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3高地绝对不能丢！”克劳塞维茨围着沙盘，一脸严肃地朝着站在一旁的师长们说道，“失去了这里，我们就失去了歼敌的一切机会！”
卡尔拿着被卷皱的战报纸，在一旁说道：“敌方空军轰炸了马林克区域，援军部队被迫向两侧绕路前进。倘若203高地被攻破，敌人就能向两翼扩张。届时，这个区域的所有部队都会陷入被包围的风险。”
局势似乎已经很明显了，爱德兰的主攻方向就是中央。这个地区既可以救出被围部队，又可以反包围法瑞亚军，而且还不需要跨越宽阔汹涌的维特根河……这一切都是那么地顺理成章，就差艾莉卡亲自跑过来告诉自己她的计划了。
但是，尼特的话语仍然回响在克劳塞维茨的耳畔：若敌军不是从中央而是分兵从两翼突破，那么己方部队会迅速陷入包围，部队很有可能在援军未到时就被歼灭。
该怎么办呢？
他爬满沟壑皱纹的额头上结了豆大的汗珠，燥热的空气如同海水一样让他的心一直浮着。克劳塞维茨明白——也许就在这举棋不定之间，敌人已先发制人。
“你们怎么看？”他发问道。
“坚守中央方向，等待援军。”
“没……没错，我的部队离那里最近，可以立刻去支援203高地！”
“我也同意这个观点。”克劳塞维茨最熟悉的三个师长接连地表态。无一不支持他的观点，但他知道，现在需要的不是这些，而是反面的意见。
“向后方撤退，沿沙哈尔河防守。”令他没有想到的是，提出意见的竟然是拿着战报的副官卡尔，“依现在的情况来看，若敌军从两翼突破，将会迅速地形成合围之势。”
“嗯，你说得有道理。”
就在克劳塞维茨俯身思考时，一个不协调的吼声打断了他：“将军！”
他顺着音源望去：一个衣服破烂、满身黑泥和油污的歪戴着头盔的士兵，他的双手被两个宪兵压着，像个有冤情的犯人似的。
“我的弟兄被扣在医院里面了，我需要您的帮忙，把他放出来！”
“噢？继续说。”克劳塞维茨露出了不耐烦的神情，但嘴上还是给了这个看上去呆头呆脑的大头兵解释的机会。
未等他接话，一旁的宪兵便说道：“长官，他们的人用枪指着医生，让他优先给一个列兵救治。”
“什么？”卡尔生气地说道，“我们在这里决定整个军的生死，而你却为一个列兵的死活跑到这儿来求情？”
“长官！”士兵的声音有些颤抖，金色的眼瞳里甚至盈出了透明的液珠，“我们不是你们地图上的棋子！”
他的嘶吼声响彻了整个指挥室，余音回荡了数秒后仍未散去。
但卡尔并没有为他的言辞打动，反而上前抓住了他的衣领：“如果你还是一个帝国的军人，就别干这种傻事！宪兵，把他和那些威胁医生的家伙全都拉下去！”
“遵命！”两个宪兵硬生生地把眼前的青年拽了下去。转身时，克劳塞维茨的眼神和他正好相碰：那是一双金黄色的澄清的眼瞳，和他满是黑污的脸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在那一瞬间，克劳塞维茨甚至触动过放他一马的心弦——虽然这种可笑的想法很快便被自己的内心否决了。
…………
“在这儿老实呆着！”诺德和维德被宪兵粗暴地缴去武器和钢盔后，便被粗鲁地扔到了这里——约莫一个星期前，他们在这里见到成群伤病的地方。
这儿的过道依旧拥挤，空气中弥散着铁锈和汗的恶臭味。不同那时的是，今天的夜晚是如此晴朗，点缀着繁星的明月高挂夜空，月色如帘幕一样盖住了地面——只可惜，现在已经没有心情对着这月色吟诗了。
他们和躺在地上的伤员们坐在一起，默默地看着过道上不断被放下的伤兵：有的缺胳膊少腿、有的脸被烧成焦炭，更多的人则是被白色的纱布包着全身的各个部位，红色的血液在这些白色纱布上凝成了一个个斑点。除了宪兵和军官外，若这儿有一个没受伤的人，那大家一定都会向他投去惊奇的目光。
“维德，你那时候太冲动了。”诺德用撕下来的纱布擦拭着有一条裂痕的眼镜，“不是什么东西都是从枪杆子里出来的。”
“嗯，我知道，是我的错。”
一个冲动的冒失鬼——从上车那时开始，也许这个标签就已经打在了大家的脑海里。而直到几天前自己没能击中“蚊”战车的时候，维德才发现自己这一缺点。更不幸的是，如今自己又犯了这个毛病。
“可能这也是我只能当个小旗的原因吧。”维德仰望着天空，自言自语道。
青年的眼泪洗去了脸上的污垢，流下了一条黄白色的泪痕。
…………
下维特根，爱德兰东南方面军指挥部
“你知道吗，克劳塞维茨是来自豪森堡的精灵，而且他的姓是法瑞亚。”莱因哈特擦拭完镗亮闪光的军刀，把它插进刀鞘里。
“嗯，听起来很有皇室的感觉呢。”艾莉卡坐在高高的椅子上，轻轻地摆动着踏空的双腿。
“而且依照君主制通用的继承法来说，她在307营的女儿说不定有机会当上王女呢。”
“哦？真有趣。”艾莉卡饶有兴致地答道，“我记得307营就在下维特根吧，说不定有机会呢。”
莱因哈特点了点头：“没错，而且就在203高地。”
“一位来自君主制国家的军事贵族……”艾莉卡若有所思地望着天花板。
“他可是一位贵族，你在背地里也得对他尊敬点。”男人笑着说道，同时也坐在和少女平行的高椅上。不同的是，他的脚稳稳地贴在了地上。而让艾莉卡感到不可思议的是，显得这样稳重的他，却经常会说出这种挖苦的话。
“我可不会因此犯政治错误，我的政治军官先生。”艾莉卡说道，“而且我觉得半个月后我就能在战俘营里见到他了——如果他没自杀的话。”
“你可真是自信。”
“我觉得他们好像完全没看出我的意图，而且就算他们想将计就计，反来一刀将死我……也已经太晚了呢。”艾莉卡自信地说道，“现在的局面类似于皇后就要冲到底线闷杀王呢，就算不被将死也会损兵折将，陷入被动。”
确实，就算现在撤退。只要装甲部队一直向前驱赶，整个下维特根就会变成一个突出部，直逼帝国皇都。到那时，帝国分散在各个战线上的兵力也只会被爱德兰军队的优势火力各个击破，或是被中心开花的装甲集群分割歼灭。
至少，莱因哈特相信艾莉卡的能力，相信她在几个星期前指挥的歼灭战并非天命所趋，而是人事所为。
这时，远处的门被拉开。一个穿着灰色军服的男人走了进来。他的眼眶低浅，远看眼睛就像是眯着的两条缝；鼻梁有些松垮，脸上除了皱纹外却显得十分白净。脸上面带倦意的他挺直腰板、行步如风地走了过来。若单从他的相貌来看，完全可以当作教科书上将军的模板。
“晚上好，约翰·克莱斯特。”莱因哈特朝他摆了摆手，“你不是要找艾莉卡决斗吗？”
“今天我困了，懒得和她玩。”克莱斯特打了个哈欠，“我只是来拿杯水喝。”
艾莉卡侧头看着克莱斯特，他也向少女露出了鄙夷的眼神。但双方都没说一句话，莫名的沉寂像毒气一样弥散在房间里。
看来这两人的关系确实很差。
克莱斯特从桌子上拿了一杯冰水，二话不说便像个刚从沙漠回来的乞丐似的把它灌进喉咙里。冰凉的水从他的口腔边缘露出，一直流到他的脖子。
“莱因哈特。”艾莉卡扯着高个男人的衣袖，打破了这沉寂，“你有没有觉得最近后勤很糟糕？”
“是吗？”
“现在，我每天的主战场不是在指挥部和参谋会议上，而是在床上。”艾莉卡抱怨道，“蚊子太多了。”
“唔，我倒是不觉得有很多蚊子……”
这时，克莱斯特上下打量着艾莉卡，冷冷地说道：“看来你每天晚上在床上玩得很开心呐。”
沉寂又一次降临。天花板上打下来的白亮灯光正照在三人的脸上，各不相同的表情也凝滞在这沉闷的气氛中：艾莉卡还是像人偶一样面无表情地侧坐着；莱因哈特则无奈地笑了笑；至于克莱斯特，他则一脸不屑地俯视着坐在下方的少女。
果然不应该让这几个人遇到一起。莱因哈特无奈地举起了双手：“我先回去睡觉了，晚安。”
结果，到最后也没人和他打一声招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