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皮被扒了？被那个疫病增殖体？”
拥堵的路段上，一名白大褂单手连按喇叭，听见手机对面紧急汇报的内容，却是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可紧接着，电话那头就肯定地回答了他：“消息准确。现在重案组那边已经在往西城区赶，需要你和你的小队配合行动，如有需要的话，我们还可以协调、尽量再抽调一些人手一起过去。”
“……”
“……知道了。我的小队就在西城区外围，按现在这个交通状况，加派人手就算了，直接准备部署西城区的外部戒严吧。”
作为小队长的赤脚医生把手机挂断，随意甩到副驾驶位的刀旁，继而迅速从手刹后的收纳中取出便携式警报灯，伸手探出车窗、拍在车顶，然后干脆地驶入辅道，逆行开往西城区方向。
他右手五指不断在方向盘上拨打，心里有些拿不准状况……
“……”
“一个疫病增殖体，抢白大褂做什么？”
……
与此同时。
两个同样接到消息，同样正在赶往西城区的白大褂，心里也同样有这个疑问……
“西城区，突然袭击未参与追查的赤脚医生，抢了大褂却没拿走刀……他想干什么？”
看着手机屏幕上弹出的讯息，跑在前面的叶熠忍不住微微皱眉、于是扭头回望向白月，而白月则始终沉默不语，没有对此做出任何评价。
她也搞不清楚这是什么情况……
倒不如说……如果按她原本的猜想，那这增殖体既然躲进了市中心，就怎么也该先安静一段时间了才对。
突然再次袭击赤脚医生……而且是并没有参与追查他的赤脚医生，这究竟有什么意义？
搅乱局面？
那倒确实是把我们疫控局整不会了，但这对他脱逃有什么帮助吗？……至少目前是看不出来。
故技重施？
可若是想再来一次狸猫换太子的把戏、再次假扮成叶熠做些什么的话，又怎么能只抢大褂不抢佩刀呢？
要知道，只有佩刀才是赤脚医生真正的“身份证”。所以他这抢劫只抢一半的行为，事实上似乎就跟上身笔挺西装、下身度假花短裤一样奇怪……更何况，赤脚医生们的大褂都是量身定制，他能不能穿的合身也还是两说。
总不能……就是抢着玩吧？
白月想到这里，却是终于忍不住摇了摇头，只觉自己为数不多的猜想似乎都不太合理……
而通常这个时候，反倒也正应该是叶熠开始发力的时候。
但……
“……”
白月跑着、望着叶熠的背影，体能逐渐有些跟不上他的步伐，却还是尽量咬牙坚持下来，只在心里说了一句……
“事发突然。”
……
事发突然。
疫病增殖体出人意料的大动作，几乎将相关于此事的所有人都打了个措手不及。
虽然疫控局方面的反应已经很快，但毕竟“先前的骚动”影响还未完全平息，而从探讨应对方案的会议结束到现在，时间也才过去不到一天而已……
在现在这个时间点，要说市中心范围内的人员调动都还没开始，那肯定不至于，且未免有点小看了南方城市的行政效率……事实上——所里早在前夜就已经加班完成、并下发了第一版的基本部署，只不过，也仅仅只是基本部署而已，远称不上是“完善”的地步……
这显然会不可避免地带来一些小范围内的困扰、甚至混乱，也会打乱许多原有计划。
例如前文中的陈衍生就几乎完全在孤军奋战，一路追查到被打晕带走了，也都没见哪怕一个同事漏面。
不过……
会有这样的情况出现，倒也不能说就是人疫控局能力不行。
毕竟从客观层面来说——姑且先不谈“就这么点时间他到底够不够设计出一套足够完善的部署方案”的问题。就光看赤脚医生们不到三位数的人员名单，再对比一下市中心位置的人口密集程度和流量……实话讲，能在一夜间拿出一套可行基础方案，这就已经该说是人才储备充盈了。
事实上，管理这么大的一个国家、城市，本身就不是什么说说就能行的简单事……绝大部分政策、部署，也都是事实上需要一定的运行回馈才能做到完善和彻底落实。
那么，在初运作时必然出现短暂的真空期和复杂情况，往往也就只能依靠“底层力量”自己进行一定的微调……
目前，本就部署在西城区的队伍只有两支……因为这个区块的人口密集程度较低、赤脚医生的工作压力不大，此外面积虽广、却并未与疫病增殖体目前的行动路线有所重合，再加上并不那么适合躲藏——毕竟在人少的情况下突然多了个陌生人当然比人多更加显眼——也就失去了搜集线索的第一优先级位置，所以在部署上还是以常规巡逻、只在关键时刻应急。
然后，部署位置相对最靠近西城区的队伍原本有三支，但其中一支已在凌晨被优化部署密度，根据命令被调遣到了其他区块；还有一支的位置虽近、却正好是在交通堵塞最严重的部分、难以快速抵达；所以最终结果，就只能赶来一支。
再有，那就只剩下白月和叶熠了……
作为少数“自由活动”为主的赤脚医生，他们二人在今早的行动正好距离西城区很近——更准确地说，就只隔着两条街——所以考虑到早高峰的交通情况，此刻他们二人便干脆选择用跑的方式赶去，说不定还比其余小队开车过去要快上不少。
不过，虽然说是这么说，但西城区大部分地处三环以外、本身的面积还是很大的……即使他们二人能够在短时间内赶到事发地附近，那也未必真能在追查疫病增殖体这件事上帮上多少忙。
在这片城区里，有一半左右是玩得工业，建设了大量的工厂和发电设施。
而另外一半，则又是靠近城市外围的老城区——那里有很大一片九零年、甚至八零年代的老房，不过其中居民倒是大多已经主动迁走，或在接受政府补偿后接受迁走。受此影响，老城区的面积实际是在连年减少、被隔壁的工业区扩张吞并，要说完全消失，似乎也只是时间问题。
此外，由于近几年房地产行业的下行趋势，再加上地段处于工业区旁边，本身其实就已经不太适合居住，这就导致不少几年前定下项目、还在建设中的小区或楼盘资金链断裂，继而形成了不少烂尾楼。
但……
以上这些内容，都不会对叶熠等人追踪增殖体的行迹有所帮助，反而只增加了环境的复杂性、增加了搜查的难度。
而总的来说。现在这个状况也更是显得有些过于“微妙”了……
首先，增殖体的大致行动轨迹一直都在疫控局的掌握之下……而西城区作为唯一一个毫无重合痕迹的区域，地广、人稀、环境复杂、不利于长期藏匿，却偏偏在今早被“突袭”，毫无征兆；
然后，疫控局方面的布置其实已经很快，严格来说，也确实在方方面面都有所考虑，至少没有明显的漏洞，只是单纯地、“在目前”这个阶段最为薄弱而已；
以及在最后，又是不得不再次强调这个时段——早高峰，交通极为受阻。
如此诸多对赤脚医生们而言的薄弱节点，在这一刻彼此叠加、复合，其最终形成的结果就是——能在短时间内赶到现场的赤脚医生，很可能不超过两位数。而就这么几个赤脚医生，显然很难在有限的线索中找到、并完成对疫病增殖体的围剿。
以目前情况来看，似乎唯一的好消息就只剩下……
“……”
“如果真要发生正面冲突的话。在这里，尤其如果是在那一小片烂尾楼的范围内，其可能造成的伤亡将会被降到最低。”
“而这些，真的都在他的计算之中吗……”
叶熠心里发问，面上沉默，却又是已经做好了最坏情况的打算……随后脚步忽的减缓，直到完全停在桥面上。
他好像察觉到了什么，目光顺着河岸过去、远远眺望老城的方向，原本还有些紧绷的右手此刻也轻轻搭上桥梁栏杆，指尖反复摩挲着那块大理石砖的纹路、沉默不语。
紧接着，白月抵达了他的身边——大口喘着粗气、额前的白发都被汗水粘黏成一块，模样明显有些虚弱，面色也更显得苍白，算是终于有了点“患者”的样子、不再那么生龙活虎。当场就有些支持不住地、双手撑在膝盖上缓了好一会儿，这才抬起头来……
她顺着叶熠的目光，也很快发现了那旧城砖瓦后的蓝天里、隐约飘起的一缕黑烟。
而后，又一起目睹了那冲天的火光，和恐怖震动后仿佛墓碑般的矗立下来的巨大蘑菇云。
毫无疑问……
——“他于火中起舞。”
……
与此同时，旧城区烂尾楼废墟。
窸窣的动静在混凝土与钢筋的掩埋下浅浅回荡，继而忽有一个拳头自下击碎焦黑的残垣而出，又做爪用力一抓、五指就如戳豆腐似得轻易嵌入断壁当中，然后用力扒下一块……
如次，这样动作重复了好些次后，一片焦黑的废墟外围便由此出现了破口，并放出了一个怪物……
“……”
那人缓慢爬出，逐渐站起，在清晨阳光的照射下不疾不徐、伸了个懒腰。
他一袭大褂上是焦黄与黑交错，而小臂到手、小腿到脚，却是都光溜溜地未着衣物鞋袜……又或者更确切地说，是都已被高温燃尽。
……由于大部分疫病爆发期都多少伴随着一些高温表现，所以自然而然的，赤脚医生们的白大褂也就因此具备了最顶尖的耐高温特性，甚至可以直接当防火毯来用。
此外，它还防刺、耐割、耐磨损等等特点——如果是手术刀是古代传承至今的结果，那么白大褂就是现代对抗疫病的技术结晶代表。
不过……
这倒也并不是疫病增殖体非得抢一件来穿的真正理由。
而且，也并不是现在局面的关键就是了……
“……”
“你是先走，还是就在这里看着？”
“实话说，我也不知道接下来还能不能顾得上你……但只要再稍微跑出去一点，应该很快就会有人来接应你了。”
忽然的，那增殖体在光芒照耀下的背影如是发出声音，语气竟反倒有些“英雄登场”似得的安全感。
而反观废墟之下……在这一小块完整墙角所支撑出的狭小安全区内，陈衍生身上却是多处烧伤，此刻只能动弹不得地露出一脸苦笑。
在疫病爆发的前几秒，他被这个男人抱起就是一顿跑路。
那惊人爆发力直接竟带着他从这栋烂尾的开口跃入几十米外的另一栋楼中，随后又从哪一栋楼的三层直接越下到相对空旷的庭院……可即便如此，陈衍生也还是在尽量远离“爆芯”的情况下受到了不小的伤害。
高温几乎让他的双脚瞬间失去知觉，而脑袋虽然躲在增殖体的胸膛下受到了良好的遮挡保护，眼睛却也还是不得在过度“曝光”的情况下紧闭——只能依靠肾上腺素飙升下的灵敏感官察觉到周围环境的迅速变化，以及“增殖体仍在快速移动”的事实……
他明白——如果不是“癌症”具备吸收能量的特性，他肯定是活不下来的。
而此刻，他的视力些微恢复了一点，却又是只能眼看着对方手臂脚踝上些微泛红的皮肤恢复如初，后颈与后脑的狰狞烧伤都在肉眼可见中消退、并重新被黑发覆盖……初一开口，才发现自己是口干舌燥、只发出了点“呜咽”的响动，所以当场咽了口唾沫，这才终于沙哑说道：“有心无力。”
如此，增殖体缓缓回头看了他一眼，嘴角细微一翘：“那就没办法了……”
继而他随手扣起一块断壁，直接砸挡在洞口位置，然后上手晃了晃，用以确定这块“大砖头”足够稳固、不会坍塌下去砸伤陈衍生，这才终于曲起食指，单手掐腰地轻轻在石头上敲了两下，提醒说：“如果有听见疫控局的人过来打扫战场，记得大声呼救。”
言罢……
增殖体转过身去，看向了废墟中心。
那里，也另有一个怪物还在燃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