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色的夜空在黎明之光的侵染下一点点褪去，地平线另一头的已经泛起了蛋白色。
事实上维德觉得潜伏在草丛的自己比起士兵更像一只狮子，他和一旁的黑发青年一边小心翼翼地拨开足有半个人高的杂草，一边用代表着精灵族特有夜视能力的双眼搜罗着巡逻的人类士兵。
不过诺德似乎不这么想，他熟练地把弹鼓插进枪里，连阵风吹响的杂草群都无法掩盖枪机发出的清脆碰撞声响。
“我们得快点，天要亮了。”
棕发的精灵在低语的同时，把不怀好意的目光投向了一个站在远处的爱德兰步兵。拿着突击步枪四处张望的他显然是个未经战火洗礼的新人，不知道看似威武地站着的自己在战场上仿佛一块任人宰割的肥肉。
但事情也并非那么简单，维德在堡垒里一动不动地观察了半小时后发现，爱德兰部队组成的巡逻网十几分钟就会换一次哨，而且还有步兵战车在外围时刻保持警戒。
“左边两个，中间一个，再看紧战车旁边的那个，我去把那个家伙干掉。”
借着杂草和阵风碰撞声的遮掩，维德俯身接近前方这个比自己稍高的爱德兰步兵。但是他的脚步在接近他不到一米的地方就停下了，因为他看到了另外一个士兵正朝着他的方向走过来。
俯下身子的青年默默地屏住了呼吸，把自己在草原上的存在感压到最低。离面前敌人不到一米的他甚至可以清楚地看到这个家伙脸上的每一根令人生厌的胡渣。
他还在静静地等待着，顺便朝身后的黑发青年打了个手势。
可靠的战友并没有让他等太久——枪声响起的同时维德也听到了人体毫无征兆地倒地的声音——来不及多想，维德一个箭步冲上前，一把推翻还在四处张望着的新兵的身体，然后熟练地反手将战术匕首插进了他的喉咙。
拔出匕首的同时维德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士兵茫然的眼神，然后轻轻地把他放倒在地上，小心地摘下这个士兵身上的携行具。
“干掉他了，我们走！”
尽管枪声已经打破了黑夜的寂静，维德也清楚地看到不少步兵已经朝这边跑过来，但他仍然选择用低声传达自己的话语。
“朝哪走？”
“一直向前！”
维德几乎不经大脑地说出了作为班长的指示，不过事实上现在也没时间给他思考策略了，战车的引擎声已经响起，棕发青年甚至隐隐约约听见了一直让他胆寒的炮塔转动音。
不断地拨开眼前的杂草，维德在维特根河畔的平原飞快地奔跑着，浑身的力气似乎都被集中在并不健硕的双腿上。似乎是单兵携行具对他来说过于沉重，大口地喘着粗气他步伐有些歪斜，汗水也不知不觉中渗进了眼睛里，视线一片模糊。
而紧随其后的诺德情况似乎同样不容乐观，维德不止一次听见了黑发青年那里传来PFS-2冲锋枪的连续射击声。
“我们有麻烦了！”
诺德显然有些着急，语气急促的他完全丢了在堡垒里的冷静，死扣着冲锋枪的扳机。但刺耳的枪声在不到十秒后便戛然而止，仿佛一个在演讲的政客突然被掐住了脖子。
即使装备了71枚子弹的弹鼓，这种冲锋枪也不能连续射击很长时间。
“别担心，不要开枪！他们看不到我们！”
作为班长的青年作出正确的指示后便一个鱼跃跳进了前方的坑道里，紧接着的是一串机炮子弹如镰刀般扫在他刚刚留下脚印的地方。维德没有理会几乎要把自己掐到窒息的浓郁紧张感和疯狂跳动着的心脏，而是选择迅速地窜出了看似安全的坑道。
因为他明白，燃料空气炸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把那条小坑炸成无机物堆砌成的垃圾。
奔跑着，维德开始庆幸自己继承了精灵的优越体质，让他能在长途跋涉的时候不至于感到过度劳累，再加之以精灵特有的夜视能力，甩掉那些追兵可谓是不在话下。
“呼……呼……你跑得好快啊，布劳恩下士……”
打光了第二个弹鼓的黑发青年匆匆跟上了维德的步伐——在逃跑的过程中，光是维德目测就有不下5名爱德兰步兵倒在面前这名看似斯文的学生兵的枪下，尽管他不认为手枪弹在这个距离上能给全身裹得极厚的爱德兰步兵们致命的伤害，但也足够他们吃上一壶了。
维德在飞奔的同时向前方瞄了一眼，一座被打歪了炮管的炮台垮在前方约莫500米处，堡垒旁的机枪毫无生气地耸拉着脑袋，仿佛一只熟睡的小狗。
根据几天积累的作战经验，他敏感地认识到这是一个停留的好地方，而且是绝对不容错过的好地方。
“前面有个被炸掉的堡垒，我们先跑到那里去！”
“好……好！”
呼吸有些急促的诺德似乎无暇应付上级的命令，他干脆地甩下了帮助他击倒敌人的冲锋枪，仿佛在操场上练习的新兵一般以标准的姿势跑动着。
拔腿飞奔的感觉并不好受，当维德灌了铅似的双腿在堡垒旁停下时，他几乎立刻就瘫坐在一堵断墙边，而紧跟在后面的诺德则用双手扶住膝盖，大口地喘着粗气。
“结束了吗？”
黑发青年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微弱，但他淌满了汗水的脸上仍然透着一股倔强的红润。
“暂时吧……我们来看看这包里有什么。”
维德干脆地把背上的携行具甩在地上，然后迫不及待地拉开了袋子顶端两个小小的拉链，顺便把目光投向昏暗的袋子内部。
一张地图、几个军用罐头和两瓶类似饮用水的瓶装饮料，还有一本日记似的笔记本和插在上面的笔——有用的大概就是这些，至于那些突击步枪的弹匣，因为口径和武器等诸多原因而对他们来说一点用处都没有。
维德仔细搜罗，发现地图旁还附着一个用玻璃球包裹着的指南针。
“大概就这些东西了，你怎么看？”
棕发青年将物品一件件从包裹里掏出，罗列在粗糙的地上。一旁的诺德扶了扶眼镜，然后直截了当地说：“先看地图！”
维德快速德将捆好的地图摊开在地上，映入眼帘的确是和他曾经见到的作战计划图极为相似但又不同的一份军事地图。地图上，两只灰色的箭头犹如钳子一般死死地卡住了索夫卡这个帝国的后方兵站，而维德记得在发给自己的地图中，这些地方只是用短箭头做出了佯攻标示。
看来帝国的参谋们在战略上就已经被摆了一道。
但更让青年吃惊的是，这份地图上不仅标示了共和国军队的位置，连这个区域周围所有帝国部队的位置也精确地显示了出来。维德在暗暗庆幸自己能通过地图知道突围方向的同时，也不免在心头为战局添上了忧虑。
“我们朝要西北方突围，那里有我们的23师——如果他们的情报没错的话。”
维德指着地图上的一个交叉兵牌，严肃地对诺德表示了自己的意见。
“我同意。”
黑发青年一边回答，一边扶了扶眼镜，然后说道：“不过在那之前，我们先把这两瓶水处理一下吧。”
…………
当最后一枚燃料空气炸弹的的光芒消退时，沉寂的墨色迅速侵染了喧闹而明亮的天空，艾莉卡一直悬着的心也沉了下来。
因为她的耳机里清楚地传来了令人安心的报告。
“这里是约翰，敌人已经投降，我们可以继续前进。”
她毫不怀疑这个男人所说的话，因为在望远镜里她已经看到五幅高举双手投降的精灵士兵被步兵围住的画面了。即使他们只是诈降，失去了武器的他们也不可能活着离开。
“这里是艾莉卡，所有部队继续前进，我们必须尽快赶到索夫卡。”
艾莉卡没有听到回应，因为耳机已经被切到了车内通讯系统。她毫不怀疑武装部队的忠诚，所有战车的引擎轰鸣声在话音刚落就响彻大地的事实便是对这一自信的最好回馈。
少女把身体缩回车内，眼神自然地和在一旁喝茶的炮手对上。她说道：“伊莉娜，把放在座位上的地图拿过来。”
“真是悠闲呐，难道我是来度假的吗？”看着一只手攀在顶盖上的幼小身躯，伊莉娜一边把茶杯放好，一边将座位上的地图递给艾莉卡。
“说的对，我们三个应该是全军最干净的。”柯克插话道。
事实上，许多跟在后面的部队也不比他们脏多少，前锋部队的突破速度已经快到艾莉卡自己都没料到的程度：若不是第89装甲师仅仅用了不到两个昼夜的时间便将前锋插入200公里外的索夫卡城郊，也不会出现后续的部队像马拉松运动员一样持续行军的情况。
借着明亮的车内灯光，艾莉卡盯着地图沉思了数秒后便放开了攀着的手，把自己扔到座位上说道：“我们距离索夫卡还有大约9km，我们在前方50km处休整一会儿。天亮之前继续进攻。
“遵命。”柯克答道。
…………
两小时后，第三装甲集群临时指挥部
帐篷顶部挂着的昏黄灯光下，艾莉卡正用笔记录着一串简约的符号。
“Bxg7。”和坐在面前的娇小少女一样，伊莉娜在说出一串字符的同时也在本子上写下了相同的符号，不过相比面无表情的艾莉卡，她的额头上已经冒出了代表紧张的汗水。
“Qxg1，将死。”艾莉卡冷冷地说出了终结棋局的词语，同时在本子上画了一个小小的“#”。
坐在对面的女士显然没有反应过来，她想了数秒后才在本子上记下了相同的符号。
“噢，很厉害呢，小艾莉卡。”伊莉娜把手掌手掌在少女的头上轻抚，似乎完全无视了身份的差距，“这是所谓的‘残局四步杀’吗？”
“胜在运气。”艾莉卡礼节性地答道，“如果你最后不动主教，我也不能将死你。”
伊莉娜轻轻地笑着，目光和少女琥珀一般的瞳孔正对，轻语道：“反正最后你都会赢的吧，你有2个城堡的优势，即使我的主教和皇后都压到了次底线也没用呢。”
她的手从少女的头上移开，淡金色头发编成的侧单马尾上已经拉出了凌乱的发梢。不过，在光线和脸庞的衬托下，有些散漫的发型却表现出了另一种平时难以见到的美，或许这也是伊莉娜喜欢她的原因吧。
柔和的月光下，在棱角分明的战车群反射着冰冷的光芒的同时，苍茫而充盈着凉意的平原已经被营帐里的微弱灯火点亮。
艾莉卡望着外面围在一起的战俘和伤员，少见地盯了好几分钟后，开口问道：“伊莉娜，这些战俘将会被怎样呢？”
伊莉娜愣了一会儿。在她前一秒想着该如何组织语言将事实委婉地告知眼前目光里难掩求知欲的少女时，下一秒便对这种想法举手投降：“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吧，小艾莉卡。”
这样的回答显然不能应付她。
“我想进一步确认消息的真实性。”艾莉卡的语气很平静，但难以掩饰她的忧虑，“他们是否真的会被送入集中营，然后像在达尔那里一样被‘处理’？”
“达尔的情况我不知道，亲爱的艾莉卡。”担任炮手的女性用一副无可奈何的语气答道，“不过‘黑肥皂’的来源，还有超负荷劳动、生物武器实验等情况是确实存在的。我在劳泽尔集中营工作过一段时间，那里的情况基本上就是这样。”
“嗯，我知道了。”少女有些失望地低垂着眼皮，仿佛一个刚刚接到不理想成绩单的学生。
少女在眼睛里流露出的感情，瞬间激起了伊莉娜一直压抑着的保护欲。不过在一秒后，她又把调皮的欲望压了下去。
伊莉娜很快意识到，在集中营里操作过毒气炉的自己并没有安慰她的权力。但不忍让少女陷入带着伤感的情绪中的她还是说：“他们被‘处理’的命运一早就被注定了，我们的工作只是让‘处理’变得更加有价值而已。”
强词夺理——伊莉娜知道自己的说辞是多么的无力，要想将涂炭生灵的罪过掩饰简直就是天方夜谭。但愧于承认“错误”的她只能搬出这样的话来掩饰：“那不是谁的错，那只是我们的工作而已。如果硬要在这其中寻找错误，也只能把错误归咎于让精灵这个种族患有‘淘汰反应’的种族之疾的上帝身上。”
淘汰反应，这种在精灵的生命最后五十年左右出现的生理过程会一点一点地夺去个体的生理机能。他们的四肢会渐渐变得难以控制，直到完全失效；视力、听力以及说话的能力也会剥茧抽丝般地丧失，直到心脏停止跳动——而为了避免经受这样的痛苦，大多数精灵都会选择将自己“处理”掉。精灵帝国甚至有专门的处理中心，这些地方每年都要杀掉数以千计的长者。讽刺的是，这些处理中心使用的手段比集中营更为残暴。而为了缓解社会压力，法瑞亚帝国甚至提倡这种“处理行为”。
这样的解释似乎颇有道理——在伊莉娜为自己的理论感到得意的时候。坐在对面的少女却露出了饱含惊讶甚至是哀伤的眼神。
“哎……算了，还是不说这些敏感的话题了。”伊莉娜很快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匆忙地转移了话题，“柯克在137营烤肉串，据说很好吃，你要不要去……”
但她也很快意识到，自己把话题引向了更敏感的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