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个好夜晚，月不算黑，风也不很高，很适合抛头露面。”
萨菲尔察觉到了这熟悉许久的声音，于是慢慢转过身，从容直面即将现身的它。
这一次，它的声音没有来自虚空。
房间内还没点起灯，在远离窗边的昏暗之中，一抹浓郁的阴影有如瘴气，充塞了那个角落，并有一道人形，从阴影中凝结成型，伴着一声又一声，“咚”、“咚”、“咚”.......恶魔，自虚空中现出了身姿，来到它的主人跟前。
首先让人看得分明的，是那带着些许坏恶的谐谑微笑。
咚，咚，咚......
浑身漆黑的它逐渐步入月光中。
“关于我的形象，我觉得这样正好。你看如何？”
语毕。
听到疑问的萨菲尔仰起头，仔细打量起对方给自己打造的形象。
它有着与她相同的黑发。
白皙到略显病态的肌肤。
即使在黑暗中，也仿佛随时会熠熠生辉的赤红眼睛。
薄薄的嘴唇勾勒出如弯月的笑容。
第一眼望去，那面孔犹是教堂里的圣母像一样标致，又宛若被进一步精雕细琢过，散发出非比寻常的俊俏，而且比之圣母像最大的区别，是它虽美，却难以辨别雌雄，硬要分个究竟，也只能说是中性而更偏女性些。
它两肩平整，站得笔挺，搭配整齐划一的黑色燕尾服，严肃板正的印象扑面而来，只可惜那抹笑容给这印象减了大分。
在长短适中的裤腿下，一双皮鞋黑得通透锃亮，宛若刚用高级的鞋油保养过，尽显正式。
当然，它的身高非常突出，腿自然也长，是极受贵族女性欢迎的高挑类型。
恶魔穿戴的手套，并非理所应当的白色，而是相反的漆黑。但它身上最值得注意之处，是脖颈间的颈饰。那不是什么绑带，更不是什么项链，竟然是拴着铁链的枷锁！
哗啦——
恶魔右手放在胸前，左脚向后右脚在前，恭敬地单膝跪下，锁链则在它的动作下发出哗啦的声响。
“比起护卫，私人医生这种，你看管家如何？”
......
“我明明已经.......”
萨菲尔心中不由得退了一步。
“啊，是啊，我知道。但小孩子总喜欢逞强不是么？哼哼哼，偶尔......不，经常怀旧怀旧，那不也刚好弥补你心中的部分空缺吗？无论如何，你心里总归还剩下些念想对吧~”
“无论如何，你都不可能替代她或者他们。”
“哎呀？那可麻烦了，我是精心打扮了一回呢？哼哼哼，那你想要怎样呢？我，是你的恶魔，不管你把我当作什么，我都会欣然接受，无论是管家，奴隶，甚至......”
恶魔一脸得意洋洋，就这样穿着板正的燕尾服，极其难看地两腿跪地，双手伏地，抬起头，坏心眼到极致地仰着萨菲尔小小的身体。
“甚至是你的狗。”
“......”
这刻意取悦主人的姿态，引得萨菲尔一阵厌恶，虽说她明白不能以常人的道德、伦理去定性恶魔，但作为其主，决不允许这样有损形象的自贱表现！
“起来。”
“哦？”
“站起来，站直。”
身穿黑色燕尾服的恶魔听命直立，脖颈上的锁链又一阵哗啦。
萨菲尔走近两步，努力踮起脚，给它的衣冠重新整理工整，再往后退两步，再次打量了恶魔的浑身上下一遍。她很清楚，这身不过是伪装，也不能指望对方能学个七七八八，至少在“身份”上，以这身着装而言，已经很配得上了。
“很好看。”
“诶？”
恶魔眨了眨眼。
“我是说你。这样子很好看。这样就够了，别参与什么动物世界。我想，如果我能对你微笑的话，你一定会感到很开心吧。‘满意的话就笑一笑吧，大家会被你的笑容鼓舞的。’，父亲和母亲以前对我说过这样的话。”
萨菲尔板着僵硬的脸，略微撇过头，目光低落地掉到了地上，目无焦点地在地板游弋。
欲擒故纵的什么，她还没有用手段骗取好感的意识，作为一个孩子而言，她的一番真心，都是来自家人的教诲。
想要对谁展现笑容，却又无法笑，面对如此现实，她感到失落，便在底下轻轻揪紧衣裙，不动声色地发泄着情绪。
“罪魁祸首是我啊。”恶魔低沉地自曝道。
“是啊。”女孩轻声细语发声肯定。
褪了色似的粉红色眼睛转了方向，再一次仰望那黑夜里的赤红眼睛。
“我既然吃了下去，就没办法再吐出来了唷。无论灵魂，还是感情，甚至于感觉，被我吃下去后都殊途同归，一定会消失得无影无踪，再也找不到丁点痕迹。”
恶魔坏心眼的笑容隐去，五味杂陈的表情转而浮现，连声音也从诙谐逗趣变得冰冷，一副铁石心肠地陈述着眼前；它的话语就这样回荡在昏暗房间内，在女孩眼前，犹绽裂的锋芒一般。而后，它面无表情地补充到，“但这也是如你所愿吧。”
“一笔成交的买卖，我自然是不会后悔的，而且我相信，我所换来的东西物有所值，绝不会是被占了便宜的冤大头。”
尽管萨菲尔泫然欲泣，仍毫无踌躇说出了这段话，只有底下的拳头越握越紧，还微微颤抖着；不论如何，那毕竟是割舍了自己的一部分，却更是自己的咎由自取，故找谁抱怨都不过是自讨没趣罢了，必须独自承担这份苦楚。
“爱逞强的孩子。”
恶魔边说边低头。
萨菲尔的目光从恶魔的视线中逃离。
“......不要这么说我。”
......
“哼，知道自己犯下的‘错’要自己担着，这点倒是比小孩子成熟。我刚才很惊讶。我是说，你想对我微笑这件事。”
“因为你是「虚无之魔」啊。所以我在想，这样肯定是一箭双雕吧，既能肯定你的姿态，又可以填补你的一点空虚......被人微笑着鼓励，是很开心很感到满足的事，即使是恶魔，应该也不例外才对。”
恶魔先是沉默不语，然后：
“为什么呢？对别人动点这些心思不好吗？”
“因为我的身边只有你啊。只有......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