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里，天空下着小雨，滴滴答答地在青石板上敲个不停。
就着夜色，在黑暗的街道上，穿着风衣的男人点上了一只雪茄。
雨水就像是没有尽头一样打在男人身上，浓浓的寒气与狂放的肃杀从中弥漫，铺遍了四周。
不知不觉间，他的周围都被黑暗和雨水扭曲了，唯有雷光闪过时，方能够照亮他背后的高耸堡垒。在堡垒尖顶上，代表着希望的火炬，高高举起。
在雪茄上一明一暗的火星中，天边的闪雷照亮了他的脸颊。
明明已经布满了皱纹了脸上，我们却能看到那份只有在年轻人身上的锐利，就像是心里藏着狮子一样。
黑暗不断地在他身边徘徊却总是在最后一刻止步，街角的路灯亮起，但只照亮数尺方圆的大地，就仿佛是死掉了一样，这里的一切都带有着一种沉重的死寂。
这是一片死亡的土地，哪怕是呼吸和心跳的实感都被渐渐剥离了。除了乌比斯这样的守夜人外，没有人会选择待在这里。
但就算是乌比斯自己有时候也会这座如同废墟一般的城市感到厌烦，因为在自己的不知不觉中，对方都在试图着同化自己，然后让自己变得冷漠，如同行尸走肉。
——或许真正能够在这里长存的也只有圣灵了吧！
在等待中乌比斯无聊地想着。
而就在这时，在他身前的这片死寂中，有灰白色的影子们结伴走出了黑暗。
他们没有一个人说话，沉默地就像是座雕塑。
乌比斯记得，他们离开的时候是四十九人，但回来的时候却只剩下九人和一具尸体，在那场惨烈的战斗中弱小者就连留下尸体的资格都没有。鲜红的鲜血不知在何时早就染红了他们的整件外套，为首的人那脚步踉跄，却始终没有停下自己的步伐。
当乌比斯看到他时，却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一道贯穿了整张脸的划痕出现在了他的脸上，在匆忙中，他甚至没来得及做任何包扎。水滴从侧脸上落下来，都带着一层淡淡血色。
“莱因哈特？你怎么了？”
他错愕呢喃着，却诡异地意识到现在的自己因为过度的惊讶发不出任何声音来。
“快！去进行转化仪式！”莱因哈特催促着乌比斯的行动，“黑暗已经侵染了教皇的灵魂，再迟一点的话，他就不能彻底变为圣灵了。”
听着他的话，乌比斯赶忙转身推开大门，一众人紧跟在他的身后，向前走去。
有那么一瞬间，他窥视一眼莱因哈特的背后，小心翼翼地。
在他的背后，灰衣修士们沉默伫立，教皇的尸体被他们扛在肩上，在层层白布地包裹下，黑色的鲜血在枝节分明的骨翼上缓缓滴下。
顿时乌比斯觉得眼睛被刺痛了，不敢再看。
大门无声地关闭，吞没了一行人的踪迹。
雷霆的光芒从云层中闪过，却依旧没能照亮整座城市，街角的路灯依旧长明，但还只能照亮数尺方圆的土地。
有幽深的风在那一刻从他们身前的黑暗中吹来，蜿蜒盘旋的楼道不断向下，就就仿佛是冥府的世界一般。
“轰——”
墙上的火把在一瞬间被人点亮，然后照亮了那漫长的甬道，乌比斯大踏步地走在所有人的身前，沉重的铜匙们在他的腰间晃动，碰撞出刺耳的金属声。
“咔哒”
随着钥匙的拧转，那扇巨大的黑铁之门被人开启。站在它的身前，乌比斯能够感觉到门后的那青铜枢纽和庞大炼金阵纹正在摩擦。那剧烈的震动就像一个苏醒的狰狞巨兽一般，在他面前缓缓张开了自己的大嘴。
这是通向禁忌的道路，从乌比斯他第一天来到这里之后，他就明白了，自己的意义和……世界的丑恶。
就连常人眼中最圣洁无比的教皇都会被黑暗侵染，那么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地方是拥有光明的呢？
这样乱七八糟地思索着，乌比斯用自己身上的钥匙打开了通向禁忌的最后一道大门。在震颤中那厚达三米的铁闸缓缓向上升起，随着机括的扭动，一盏挂在所有人头顶的水晶灯被点亮了，光明因此洒遍了整个世界。霎时间，所有人都被这彻底的光芒给包围了，就仿佛刚才的黑暗只是虚幻一样。
乌比斯低头看了一眼铁闸上的铭文，带锈的青铜表面上刻画着优雅的古巴比伦字体。
——圣堂之所阿瓦隆，愿一切圣灵都能再此安息！
在那一道万钧铁闸之后，是一间华丽的教堂。镶嵌着鎏金的浮雕布满它的整块墙壁，一点淡淡的圣洁流光不断在其中流动着。
这是过去每一个人类历史上的英雄圣者在死后转化为圣灵的处所，也是未来他们复生开始作战的地方。
在《启示录》的描写中，圣堂之所阿瓦隆是所有英雄死后汇聚的地方，在那里美丽的就像是天堂，璀璨的星空与绿荫的草坪相伴，绚丽的彩虹终日不落地高悬在所有人的头顶。
可事实上，阿瓦隆只是一个美好的传说，在这个“妖魔”不断的时代又怎么会有那么美好的地方呢？就算是有，守护人类的英雄就怎么肯放弃自己的子民来到那里呢？
“可以开始了。”
乌比斯无声地呢喃，回头去看莱因哈特，却看到了莱因哈特眼瞳中的惊愕和恐惧。
因为在刚才的这片寂静里，平白地响起了隐约的声音。
虽然这隐约的声响无比细微，可是在这可怕寂静里，却又无比清晰。它呼啸着，澎湃如海潮，声音扩散在空气里，便荡起了层层涟漪。
那些灰衣修士惊恐地转头望去，却发现他们死去多时的教皇竟然从担架上站起了上半身，狰狞的骨翼从他背后张开，就像是传说中的阿修罗一般。
渐渐的，呼啸声开始清晰起来，从一开始的微不可闻变成了……现在的铺天盖地。
崩！
在宛如铁板刮擦的尖啸声中，教堂的墙壁被震碎了，无数碎裂的砖石四下飞溅，尖里的呼啸声在其中此起彼伏，是如此的高亢，又是如此的婉转，就仿佛是唱歌一样。
教皇身上那因为黑暗侵染所生出的骨翼再次张开了，从白色的担架上立起，他的脸上不见了自己以往的慈祥，那浓郁的黑暗不断彻底了断了他的生命，更是在死后将他的身体改造成了这种模样。
“快！！！”
见此情形，在极度的震惊之下，乌比斯抄手彼岸将那本供奉在教堂中心的《启示录》按到了教皇的尸体之上，四周的那些灰衣修士也合力按住了他乱动的尸体。而莱因哈特则更是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他直接将自己手中的长剑刺入了教皇的体内。
那是传说中的圣十字剑——人类炼金术的巅峰，在数位教皇生前的祝福下，它对于所有“妖魔”和“黑暗”都有着极强的攻击力。
只是让人感到有些好笑的是，这一次它要应对的对象确实曾经给自己加持过光明的长者。
乳白色的光晕从莱因哈特刺入教皇尸体的伤口中缓缓散开，在它的照耀下，他尸体身后的骨翼也开始收缩起来。随着黑暗的驱除，那发生在教皇身上的异变也变得越来越小起来。
空气就像沸腾了一样，如刀砍斧劈的声音不断徘徊在这片小房间内。
而就在这时，乌比斯翻开了自己手中的《启示录》，黑色封面的书本里，写满了用血涂成的圣洁文字。在尖啸中，它的缓缓亮起来了，嗡嗡作响，释放出燃烧的光。
光芒炽热，瞬间给了乌比斯无穷的勇气。
他用尽全力，吟唱着圣歌。
有那么一瞬间，光明的力量伴着勇气涌进了所有人的心中。瞬间令人恐惧的咆哮声消失了，只有自己的心跳声萦绕在耳边，如滚滚雷鸣。
“您是一，您是万。”
“您是刹那，亦是永恒。”
那带着圣洁气息的灵语，在出口的一瞬间便化为了真实存在的术符。这是超越了所有术士的可怕实体，在质能守恒的物质界中，它直接出手改变了规则。
金黄色的术符宛若雨水一般地洒在了教皇死后的尸体上，就像是受到救赎一般，他的神情渐渐开始变得详和，恢复到了过去乌比斯印象中面貌，点点金光在周围的空间中突兀地出现，就仿佛有无数精灵在赐福一样。
“我们在天上的父，愿人都尊你的名为圣。愿你的国降临，愿你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
随着乌比斯口中一句句话音地落下，金黄色的火焰开始在教皇尸体的脚下燃起，然后蔓延到了他的全身。
圣灵转化！阿瓦隆中最重要的仪式终于被启动了。
然后在仪式地催化，教皇的尸体在最后融化在一片永恒的光明中。
一个金黄色的魂灵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
他身穿着大红色的教袍，头戴着一顶代表权力的皇冠。
他的面容是如此的慈祥，也是如此的圣洁。
在它视线地注射下，所有人一齐半跪左手捂胸。
“愿您永眠于此！”
——
当莱因哈特走出圣堂之所阿瓦隆的时候，他听见了海浪的声音。
或许在封闭的寂静里待了太久，就算是嘈杂的海浪声在他耳里也变得动人起来。
飘摇的冷雨中，一辆马车在黎明的晨曦里静静地等待。车里的男人向他招手，他愣了一下，接着走上了马车。
车内很暖和，用沉香木制成的熏香果然不愧一两千金的价格，只是闻着便让他纷乱的心平静下来。
但现在的他还是觉得冷意缭绕在自己身上，无法驱散。
坐在他对面的人识趣地递过了一个手炉，他感觉到一丝珍贵的暖意从手心传来，一直扩散到了心脏为止。
“欢迎回到人间。”
对面的东方男人轻轻说道，他的声音就像是他的人一样，书卷气中满是高贵.
与所有的东方贵族无异，赢始喜欢华丽的丝绸长袍，在长袍上外罩着一件纱衣，而那纱衣则隐隐露出用银丝绣制的精致纹记。这是他的族徽，也是他一辈子的骄傲。
七宗五姓，皆是如此。
说实话从莱因哈特的角度看过去，现在的赢始还很年轻，精神旺盛，脸上没有皱纹。只有在看着他的眼睛时，莱因哈特才会觉得：这个家伙真的和自己一样老了。
“什么时候来的？”莱因哈特问道。
“刚刚到的，所以只来得及远远看到片遍布整片天空的金色。”
赢始低垂着眼眸：“就这是传说中的圣灵转化吗？哪怕死了，还要用自己的灵魂战斗在这片土地上。”
“我们没有办法，因为这是一场战争，一场至死方休的战争。”
莱因哈特低声呢喃，他回忆着死去教皇的面孔，在对抗祂时教皇战斗的身影，“在与‘妖魔’之间的战斗中，我们连将你死去的同伴安葬的时间都不会有，所以除了牺牲之外，就算是死了，在死后那些英雄的灵魂也会变成圣灵继续守护着这片土地。”
“真是伟大的精神啊！”赢始轻声说：“我现在却害怕这种牺牲根本没有意义，折损了数十名术士，甚至其中还包括了你们伟大的教皇，却只是打败了祂的一尊投影。或许在那些怪物看来，我们人类本身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吧！”
“……明明只是一只螳螂，却在期待挡住一辆疾驰的火车。”
莱因哈特沉默了。
许久之后，他轻声叹息，“到现在了，说这些话还有什么意义吗？作为人类守护者的我们，从一开始我们就别无选择，哪怕在我们的对手面前，看起来我们……没有一丝胜算。”
“诶！”赢始长长叹气，“来自迷雾中的‘妖魔’，还有那会染化人心的黑暗，有时候我真的会怀疑起自己战斗的意义来。这有什么用吗？”
“赢始，这很有用，因为有时候战斗的意义其实非常简单。”
“嗯？”赢始微微一愣。
“三十年前，来自你们东方的‘妖魔’——‘年’踏上了我们西海岸的时候,身为圣十字军一员的我就在站在它的面前。”
“那是一场非常惨烈的战斗，为了击退它的存在，到了最后我们圣十字军只剩下了十二个人。那时候我问自己的长官，‘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后，我们战斗的意义究竟是什么？’。对此长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他只是抬起自己的手指指向了远方。”
“而那里……是我们守护的家园！”
赢始愣住了，许久，忽然轻声笑起来：“为了保护人民而战斗，莱因哈特你的话就像是孩子一样中二。”
“可是正是因为这份中二，我们才有了现在的一切。”
乌比斯闭上眼睛，轻声吟诵教条。
“神佑众生。”
赢始沉默，一直延续到马车停止。
车外就是港口，一艘海船在雨夜中等待着。
隔着窗户，莱因哈特听见了海浪的声音，潮汐的水声有着简单的规律，富有节奏的声音。
看样子是到分别的时光了，莱因哈特站起身来。
“那么，就此别过吧。我还要回去选出一个新教皇呢！”
他下车，回头看着车中，“你也要回东方去了么？”
“是啊，毕竟为了支持你们的行动，我带来的术士都死在了这里”赢始叹息：“出了这么大的事，我也要好好想办法搪塞一下啊！”
“搪塞个什么？那里还有人敢反抗你？”
“可好歹面子工程也是要做一下的啊！”
“你们东方人就是讲究多……”
“没办法啊！穷讲究，穷讲究，越穷越讲究！”
在笑骂声中，马车门关闭了。
下车了的莱因哈特静静地凝视着那个男人的马车消失雨幕中。
在无数雨水的声响中，他向远方视线之外的迷雾望去，在恍惚之间，他似乎看到了自己当初成为圣殿骑士第一天时的场景，无数自己熟悉的面孔站一起，在圣光的沐浴下，所有人皆郑重说道——
“长夜将至，我从今开始守望，至死方休。我将不娶妻、不封地、不生子。我将不戴宝冠，不争荣宠。我将尽忠职守，生死於斯。我是黑暗中的利剑，长城上的守卫。我是抵御寒冷的烈焰，破晓时分的光线，唤醒眠者的号角，守护王国的坚盾。我将生命与荣耀献给荣耀教廷，今夜如此，夜夜皆然。”
“……今夜如此，夜夜皆然吗？”
喃喃自语着这个最后一句话，莱因哈特转身走向了未来。
而其实，早就在不知不觉间，当初和他一起许下诺言的朋友，只剩下了他一个。
——
曙光历457年，这注定是个不平凡的日子，代表着不详的天狗食月出现了，大秦监天司和教廷占星塔同时发出了灭世的预言。
这一年，平民与贵族之间依旧矛盾重重，为了手中的利益，无数的国家打来打去，原因只是因为一块小小的土地。
新的教皇登基在梵蒂冈的城堡上，而迷雾中的妖魔却开始蠢蠢欲动。
有的人肆意进取，但有的人却安于现状。世界依旧操蛋无比，混蛋不见得短命，好人也没有什么好报！
大家打的打，杀的杀，似乎都忙得很开心。
但很少有人注意到，黑暗时代已经结束了数百年，当初被打败的妖魔早已修养好了声息。
但看起来这个世界依旧是那么美好，迷雾的对面还是那么的平静。
有人说是盛世来临的迹象，国泰民安，万事具兴，也有人说这个世界并不美好，压迫与痛苦遍布各地。
对于这两类人，真正的智者没有说话，他们只是把自己的目光投向了遥远的星空。
因为星辰大海才是人类真正的未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