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暮间，当卫玠真的出现在眼前的时候，小歆恍惚之间，便有了种和眼前之人的瓜葛，一辈子都撇不干净的错觉。
却见“他”依旧是一副温润的男装扮相，持着恬淡的气度，与此间的花红柳绿颇为格格不入。她优雅地走到了小歆的面前，引得大厅里一时寂静。
抚琴的动作停滞，小歆站了起来，看着眼前之人，音色略微颤抖：“你来了。”
“嗯。”卫玠点了点头，“久日不见。”
说得轻巧，不见的时光却有半年之多。
视线留意到因为卫玠的缘故，自己一时也成为了此间诸多各异的目光的焦点，小歆却有了些心安的意味，她抬手轻声邀请道：“大人请随我来。”
到了闺房，小歆让卫玠坐下，又添火煮茶，忙碌了一小阵，沏了盏热茶端到卫玠身前。卫玠心有怜意地看着小歆的殷勤举动，默然不语。只听小歆柔声说道：“天气寒凉，请大人暖暖身子吧。”
啜着温热的茶意，卫玠示意小歆也坐下来，便开门见山地问道：“不知道小歆姑娘遇到了什么困难？”
明明本质上是漂亮的女子而已，宽袖束发的扮相，在小歆看来，却有种奇异的魅力。小歆的脸颊微微泛起了红晕，埋怨地瞪了卫玠一眼，说道：“栏内人身不由己，不过在大人看来，这样的困扰也只是微末小事罢？”
卫玠摇了摇头，低声问道：“小歆姑娘送来的诗，让在下想起了故人……倘若我不来的话，你会如何？”
“要是我不愿受辱，效仿了绿珠姑娘，大人会不会因此对我多挂记几分？”
领悟了对方的意思，在小歆灼灼的视线中，卫玠一时无话，她默默地饮了一小口茶，才问道：“我该怎么做？”
“假如能有贵人庇护，对我来说就是最大的幸运了吧？”小歆抬起头来，幽幽地说道：“请大人买下我的初夜吧。”
卫玠一时怔住。小歆凝视着她的神情，眼睑微垂，咬住了嘴唇，说道：“当然，如果大人不想声誉受损……就请离去吧，我也不会有任何怨言。”
“可是……”卫玠斟酌着用词，犹豫着开口道，“小歆姑娘知道的，我也是女子。”
略带恼恨地瞪了卫玠一眼，小歆摇了摇头：“大人你不提，我都忘记这茬了。”
思忖良久，暗暗叹息，卫玠低声说道：
“请放心，这次我会留下来。”
……
仅仅是稍微抹去脸上的少许矫饰，又放下了长长的秀发，当卫玠重新以一位绝色佳人的仪态出现在小歆眼前时，小歆依旧不能免俗地倒抽了一口气。心思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小歆喃喃地问道：“为什么要扮成男子？”
“男相匡扶救世，女相祸乱天下。”
改变了装束，卫玠的气质就发生了惊人的改变。
她眉目半敛，神情穆然，将束带挂在了身边的架子上，动作间有种令人叹息的优雅。她说道：“当年我刚出生的时候，一位云游的玄学大隐造访我家，便预言了我今后必定有惊人的容貌，然后留下了这句话来……你说，倘若我恢复了女子的模样，又会如何？”
古有妲己、西施一人便可倾覆一国，又有息夫人、昭君因貌致祸，近有蔡文姬才色双馨却不幸遭胡人掳掠，而即使就在本朝，贾后纵然身死，留下的遗患却导致诸王混战至今。而以卫玠的美貌，几乎在当今天下绝无仅有，一旦遭人觊觎，即使是以卫家的实力，也不敢说能保她一世无虞。
“怀璧其罪。”小歆看着佳人的面容浮出了淡淡的忧愁，嫉妒的心思却是浅了不少。
略一犹豫，卫玠还是褪下了外衣，只见纯净的白色亵衣勾勒出了她窈窕的身形，她的脸颊上沾染了几丝浅红，说道：“我习惯以男子自居……也许有些不便，只是要委屈小歆姑娘了。”
已经坐在床边的小歆看了一眼卫玠，不知为何心就砰砰地跳了起来，她扭过了头去，用复杂的心情自嘲道：“不敢当……应该我是委屈了大人才对。”
待到小歆感觉对方吹熄了烛火，温软的身子睡在了自己背后时，莫名的悸动犹如虫子般，悄然啃咬起了不安的心。黑暗之中，背对相卧的两人彼此沉默良久，小歆终于问道：“留在我这儿，没关系么？”
“嗯。”
清冷的声音里，语气中一如既往地流露出疏离的意味。
小歆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亲近她还是远离她，只觉得心底蓦然一痛，便陷入了长久的无言之中。
……
明丽的光芒调皮地挑拨着微抖的睫毛，鼻间弥漫着令人安谧的馨香，双手仿佛正紧紧地搂着某物，指尖触碰到的细腻的肌肤颇为令人流连。当少女好不容易睁开眼睛时，那一抹白色的布料勾勒着伏起的小丘和隐约透出的浅红，映入了湿润的视线。
那个可恶的，却出奇好听的声音柔柔地传入耳朵：“你醒了。”
怔了半晌，小歆的脸颊霎时变得通红，她慌乱地别开视线，松开抱着对方腰部的手，下意识地应了声：“嗯……”
“还有一件事。”
尚在迷迷糊糊中的小歆抬起头来，不解其意地看着卫玠。只见卫玠将一根手指放到了唇边，眉头微蹙，略一发狠，便在玉指上咬出一道口子来，鲜血顿时从中涌流而出。
小歆一时有些茫然，却见卫玠掀开了被子，将手指上的鲜血抹在了床褥上，方才说道：“这样就够像了吧？”
好一阵子，才领悟到对方的用意，小歆的脸颊飞起两片红晕来，小声说道：“是，是的……”
“那么，我有事在身，也先走了。”
这句话出现得有些突兀，小歆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感觉到对方下了床，她傻傻地看着那出尘的背影优雅地穿上外袍，束起头发，背对这边，又说了一句：“我走了。”
死死地咬起了嘴唇，小歆默不作声。
幽幽地叹息一声之后，那个令人留恋的身影，便犹如又一场春梦一般，悄悄地去了。
到最后，也终究没有出声挽留片刻的勇气，终于觉察到自己的真实心意的小歆，只觉泪水不可抑制地由脸颊上滑落了下来。
“下一次……你真的还会再来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