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呃......飞不起来啊，那你还炫耀......”
“哼，给你开开眼界嘛！”
“这不就相当于......呃，乌鸦看了都会哭丧着掉下来啦。”
“啊这似乎......确实是这么回事。话说你的嘴巴确实挺毒啊！年纪不大，但各种层面上都很能说。”
安格拉耷着脑袋，有被狠狠中伤一把，垂头丧气，连翅膀也耷拉下来，看来大受打击，转过身黯然消极去了。
“先把洗澡水处理掉吧。”
目送它浑浑噩噩倒掉洗澡水的过程中，萨菲尔已经躺在床上，仰面朝天。床板依旧很硬，刺得她背部不舒服，枕头和被褥的质量顶多堪堪可用的程度，「万能口袋」也自然是没装入好的寝具，她别无选择。
自己早就回不到过去了啊。
失去了身份，失去一切，身边空无一人，有的......惟有恶魔。
她翻个身，蜷缩起来，娇小的身躯就这样窝着，压在乌黑发丝之上，有如迟迟未入眠的巢中雏鸟。她没有飞起来的能力，没有羽毛，脆弱得轻易就会被夺走生命，要在成鸟的庇佑下才能活下去。
“巢”中的她，似乎想到了它，那巨大的黑翼因自己的缘故无法飞翔，却仍是十足的翅膀。看见那翅膀的刹那，萨菲尔想到，它若能围住在巢的雏鸟，能遮挡多少风雨，带来多少温暖与舒适。
萨菲尔将手摆在胸口，轻轻攥成拳，思绪已不知飞到何处——或许是飞到了故乡？她感觉自己再缩小了七八岁，窗外满是风雨雷电，台风正呼啸着恐吓他的梦乡，令他难以入眠，只得歇斯底里地哭喊。直到“那个人”到他床边。
“那个人”只能令他停止哭喊，但不能哄他入睡，届时“那个人”忽然回头，怀抱歉意愧疚地说到，“夫人，非常对不起，打扰到您了！”
对此，门口出现的美丽女性开口接受道歉，摇曳着浅金色长发走来，示意对方退下。
“没关系，这孩子很害怕打雷呢。你先去做后面的事吧，现在时间不早了，做完就尽早去休息，不要把今天的疲劳带给明天。看到你们挂起黑眼圈，我反而会感到不开心哦？饱满的休息是必要的。”
“......遵命。也请夫人尽早休息，我先告退了。”
硕大柔软的床铺上，只留有二人，一个是懵懂无知、只晓得缩在母亲身上的孩子，另一个是微笑着包容他，侧躺在他身旁的母亲。
窗外电闪雷鸣，狂风和雨点拼命击打着窗户，似有一头怪物在咆哮，但在孩子耳中，那令他恐惧的可怕声音正逐渐远去；一条手臂遮住他外侧的耳朵，将他拉向这边的怀里，另一只手抱着他的后脑。
温暖包围着他，亲切的芬芳让他昏昏欲睡。他虽懵懂无知，却下意识知道此时无所畏惧，无论怎样的恶魔，都无法从这份无所不能的温柔中伤害他；只要母亲在身边，在她无限的温柔下，这里就永远是乐园。
“晚安，我的孩子，我永远会在你身边。”
她在他的额头轻轻一吻。
然后他缓缓闭上眼睛，温柔的面影在他眼前一点一点变得模糊，连微笑的轮廓都不再明了，逐渐远去。待到眼皮落下，一片黑暗也笼了下来。
再到眼皮张开时，萨菲尔比任何时刻都糊涂，想要糊涂；又比任何都清醒，想要清醒。
硬到会刺得背部不适的小床。
安静到教人着魔的夜晚。
今天没有台风，没有雷电，月光透过窗缝洒落，霜一样盖着视线。
突然，一道数落的声音打破了这片安静。
“醒了吗？明明才刚睡着一个小时。啊不，你再睡一会儿，我也会随之被迫消失呢。”
恶魔屈膝，倚着墙壁坐下，赤红的眼睛与萨菲尔互相对视，想来从一小时前开始，就在欣赏着萨菲尔的睡姿吧。按它的意思，只要自己睡着，失去主观意识一段时间，具现出身体的它就会消失；反过来说，至少有一小时的时间，它是绝对不会消失的。
萨菲尔与它对视了良久，喃喃自语般叹出了几句话。
“‘乌鸦看了都会哭丧着掉下来’。我不该这么说。”
“哦？”
恶魔俏皮地“哦”了一声，饶有兴致。这一次，它看能懂她的心思，此时的她毫无防备，不论身心都可被随意地趁虚而入，遑论透过这对梦见了什么的粉红眼眸，看穿她究竟是什么心情。所以恶魔没有随心所欲，没有什么话语都脱口而出。
它在等候一个心愿、一个需求；一次渴望、一次任性；一道指示、一句话语。
她已经回不到过去了，但他们可以模仿。当开始怀恋过去时，代表过去就真的已经无法触及了，离自己远远而去，只得悼念那无忧无虑的时光。她目光的前方，惟有恶魔，等待着她把此时的念想交付于它。
“你......”
本应说出口的话，萨菲尔只挤出一个字，剩下的字句卡在了喉咙，因为她清楚即使那么做了，也不过是自欺欺人，自己想要的早就没了，它模仿得再像也不过是顶替的假物。
自己必须认清现实。
恶魔在那里静静地看，因萨菲尔仅仅一字之言，坦露了嘲弄似的笑容。倒不如说，它经常挂着坏恶的笑。
此次它是为什么而笑？
为萨菲尔催促着自己认清现实，眼里却尽是渴望的故作镇定。
她不想被虚假的现实蒙蔽，已经失去的东西就再也无法回来了，除非发生奇迹。她明白：奇迹并没有理由一定降临在自己身上。传说奇迹由神铸成，与恶魔结下契约的她，早已与神背道而驰了。
“真是不坦率的孩子。”
恶魔笑着坐起身，走过从窗缝洒落的月光，“咚”、“咚”、“咚”......黑色的身影跟着脚步声靠近，站立于床边；赤红的眼睛隐隐发出光芒，与那笑容一同到来。它伸出戴着黑色手套的双手，左手托住萨菲尔两膝内侧，右手托住她的后背，然后一把抱起，再由它自己先坐到床上。
“正如哭不能解决问题，但哭决不是没有意义的。至少，流下的眼泪和哭喊，能释放压抑的心情。若能被一时温情蒙蔽了双眼的话，证明你的决心，不过如此而已。您是对自己的意志没有信心吗？我的——主人——”
面对恶魔揶揄一般发的问，萨菲尔知晓自己被反将一军，便不言语，良久时间一直注视这双赤红眼眸。
“你的翅膀......”
萨菲尔说了半句，害羞得别过了脸。
“嗯~”
恶魔出声肯定。
......
“可以用它围住我吗？”
最终，女孩终于将脸别了回去，再度直面赤红双眸。
“嗯。”
恶魔欣慰地肯定了一声。
巨大的黑翼再度展开，铺到硬床上，把床染成一片漆黑。萨菲尔由此被抱到层层叠叠的浓密羽毛上，她从这张羽毛床上感到舒适的柔软，以及不会被夜晚夺去的，犹昔日时光一般暖和的温存。
“睡吧，睡吧。亲爱的孩子，我定会在你身边。
睡吧，睡吧。亲爱的孩子......”
萨菲尔没想到，安格拉作为恶魔，竟也会哄人睡觉，而且声音十分动听！她看见它侧躺在自己身边，另一边翅膀如同被褥，也盖在她身上。
她蜷缩起来，闭上了双眼，只感到额头的发丝被撩开——
一抹温热，留存在那片寸的肌肤。
“晚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