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了平夷山边哨，进入了浩浩茫茫的北方草原。看着迥异于故乡柔山细水的景色，燕鸿北知道越过几十公里的缓冲区，就是翼人的领地了。
燕鸿北的整个身体被一大张破布紧紧裹住，这是他在时间仓促的情况下能找到的最好伪装，但其实在这样一片翠绿的草原上，他这样更加显眼。
他仅露在外的眼睛四处张望着，但除了远在地平线的懒散自由的羊群外，映入眼帘的只有无边无际的绿草。这些草不似圣朝野外的那些一人多高的野草，而是仅仅没过脚踝，加上覆盖住草原南部的庞大河网，这里便成了牧羊的绝佳地点。
也许羊群后边就有河流吧。燕鸿北想。经过这么长时间的跋山涉水，他的水壶已经见底了。骄阳似火，他早已大汗淋漓，汗珠随着脸颊滴落在胸甲和肩甲上，顷刻消失不见，此时，他的内衬早已湿透，在身上肆意流淌的汗水似乎要冲破甲胄。
燕鸿北看向羊群，它们在散漫地吃草，丝毫不顾身边事，牙齿碾碎草根，便又是一天。而他不一样，必须默默前行。
远远地，羊群里有一只小羊羔转过头来，小眼睛看着远处缓慢移动的两个黑点眨呀眨，它不可能知道那是谁，只是好奇他们为什么不像翼人那样飞过来。
它又眨了眨眼睛，疑惑的神色在它目光里一闪而过，它晃了晃脑袋，低下头继续吃草。动物就是这样，永远不可能有人类这样旺盛的好奇心。也许正因如此，它们只能作为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
“师父，敛翼道还有多远？”燕鸿北轻声向一直在前边带路的老人问道，声音之微使他自己都有些奇怪，难道自己在害怕什么吗？
道，是翼人国家乌都基尔的地方行政单位，一如圣朝的州。而敛翼道，顾名思义，翼人在此要收起翅膀，只有王室成员和守卫才拥有俯瞰的权力，平民只能走在地上仰望。国王以此来彰显自己的权威。换句话说，敛翼道是乌都基尔的首都。
“很远。”老人回应道，他的声音不算洪亮，但是底气十足。
与徒弟燕鸿北不一样，他一身轻装，为了减轻负重他把所有钢甲都换成了普通麻布衣，但即便是这种粗制的平民衣服也遮不住这位老人的威严。他身后背着两把枪，一长一短，除了长度外几乎一模一样。短枪是燕鸿北的，而长的是他自己的，枪杆已经被岁月磨损得十分厉害，但枪刃却依然寒光凛冽。枪的另一头挂着玉饰，上面有一个狰狞的图案，若是有外人看到必定会大吃一惊，那是圣朝九大家族之一，“睚眦”的家徽，他们以精湛的武艺享誉整个东大陆。那么这个老人一定是睚眦家的人，而且资历相当老。
不过这个年头，再好的武功也没用了。
燕鸿北默默跟着，一言不发。印象里师父从未说出如此模棱两可的话，而且永远都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人。也许镇定如他也受到了波动。燕鸿北不想问，这千年未有的大变故突然袭来，每个人都没做好准备。
燕鸿北把破布从身上扯下来，想了想把它揉成一团用手拿着。右手摸了摸别在腰间的剑，非常小声地叹了口气。
时也，命也。燕鸿北深吸一口气，在心中默念道。
清风吹过，给煎熬中的燕鸿北一丝凉爽，天上的云缓缓飘着，方向和他们一样。
连云也不想去圣朝这边吗……燕鸿北看得愣了一下，随即苦笑起来。
两人绕过了可能有翼人看守的羊群，走了一个大弯子到达河岸，喝足了水后，继续赶路。
太阳从头顶逐渐西移，天空缓缓染上红色，火烧云出现，另一旁的月亮已经跃到半空。燕鸿北喝了一口水，双腿已经麻痹，走路的动作不过是不断的重复。双眼变得盲目，失去了应有的反应力。现在这个状态，也许普通的翼人掷矛手就能轻松杀死他。
燕鸿北脚下一空，打了一个趔趄，这使他精神再度振作起来。老人在这时停下了脚步。
“今晚就在此过夜。”两人的面前又是一条河流，按理说在水边扎营是大忌，但一是老人不管那么多，二是对付会飞的翼人不需要过多考虑人类的战术。
燕鸿北把一直拿在手里的破布展开，铺好，说实话他没想到留下来的废物有这种用处，再把边缘打几层卷，就又多了一个枕头。
临睡前，燕鸿北望着远方的无尽黑暗——月光没能驱赶它——缓缓闭上了眼睛。
蛐蛐的声音此起彼伏，中间夹杂着几声狼号。
燕鸿北有预感，这将是他此生最重要的旅程。
老人没睡，而是在一旁坐着，他不能让这个还未及冠的孩子受到哪怕一点伤害，这是他的任务，他的职责。
燕鸿北睡熟后，老人长叹一口气。
“孩子，从今往后，你就无家可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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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望去，破碎山河。武帝谋士今何在？琴瑟和酒唱蹉跎。平夷山下，方士引地火。悲乎兮！哀乎哉！奈何昔日雄谋略，今时竟于一旦没！”
————无名氏
【圣朝某支军队溃败至平夷山时，因军饷不足等原因发生哗变，大肆屠杀平民，劫掠财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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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普洛克的首都福莱恩，世界的中心。以此命名的福莱恩大教堂则是教会的代名词，教皇的所在地。人们将大理石雕刻成神的模样在此祭拜，拱柱顶部的花篮形设计为肃穆的大厅带来一丝生气；巨大的天主石像站立在大厅的后方，双臂摊开，面带笑容，随时准备着宽恕人间丑恶；在他两旁分别是圣母和圣子，他们温暖的笑容不知道打动了多少异教徒，它们身后是缤纷的彩床，阳光透过它们使神像更具神性；在天主像脚下有一把颇为朴素的椅子，实际上它是由黑曜石所制，仅有教皇有权坐在这里，大理石座和地面是一体的，所以不能移动。
现在，在椅子前方不远处有一个披着红色长袍的人，他的面前是一个水晶球，再向这个方向延伸过去，一个少年正单膝跪在台阶下。
“我们统领西方的共主、上帝在人间的代理人、精灵，龙与兽人的解脱者、伟大的正确的教会权力的掌握者、世俗权力的控制者、人类世界的领袖、最光辉的路森兰王兰开斯特陛下、最荣耀的阿普洛克王路易陛下的领导者，尊贵的教宗亨利之子——我们的未来明星，西大陆的希望，高贵血统的继承者，尊敬的爱德华殿下，我作为教会的最高主教，回路鉴定的权威，上帝和教皇的忠诚部下，以我主的名义宣誓：我所做的一切均不违背我的良心，我所做的鉴定百分之百准确，若有半点虚假，我的灵魂便会堕入地狱受苦受难，不得安息。我将在此宣布爱德华的鉴定结果，并为圣父、圣母、圣子所监督。在我主所制的鉴定仪面前，一切谎言终将被揭穿。如今，我主将再次降灵于世，他的仪器将展示给我们真相。”枢机主教马修用着抑扬顿挫的语调说了这么一大堆话却一点也不累，“现在，爱德华殿下，请将您的手放置在这仪器之上。”
庄严的教堂此时坐满了人，所有人都在期待着爱德华的表现，他们都好奇这个年轻人是什么血统。
爱德华站起身，轻脚走上台阶，将右手放在位于这个大教堂中央的球形物体上，马修已经把它激活了，不断闪着白光。
而现在的情景是，若是把白球比作一盆水，那么爱德华的手就是一种紫色染料，在它们相碰的一瞬间白球开始变色，一开始是一片白茫茫中几缕缥缈的紫色，逐渐变成了白色与紫色各占半壁天下，最后，紫光终于驱赶走了白光，仪器完全变成了紫色，短暂的光芒之后，仪器重归黯淡，白色重新占据了主导，就好像是净化一样。
爱德华不知为何突然感觉大脑一片空白，不，不是什么都没有，而是反反复复出现这一句话。
为主准备他的道路，修直他要走的路径。
爱德华闭上眼睛，驱赶走这胡思乱想，在教堂做出这种不敬神的行为可是会增加原罪的。
再睁开眼睛，看到的是马修欣喜的表情，紧接着他宣布：“如我们所见，根据主为我们所制的仪器，我们尊敬的爱德华，继承了教皇亨利的高贵血统，是最高的等级！这说明这个孩子将会是最强的魔法师！”
圣器就是不一样……爱德华还在想着这件事，自己仅仅是摸了一下它便觉得自己与天主心意相通，那若是占有它……不不不！怎么能想这种事呢？主啊饶恕我吧，这周的忏悔我将会如实向您坦白。
不对，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万能的主，我衷心地感谢您的恩赐，我将会用您赐予我的血统发扬教义，传承本教，打击异教，开化平民，博爱，慷慨，宽恕，谦逊，不劫掠，不**，不夺人之好，不伤人之美，我将世代遵从于您，我的主。尊敬的主教，感谢您公正的鉴定，您的原罪将会因此而愈加减少，未来等待着你的将会是永恒的乐园。”爱德华毕恭毕敬地背完这一段颂词，缓步走下台阶。
鉴定仪式到此结束，爱德华看着按顺序规规矩矩走出教堂的人群，有些失落。
因为他的父亲没有在这里，教宗亨利有事没来。
但是还有什么事比自己儿子的血统鉴定重要吗？
爱德华暗自不满，父亲从未在意过他。
唉……爱德华在心中叹了口气，转身看向马修。他和马修非常熟络，小时候他常常缠着马修讲解教义，还记得那时候马修还不是红衣主教，拜亨利所赐他才能提升得这么快。
“爱德华，恭喜。”没有外人了，马修就不用叫他殿下了，而是直呼其名。
“马修，我有一个问题。”爱德华想了想说道。
“请讲。”马修保持着笑容，眼前这个金发碧眼的男孩肯定是要问血统鉴定的事，而马修是这个方面的绝对权威，甚至教宗对此了解也没有他多。
其实教宗亨利曾经也当过大红衣主教主持鉴定，不过他当选教宗这么多年，也许已经忘了某些细节了。
“嗯，那我就问了，全国各地血统鉴定都是一样的吗？”爱德华抬头问道，马修毕竟是成年人，比爱德华高了半头。
“当然，”马修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全世界的血统鉴定仪都是一模一样的，连路森兰那边都是。”
“嗯……”爱德华皱了皱眉，“那一个人的血统等级也是固定的吗？”
“没错，你小时候就问我这些问题，怎么现在犯糊涂了？这就和我们的身份一样，贵族永远都是贵族，平民只有获得战功才能获得最卑微的骑士资格一样。”马修笑道，这孩子还真可爱。
谁都知道，骑士只是名义上是贵族成员，实际上只能为高级的贵族做牛做马。没有哪个真正的贵族会愿意与这种人平起平坐。
“嗯，确实……”爱德华又皱紧了眉头，不对啊，解释不通啊。
他曾经可是血统低贱，永远都没有魔法回路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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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路森兰承认阿普洛克是一个独立国家，并承诺与其平等往来。
2.阿普洛克承诺与路森兰同属同一宗教，同一教皇。万世不易。”
-------《福莱恩条约》（节选）
【长达二十三年的战争后，两国于福莱恩大教堂签订条约，阿普洛克正式成为独立国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