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熊感到自己肚子有些饿了。
世界上所有的玩具熊都会肚子饿么？那么小熊也会？
大熊在树林里采摘了一些果子，吃力地抱着它们，迈着笨拙的步伐一摇一摆朝滑梯走回去。
它坐回滑梯的顶端，用短小的、毛茸茸的手撑起那把伞，打在自己和小熊上方。
现在天气很好，阳光灿烂，蝴蝶在草间嬉戏。秋天的草有些干枯，坐上去却是很清爽，暖暖的贮藏有阳光的味道。
但是，小熊喜欢大熊这样打着伞啊。
朋友之间是不需要语言的。
“喏，小熊，你不饿吗？”
沉默。
“我给你摘了果子回来。”
沉默。
那双小眼睛不知道在看哪里。
“小熊，你饿了的话不用害羞，说出来就是了。”
沉默。
它一定是害羞了。朋友是需要私人空间的。
“噢，小熊，我知道，你是不好意思吗？我消失一阵子，你自己一个人吃哦，说话算数。”
大熊收起那把伞，抓着扶手爬下了滑梯，踩着松软的泥土走出这片小游乐场。
临走他还不忘坐上那架会嘎吱嘎吱响的秋千，呆呆地看着这片游乐场中的其他设施。
它理了理自己的红色领结，自信的抬起头来，大步向前走着。
小镇上的居民都很匆忙，似乎都对自己见怪不怪。
也许它们都太忙了吧，或者大人们都是有常识的，大人们明白玩具熊都会说话，玩具熊也理所当然地会走路，平时玩具熊们只是装作什么都不会地缩在沙发上、小朋友们的床上——现在这里终于有一只坦率的玩具熊了，它行走在大街上，大人们当然会见怪不怪，因为玩具熊本来就应该是这样的。
大熊觉得有些困了。
作为一只玩具熊，自己果然还是太胖了——那臃肿的身躯没法长时间的走动，大熊先生现在已经气喘吁吁。
它找了一个长椅，把身子靠在上面，看着眼前的街景。法国梧桐枝繁叶茂，垂下来的一大片枝叶遮住了对面的房子，只剩水泥公路和上面偶尔开过的几辆小车子，路面在那些轮胎下均匀地喘息。
大熊感到有些困倦，于是就索性合上了眼。
朦胧而渺远的梦中，它又回到了玩具工厂。
老师傅们一针一线地将棉花缝制进精致的布料，为那些粗糙的雏形装点出形状。
傍晚，老师傅们早早地下班，锁上了厂房的大门。
大熊蹑手蹑脚地溜下了货架，拨开电灯开关，整个车间一下子就被照得亮堂起来。
它把双手卷成喇叭，对在嘴前，喊道：“大家都听得见吗？”
“废话，怎么可能听不见。”不知哪个玩具熊答应道。
货架上叽叽喳喳地讨论起来，有的玩具熊在抱怨自己为什么会被缝的这么丑，有的在请求换一下位置，自己都快被压扁了还是请上面的仁兄开开恩吧，还有的在憧憬着自己会不会被卖到哪个贵族家里去。
一只粉红色的、打着蝴蝶结的玩具熊朝着大熊招手：“嗨——你在干什么啊？你那么大，会被发现的！快去把灯关了然后躺回自己该躺的位置——”
“不。”大熊骄傲地站在大门口，“玩具熊本来就是会走路的——”
“不好，守夜人来了！！”
随着这声尖叫，车间里重回寂静，就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谁忘记关灯了啊，真是的......”尖细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大熊吓傻了，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随着一声巨响，卷帘门缓缓向上拉起，光亮也越来越强，强得大熊睁不开眼......
“嘭！！”又是一声巨响，大熊从长椅上惊起。
刺鼻的硝烟味一瞬间把它拉入了恐惧的深渊。
那双小眼睛里接着映照出瓦砾堆中飘摇的火海。一只断手在瓦砾外抽动，下面流了一滩血红色的东西。
谁在哭呢？谁在尖叫？谁在......死去？
这一切都像恶魔写的一处怪诞的舞台剧，因为太真实了，真实到让人不敢去相信。
天空被染得一片漆黑，到处都是燃烧着火焰的废墟。
大熊想要逃跑，但此刻移动笨拙的双腿都已经成了奢望。它已经吓得没有力气了。
什么东西碾压地面的声音从远处传来，那种声音让空气中充满了肃杀，一阵又一阵，绵延不绝，每一次碾压都让隐藏在空气中的火药味更重几分。
大熊终于鼓起勇气拔开腿没命地跑了起来。
呼——哈——
原来玩具熊也是可以跑这么快的。
它想要拼命逃离那个变成火海的小镇，想要拼命逃离那些尸体，想要拼命将那些血红色的东西和血红色的恐惧从自己的脑海里驱赶出，但是它做不到。
它看到那个游乐场已经满目疮痍。对面的玩具店中，玩具熊们都在烈火中化为燃烧的火炬，扭曲变形成焦炭和灰烬。
它们......都死了？
自己也会像他们那样？残破地死掉吗？
它害怕，它不敢停下。
死亡在追逐着他，恐惧在追逐它，它告诉自己，如果跑得够快，就能逃过这一切。
它也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跑到了什么地方。
布满黄沙的乡村公路已经将大熊蓬松的卷毛染成了灰尘的颜色，它脏兮兮的就像是从垃圾堆里捡来的玩具熊一样。
两旁还是一样的废墟，一样的火海。
一样的断手从废墟里伸出，像是渴求光明与自由一样朝着空中索取，最后又徒劳无功地垂回地面上，流出一滩血后变得冰冷而死寂。
大熊闭上了眼睛，拖着矮小敦实的身子开始狂奔。
——既然这样，那就逃到哪里算哪里吧。
它感觉脚踏进了一个很深的地方——这表明它已经离开了公路，踩进了田野里。
它刨开那些高高的农作物，深一脚浅一脚地奔跑着，没有目的地，没有终点地逃着。
实在跑不动、感觉喉咙都被什么堵住之后，大熊终于停下了。
它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前面是一片水泥公路。
大熊喘着气走过去，把身子靠在差不多半米高的水泥公路的路基上，平息着自己的呼吸。
它又听见了那种绵延不断的声音，有什么大家伙碾压着路面朝他迫近。
大熊放弃逃跑了，它趴在路面上，等着那种凶残的猛兽把它碾成两半。
“嗨，小个子，你在干什么啊？”
那种声音停下了。
大熊张开眼，打量着面前的庞然大物。
军绿色的金属外壳上用着白色的油漆刷着番号，很多的轮子周围裹着一圈带子，面前伸出的那根炮管直直地比向斜上方的天空。
在那个炮台上，一个戴着钢盔的大兵露出大男孩的阳光微笑。
“我、我也不知道我在干什么......”大熊惶恐地回答。
“别害怕，我们是自己人。你是哪里的啊？”
大熊犹豫着报了一个地名。
“真可怜，失去了家所以逃到这里来了？”
“是的是的。不知道你有没有见到一只小玩具熊......”
大兵打断了他的话：“这样啊，部队上缺一个后勤兵，要不你来干？”
“可是——”
“你愿意还是不愿意？”大兵有点不耐烦了。
大熊很害怕：“愿意......”
坦克轰轰碾过公路，玉米杆在带着硝烟的风中摇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