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侯世家们的再度登场,极大程度上影响到了酒肆老板的计划。
一方面,他们的“当事人”身份极大程度上打破了信息差、加速了宗门一方对公社性质的了解。使得宗门上层提前认识到双方底层矛盾上的不可调和,并让公社在目前阶段的一个主要优势荡然无存。
而另一方面,则也是更加直观的——他们让公社对手的实力发生了体育粗增长,使得本就劣势的军事实力对比雪上加霜。
不过与之相对的……
虽然本就悬殊的实力差距又有所扩大,但在短时间内,由于还未能探清叶熠的态度,玉剑仙宗一方的短期决策,却也还仅仅只是在将那些王侯世家的残党当做马前卒、当做消耗品来使用,自身似乎还完全没到要真正下场的时候。
在目前阶段,他们显然还并没有下定决心……至少是内部肯定还没能完全统一声音。
但可以预料的是——那一天并不会太远了。
……
十天后,一千千米以上的高空处,叶熠正在尝试一些事情。
他踏空而立,右手缓慢的向着高处探去,骤然间却有无数红线从天地各处朝着他的指尖汇聚,就仿佛是无眼的蠕虫感知到那个存在般探来——于是他又猛地一收,任由无数的因果因失去接点而垂落消散了。
“‘郑先生’针对传说生物的阻碍……还是‘无形意志’原本就设置的、‘保护文明’的机制?”
叶熠暗暗揣测,一时神情也有几分凝重。
“如果是前者,眼下就又只能偃旗息鼓、继续观察。但长期如此的风险也不比短期强行突破的风险要低。”
“而如果是后者……404那边肯定有解决方法。但这么一来,问题就又回到白月身上了。”
“不能一直原地踏步啊……”
思索至此,叶熠轻轻摇头,心中嘟囔了一句“还是只能利用宇宙裂隙进行‘折跃’了吗?”,可随后却又紧接着摇了摇头、自己对自己提出反对意见:“但这样出去容易,再回来可能就没那么简单了。”
他也一时有些拿不准主意,只是食指反复不断地刮过鼻尖,继而又忽地像是察觉到了什么般异动般停下、目光向着远处的地面上撇去——遥遥望向两队蚁群似得黑点。
“局部战争又开始了。”
时至今日……王侯世家们的重组军队已与公社陆陆续续地发生了数次小规模冲突,但也仅仅只是保持在小规模冲突。
对于问仙公社而言,大规模冲突必然会暴露他们在军事上的真实情况,尤其会暴露叶熠二人不愿出手的主要事实。
而从王侯世家的角度来说,他们这回毕竟是自己出全资打仗、每一分损耗都是真真切切来自他们积累的家业,故而嘴上说着必须要打,可心里却又总不愿真下血本地打,只想着怎么才能能借宗门之势解决问题……但宗门肯定是不可能让他们占这个便宜了。
于是。
在这场长达数天的阶段性冲突中,交战双方竟都不约而同的、并不希望发生一场真正意义上的大规模内战。而与此同时,双方也都绝对没有坐下来谈判的空间。
历史似乎就要又一次重演,走向长期的僵持。于复杂纠缠的局势中,再一次驶向前途未卜的**大海……
对于公社来说,显然局势越复杂,就越是有夹缝中求生的空间。
而玉剑仙宗本就对全面吞并陶唐的意愿不大,又在先前的战争中损耗不小,同时还要顾忌叶熠二人的威胁……内部也就必然存在着不小的想要“就此罢手”,“拿下重要矿产、放弃战争赔偿”的保守派声音。
所以只要能够拖延,问仙公社的生存概率就会无限上升,不必缴纳大量赔款自毁前程的机会就会无限涨大。
但偏偏这回……
公社却再没有像先前那般走运、更无法再一次被历史各种偶然与必然眷顾……
出乎双方人意料的是——宗门提前下场了。
或许是长期僵持下的资源损耗让他们下定了决心,又或是激进派在内部斗争的变故中突然取得了巨大优势……没人知道具体原因是什么,只是一个结果鲜明地展露在了众人的眼前。
宗门大军突兀地介入了正面战场。
一场本该是局部冲突的小打小闹由此迅速升级,在不到六个小时的时间里,就演变成了一场万人大战。
在这般激烈的交火中,硝烟甚至来不及升起,就会被紧随其后的弹道击碎;人们的尸体在两端层层堆积,几乎形成了天然的沙袋掩体。
双方的兵力都仿若无穷无尽般的反复折损、又反复补充,公社一方意外展现出了极强的韧性,甚至一度在某些时间节点上占据上风……但很快的,战局便急转直下。
玉剑仙宗一方,有着大量的土地面积可供他们拉扯、部署、转战,但反观问仙公社却是背靠城市作战,完全没有退路或是迂回的余地,说起来也不是完全没有战略战术,但相对宗门一边的部署情况,那就几乎完全是在死磕了。
所以理所当然地,战线在宗门的节节胜利中逐步推进。
而这种恶劣的局势转变在接下来的数日中非但毫无改善,甚至还出现了进一步的加剧——因为玉剑仙宗适时释放了大量的陶唐战俘,使得那些王侯世家的军力在数量上得到了持续增长,并由此完成了对陶唐皇城外围抵抗力量的分割包围,终于彻底将公社的队伍彻底赶回了城内。
又一日后,陶唐外城被破。
……原本,极强的本地忠诚度曾是公社的一大优势,这让他们的抵抗意志坚定,内部团结紧密。但现在,由于缺乏完善的外部统一防御计划和工事——这是因为现在绝大多数的人口与重要设施都集中在内城和阵法内,且公社在大战略上又总体倾向于保守,所以外部城市的整体防御都遭遇了轻视——这也就使得公社的数个小型军事团体几乎都只是在为自己曾经居住的村落而战,并最终被逐个击破。
于是再一日后,陶唐内城城楼被破,战局转入巷战。
而巷战本该是公社一方极其擅长的领域——因为皇城的城市规划实际上相当糟糕,相当多的房屋为贪小便宜而无序扩建、许多本该做基础建设的区域却为经济妥协而强行改变了设计,这就使得内城的地面结构相当混乱,绝大多数修士都只愿意在低空处飞行。
但相对的,由于过于工人们的身份低微、甚至不被允许在内城御剑,他们中的大多数却反倒极其了解内城中的各种深邃小街,很容易借此占据有利地形、完成快速部署、并从各种刁钻的角度发动袭击。
相对于宽阔平原上的大战场,在狭窄且多拐角的空间中,火枪的效用无疑相当受限的,而反观复杂的城建和街巷,则也在极大程度上限制了空中视野……原本应该是这样的没错。
但现实的情况却是——曾经持续数十天的轰炸早已将内城建筑大面积破坏;大量街道被碎石掩埋,不少本该狭窄闭塞的空间直接被夷为平地。公社做好了巷战的准备,但在内城的绝大多数区域中,却仍是被迫进行着正面的交火。
而反观宗门……
他们在军队指挥和数量上存在着近乎绝对的优势,且又明显早已预想到了可能的巷战局面,因此推进的步调仍然迅速——即使是少数还能做迂回的场所,也都很快被他们直接凿穿墙壁进行包抄,短时间内就能完成清理。
于是,内城也急速告破。
当日夜,宗门军队包围在阵法之外……
……
“宗门帮助那些旧王侯的理由非常简单——那就是因为当前的‘陶唐’政府不会与他们做出利益交换,更不可能放弃未来、同意缴纳一份自身根本无法承担的战争赔款。”
“所以,只要宗门还要想收回战争成本,那就唯有推翻公社、让那些软弱的旧王侯们重新上台才行。”
叶熠单手托着下巴,身子有些前倾地坐在屋脊上。阵法淡蓝色的光芒正试着点亮他略显暗淡的眼神,但黎明与破碎的声音却先他的愿望一步来临——只一夜时间,宗门就破解了皇城阵法。
“……没有任何办法了吗?”白月缓缓在叶熠的左手旁蹲下,声音有些微弱的问道。
而叶熠只是摇头。
“很多事情,或许过程我们无从预测,但结局却是从一开始就已经写好了注脚。”
“我想,这大概就是因果……”
“陶唐人民推翻了旧贵族团体,但却没有彻底的清算他们。而至于旧贵族团体们所遗留的财产,公社事实上也只是接手,却并没有做到很好的控制……”
“于是,那些旧贵族们也当然会卷土重来。而他们能够卷土重来的资本,也事实上就是银行等等拥有巨额现金行业的暗中资助。”
“此外,说出来可能有些难以置信的是——公社的内部权力结构其实也是相对松散的。”
“而这一点,在很大程度上是出于人们才刚刚脱离王权至上时代的影响——公社虽不反对选出一个高层领导人,但内部却也普遍无法接受由一个人来独揽大权的情况,这会让他们极度担忧帝制复辟……所以即使是酒肆老板这样的众望所归的存在,实际上也并不能全权拍板所有的公社事宜,同样需要经过议会的投票。”
“当然……如果只是在发展问题上、法律问题上,投票对于公社而言其实倒也不是太大的问题,但面对战争,这就显得有些效率低下了。”
“而更重要的是,酒肆老板事实上也并不擅长军事——他更多的是一个理论家、一个组织者——而那些真正擅长军事的人才,反倒大多是旧陶唐遗留的军士……这些人虽然同样在公社内享受平等的待遇,也不会真的受到人们的冷眼和歧视,但在面临重大决策时,他们却也往往是相对不太受信任的对象。”
“面对玉剑仙宗这样强大的外部压力……以上说的这些几乎各个都是致命问题。”
说到此处,叶熠不着痕迹地瞟了一眼白月的反应,眼看对方没有明显冲动的反应,这才起了身、揉了揉她头顶的白丝,接着又看向远方的来人……
那是一张还算有印象的面孔——是曾在山顶小亭那段时间里,宗门就派来打过招呼的三人中的其中一人,也是为首的一人。
他仍是白衣、仍是背剑,只是这回却再不用兜帽遮脸,反而意气风发地在大院中落地,抬头望向叶熠二人……
“许久未见,上仙大人风采依旧。”
来人作揖,面挂微笑,声音仍是不卑不亢,有着年轻人特有的朝气。
而叶熠并不对此感到愤怒……同时,也并不对他们宗门击败公社的事实而感到愤怒。
他仅仅只是朝对方颔首,然后就轻轻落入院中——因为他不太喜欢居高临下风格——然后望着远处涌入的宗门军队说:“恭喜,你们终究还是成为了‘胜者’。”
而后叶熠目光一撇,落回到来人身上:“你应该算是宗门年轻一派的代表吧……宗门派你来给我卖个面子?”
“是。”年轻人点头,也不拐弯抹角,但随后紧接着却又说,“不过对在下而言,那群老家伙的意思倒也不是那么重要……来见上仙,主要是有些问题请教。”
叶熠眼睛一眨,旋即随口一问:
“成仙的事儿?”
“在下若要登仙,定能、也定要走出自己之道。”
年轻人缓缓摇头,声音却是自信无比,嘴角勾起的笑容亦如他身后升起的朝阳那般明媚,不由也让叶熠内心多了几分欣赏。
于是叶熠缓缓抱胸,摆出一副“洗耳恭听”之意……年轻人也便再次作揖,朝他问道:
“在下想问得第一个问题是——请问在上仙看来,公社为何而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