车外的、“滴滴”的小声警报。
而后他又是脑袋向左一撇……透过车窗，正好能看到自己的观察对象带着口罩推门而出，方向暂时是朝着城市外围移动。
“……”
他全部的身形面貌都隐藏在深色的汽车隔热膜后，阴影中的目光逐渐凝重、一路紧跟着观察对象走到街口。
借着两个星期下来的跟踪和记录……此刻在他的脑海中，已是对这个观察对象的作息习惯和行动轨迹都有了大概的认识。
“张凡，29岁，从事线上互联网行业，深居简出，作息昼夜颠倒，但收入还算可观，不会做饭，常年吃外卖、速冻食品和熟食，最频繁的外出习惯是每晚上十一点左右出门丢一次垃圾，以及每隔三天会到最近的24小时营业超市采购易储存的食物。”
“但今天，他却在清晨出门，方向也不符合这些天下来观察到的常规行动轨迹。”
……换而言之，就是反常行为。
而一个基本被确认为“患者”的家伙突然出现反常行为，通常不会是什么好事。
意识到这一点，这位年轻的赤脚医生瞬间恢复状态，指尖重新跃动起来……他迅速将报告最后的“切除手术”几字敲出，并手写签下自己的姓名“陈衍生”，点击上传、并选择红色的“加急申请”选项，然后一边注意着手机屏幕上的上传进度，一边拔下车钥、推门紧跟上去。
他初时步伐急促，快速拉近距离，直到二人间已不足十步的样子才逐渐缓慢下来。他始终装着一副在玩手机的样子，不着痕迹地观察着张凡的背影，同时亲眼确认到手机上弹出的“上传成功”四个字，便又在软件主界面上向右一划，找到并点击开启了“行动状态”，并选择其中的“紧急情况”——这会同步上传他接下来的行进路线，是赤脚医生们在出外勤和便衣行动时、判断自己遭遇紧急情况下的临时报备手段之一，此外，这个选项还自带开启录音功能、能担任一定程度上的执法记录仪来使用——做完这些才终于算是完成了规范操作，可以“随意”地将手机往外套口袋里一塞。
“呼……”
也是今年入职以来第一次遭遇这种情况，陈衍生虽然表现得相当老练和冷静，但此刻却终于还是没忍住将双手揣进口袋，在清晨的一丝寒意下长吁出一口气来。
因为正在执行“持续观察任务”，他用不着穿醒目的大褂，只是寻常的搭配着白色内衬、黑色外套和一条宽松的卡其色工装裤——不算时髦，有些随意，但搭配上陈衍生过分年轻的面貌、轻快的脚步，倒偏偏是显得朝气十足，俨然一个放假出来闲逛的、眼神还很澄澈的大学生模样，轻易就能混迹到人群当中。
他边走着，就边从口袋里扯出一条耳机、分别塞住两只耳朵，似乎是放起什么音乐的样子，鼻腔里就跟着哼哼起来。
但事实上，这条耳机里却没有播放任何音乐，甚至都不是什么音频，而是连接到了观察对象张凡外套之下的、那件格子衬纽扣上的窃听装置……
……早在一个多星期前，大致摸清了张凡的作息和行动习惯后，陈衍生就已从局里申请了专人，趁着张凡出门采购的间隙、用大概半个小时的时间在屋内各处安装监控，并在大多数衣物上替换了能远程开关的**。
“本来还想着任务就要顺利结束，这些小玩意儿压根派不上用场……但现在看来，倒还真是有备无患了。”
他心里这般想着，藏在口袋里的右手轻轻转动旋钮、直到耳机内传来“9132已连接”的播报……
9132，就是他们给那件咖啡色格子衬衫的编号。
于是……
耳机里先是传出拍耳的风声，接着响起细微吞咽的动静，继而短暂安静，最后才突然清晰地传来两声咳嗽——那是极力压制着音量和次数，以至于声调都变得有些古怪的咳嗽声。
……这进一步让他感到了压力。
在这个世界线，人们当然还是会咳嗽，会因为刺激的东西进入喉咙而做出剧烈反应。
所以寻常来说，就算不少疫病的确会附带这种表现，这也同样不会成为判断疫病的最佳选项，同时，也更不是什么需要特意去掩饰的事情。
除非……
除非实在是咳嗽地停不下来的情况，或者本就做贼心虚的情况……又或者，根本就是全选题。
“……”
“不妙……差不多到上班和接送学生的高峰期了。”
陈衍生心里有些发紧，下意识地看了眼悬在路边杆子上的几个监控摄像头。
“如果体温出现异常……局里现在就应该有人出动了。”
“但按照观察结果来看，他所具备的疫病应该是‘感冒’及其延伸的情况……而如果是完全没有亚种症状的感冒，那在非爆发期的情况下，体温就未必会发生变化了。”
“啧……”
“搞什么14天观察期啊……真是要命！”
陈衍生藏在口袋里的拳头忍不住紧握，眼看对方在十字路口前止步等待变灯、而对面就是一座大型商场，他的心里就止不住升起一阵焦躁，甚至于有意放弃了对距离的控制、伴随着拥挤的人群前进，一直到不足两个身位的地方停下。
……
按照疫控局方面的条例，即使接到大量群众举报，赤脚医生也必须确保至少14天的观察期后才能提交收容申请。
在这14天的观察期内，除非观察对象直接表现出临床症状、或者进入疫病爆发期，否则赤脚医生不得强制进行抓捕、收容、及各类限制人身自由的行动。反之，则可以在未报备情况下采取紧急应对。
当然……
无论规定得再怎么严苛详细，究其根本而言，也到底还是为了公众安全。
所以，虽然14天的观察期一天也不能少，但只要在观察期间确认到任何疑似疫病症状，就可以临时申请人手的加派——附近巡逻的赤脚医生和民间赤脚医生都会更改巡逻路线，靠近观察区域，一旦发生冲突或出现明显的疫病爆发期前兆，他们就会迅速响应，参与手术或收容工作。
此外，相关观察期的行动记录和申请提交也都是有专人负责审查和向上转交……通常来说，大约二十分钟之内就会有具体批复，这已经是相当高的办事效率了。
只是今天的情况却又不太一样了……
……
人行道对面的路灯由红转绿，人潮也就随之涌动起来。
只不过张凡刚好在看手机、似乎是回了什么消息的样子，所以动作才慢了一步，连带着陈衍生也跟着慢了一步。
对于这么个早就能确定状况不对的观察对象，陈衍生当然是早就提交了观察期间的人员调动申请……原本，在这附近也确实有分布不少赤脚医生能迅速支援过来。
但偏偏就在最近这段时间，由于某个高危增殖体藏入市中心的缘故，大部分原本待命、或只是有巡逻任务的赤脚医生都因此被添加了额外任务——也就是协助、和暗中跟进对增殖体行踪的调查。
而现在正是调查初期……也就是事情最麻烦、最需要完善信息的时候。虽然肯定不至于因此就把所有人都抽走，但也必然会影响到原本有所部署的人员动向和路线，导致支援力度上的削弱。
原本，应该是有十位左右的官方赤脚医生，三位民间赤脚医生就在附近……
但现在，能赶到现场的人数恐怕连一半都没有。
而更糟糕的是现在这个时间点……“早高峰”。
这个点的交通环境过于复杂，人流量也很大，姑且不谈有多少人能来支援的问题——反正，在启用“行动状态”报备后，能赶来的人肯定是已经在赶了——但在这半个小时之内，到底能不能照着陈衍生上传的行动路线找过来呢？这就难说了……
现在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还好自己上传报告的时间卡在了夜班下班之前，要是再晚几分钟、撞上下班交接手续的话，那肯定是怎么着也没法在二十分钟之内批下来了……
……毕竟，局里的规矩其实是要求“一个小时内批复”而已。
想到这里，陈衍生盯着张凡背影的目光愈发沉重，就在几步距离下看着他穿过商场的气帘门、走近人群最容易密集的区域之一，便暗自做好了心理准备——“别人是指望不上了。必要的时候，只能靠自己解决……”
如此，他也三两步跟了上去，而在穿过气帘门后，原本外面显得有些拥挤的人群就明显缓解了许多……
这个大型商场的内部空间到底还是比较宽敞的，近几年才新建起来。而且再怎么说，现在这个点也还确实早了些，所以主要都是一些店家过来开门，还没到正式来客和接客的时候……
不过说是这么说，真要让这种地方热闹起来，其实也就是几分钟的事情。
这么想着，陈衍生目光一撇，就轻易从中找到了张凡的身影，并清楚看到他正停在不远处安全出口的告示牌下、行迹略显刻意和可疑的左右张望了一番，似乎是确定没人在意他后，这才紧接着拐进其中，“吱呀”一声推开安全门，进入楼道、踩响了声控灯。
可听着耳机里“嗒嗒嗒”的脚步不停，陈衍生却是短暂停顿——左手放在门把上，并没有跟着推进去。
……这种门打开的动静实在是太大了，而且也免不了会在楼梯上踩出声音。
而闲着没事进入安全通道的人本来就少，能闹出动静来基本也就算是暴露完了。
所以，陈衍生只是透过安全门上的玻璃看了眼向上和向下的楼梯，接着便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取得了商场部分监控的权限。
“按照脚步速度和落下的动静来判断，应该是下楼……”
陈衍生心中沉吟，同时调取了地下一层和二层停车场内正对这一安全出口的监控画面。
但是……足足等了有一阵子，他却丝毫没看到有人从中出来。
而与此同时，他的耳机里也同样没有传出“通讯中断”的播报，这说明他们之间始终没有超过200米的有效距离……
“他就一直躲在这个楼道里没走？”
“可这有什么意义吗？还是说……难道他隐约察觉到了什么，所以在有意试探是否有人跟踪？”
“如果我现在跟下去，会跟他撞个正着吗……”
“……”
“不，不对……”
“他从没表现出过反追踪方面的专业素养，甚至是在太多方面都过于毛糙……而且在这之前，我也早就跟踪过他的夜间出行很多次了，他都没有表现出过任何察觉、或是类似现在这样的情况。”
“说到底……”
“这个张凡终究只是一名隐藏在城市中的普通‘患者’。如非必要情况，必定是不愿跟官方和赤脚医生起正面冲突的……如果真照我担心的那样——想在这种地方、靠这样试探的话，那结果就算是真确定了有赤脚医生在跟踪他又有什么用呢？到底还是有弊无利，反而会将自己彻底暴露个干净。”
“他可能没那么聪明，但也肯定没那么蠢……”
“所以这多半不是试探……就算要试探，也不能这么试探。”
“……更有可能的，还是他察觉了什么，然后想到了某种甩掉我的方法。”
“例如说……”
“这里其实还有别的出口……”
“而他只需要把衣服一脱，然后随便扔在某一阶楼梯上就行。”
陈衍生面色微沉，呼吸缓慢而深刻。
他心绪愈发焦躁起来，目光灼灼地看着手中紧握的把手，最终还是按了下去，并用肩膀顶着推开，发出“吱呀”的声音。
而下一秒，一根曲成回形针似得、用白色绷带缠绕起来的钢筋迎面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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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释下为什么本章节中“必须经过至少14天观察期才能实行抓捕和收容”的设定。
原因很简单，就是法律需要严谨，如果有人举报就可以先抓回来、以防万一的话，那这个法律的设计就存在极大地“操作空间”，举个例子——你和某个竞争对手抢同一个生意，他雇人给你举报了，你当场给抓走，解释都没得解释，因为这是“防止群众受到生命威胁”的必要行为，那你是不是有病倒一说，这单子生意肯定是黄了。而这一来就导致了什么呢？是本应作为维护社会安定而存在的法律，却成为了某些有心之人的工具；以及本应该维护公众利益的官方竟被个人当枪来使，这就很危险了。我们的国家一直不愿通过“安乐死”相关的法律，也是出于大致相同的原因。
此外还有关于密切监控下隐私问题的部分，我个人的评价是“如果你问心无愧，那让人看看也确实没啥，倒不如说就是有问题的人才容易被关注，要就过过日子的人，谁有那个闲心思专门派人看着你啊”。
甚至于相较而言，如果只是监控一下就能保护你的生命财产安全以及名誉的话，我个人表示能够接受。另外需要注意的就是在本卷世界观里，患者基本等同于隐性的恐怖分子，那对付恐怖分子的话，只采取严密监控就确实是相当宽松的措施了，反而陈衍生这种担忧、和恨不得先抓之而后快的心态更符合大众心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