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映佳人
元夕是最美好的节日。
平滑的青石阶，人们漫步。望着万千灯火。一面面，一张张，一篷篷。
少女们欢笑着走着，互相交谈，肆意的环顾四周。小贩们显出笑容，招呼着，吆喝着，摆弄着。些许看着旁边的佳人，瞳子中的笑意不禁盛了起来，指着一个个的灯笼，猜谜，打闹，玩笑。
“快看那个，好美啊。”
“是啊，好漂亮。”
一群身着汉服的少女指着远处的走马灯，它一面面的走着。不曾停歇……
“这个不卖。”旁边的人说道。阴影遮住了他的身体，未见其面，只闻其声。
“看看而已。”少女搭腔道。
“哦。”
阴影之中的人走了出来，道：“为何不走？”眼睛看向少女。少女大胆的回瞪回去，“都说了看看。”
他眼角抽动了几下，清秀的面庞不免显得有些可爱，少女似乎也因为这个而开心了起来，不再进行调戏他的举动，而是拉上伙伴继续前行。
看着远去的朝气，他愣愣的走向走马灯。一面面走着，一幕幕翻着，不曾停歇。叹了口气，睫毛扑闪了几下，然后重新融入阴影之中，淡然的看着往来的人群，他们磅礴的朝气影响不到他身上那阴沉而羸弱的气息。
他就在这里，静静的观察，静静的等待。
月亮攀上了正中，万里无云，是个罕有的好天气，正好在这欢庆的元夕。人们欢声笑语，看着路边的摊位。少见的胡人表演着他们的戏法，各种零嘴在路边随处可见，更夺目，缤纷的是各式各样的灯。
灯笼，走马灯，挑灯，行灯，雁足灯……灯轮，灯树，灯柱……
他们互相竞争着，互相暗中较劲着，互相攀比，互相关注。
他的目光停留在那盏长信宫灯上，从哪里取得的，没想到能够在这里看到这个。
“来看看啊，宫中的长信灯，灯油不灭，可燃上千万年的灯啊。“他的主人带着面具呼喊着。伸出的双手留着被火灼烧的印记，行人纷纷驻足观看，啧啧赞叹。亦心中暗暗惊于灯主的双手。
“呵呵。”他不禁笑了几声，随即却又是陷入了停滞，怔在原地。
“喂，这灯是怎回事？”突然，他在一下重击下如梦初醒，皱了皱眉，看向面前的人。
剑眉横竖，带水波的眼睛笑嘻嘻的看向他，嘴唇扇动着，长长的头发扎了个高高的马尾，英姿中带着柔气，正是刚才的少女。
“自己猜。”淡淡的回应了一句，便扭头不语。
“你这人怎会这样呢，有无事情皆如此般冷淡。”她似是抱怨了一句，便看向了那长信宫灯。
真是的……为什么会有人这么闲。
“不过是古时的事物尔。”他说道。
“古时的？”
“然也。从这灯表面上来看，是刚挖掘的。”
“这样啊。”
他走向那盏走马灯，轻轻挑起，然后带上兜帽，走向街道。
“为何带兜帽？”她追上来问道。
“想。”他快步走着。
她停了一下，接着又跟了上来。
“反是你，跟着我作什么？“
“想。”
他猛地回头，兜帽被风吹落，恶狠狠的看向她，嘴头的话还未脱出，他身后，万千花朵迎风而上，灼烧了整个灿烂的星空。她愣愣的停在原地，他的嘴角再次抽动，然后回头，独自欣赏这漫天美景。
“这就是放天灯否？”
“然也。”他轻声答道。“人们会将祈愿写在纸上，飞上天空，因而叫祈福灯。”
“我也要！”
斜看了她一眼，从背后的包中取出留着的祈福纸，塞入她的手中，道：“放吧，不用在意。”
她感激的点了点头，从怀中取出纸来，“我原道带灯即可，没想倒是直接忘了这一件事啊。不过谢谢了。”
他没有理会，看着她放飞灯，然后静静的向天神祈福。接着便继续提着走马灯，向前走去。
“君要去哪里啊？”
“无你的事情。”
“好奇不行么？”
“……”
她见他不再说话，就问道：“君是做灯的吗？“
他点了点头。
“灯是什么啊？”她略带无聊的问道。
“……”
“君又为何要做灯呢？”
“……”
“这盏走马灯的画面我还没有看清楚呢！”
“……”
叹了口气，他轻声说道：“夜如何其?夜未央。庭燎之光。灯本只是照明耳，却不断的发展，汝看这走马灯，它所寓意的仅是单单的光亮？汝再看这兔灯，虎灯，它们是模仿所见到的事物。还有那之前长信宫灯，可有着重大的时代意义……”
“灯不只是灯，如果你仅单单这么去想的话，就好好享受这场盛宴吧。”
少女静静的听完，不再说话。街道上的人，也是越来越少，他已经走到了偏僻的地方。
将自己的头发散落，他看着面前的小山，往事浮盈，他挑起那盏走马灯，继续，继续走向这座山。旁边的少女，继续，继续跟着他。
好累啊……
他感觉自己似乎浮在水面上，平静的水面托着他，眼睛紧紧的闭着。他并不愿意睁开。但是——
他还是猛地睁开了眼睛，看向前方。
这是……哪里啊？
他如此看着自己，和她。
和少女一模一样的发型，但是眼睛却是蕴含了整个星空，一颗颗星星清晰可见，宛如清澈的小河，一眼望到了河底。她的手，如玉藕般晶莹；如葡萄般吹弹可破。
“你做的灯，好漂亮啊。”她如此说出了第一句话。
“恩。”他点了点头。
“会卖吗？”
“不会吧，我想留给朋友，和喜欢灯的人。”他犹豫了一下，如此说道。
“这样啊。”她叹息了一下，却又重展笑颜，“我们成为朋友不就好了！”
两人漫步在灯会上，一盏盏灯掠过眼前，千万灯火，他取出带着的祈愿灯，与她一同写了祈愿，然后，放飞到高高的蓝天，与它一起的，是千万的祈愿，千万的祈愿灯。
“放天灯好漂亮啊！”
他含笑的点了点头，看着他两人亲手放起的祈愿灯。
“你写了什么啊。”
“我不说哦，我不说我不说我不说。”
你不说我也知道啊……
你不说我也知道啊。你写的是明年还想见到我啊。他暗自想道。毕竟我偷看了嘛。
他看着他，静悄悄的感受着自己的想法。
繁华的街道似乎却是从来没有改变过，两人漫步在这街上，漫无目的的走着，人群稀稀疏疏起来，似乎已经远离了灯火处，他们却还是向前走去，不久，视野中，便是出现了一座山。
两人顺着羊肠小道上了山，道路旁长着高大的松树，它们看着两人，两人欢笑着拉着手，漫长的道路耗光了两人所有的力气，最后，在山顶，两人瘫坐在地上，他们离月亮是那么近。
“下次，再来好么。到时候，我想知道你的名字。”
“好啊，到时候，我一定会告诉你的。”
————
在山腰。
似是脱水的鱼重回水中，却又像是溺水的人呼吸到了空气，他回过了神来，大口大口的呼吸了新鲜的空气，这才定睛看向走马灯。向少女介绍它。“这一面就是我们最开始见面的时候。”
少女安静的听着。
“这一面呢，是我们手牵手……”
“这一面，是我们在灯会上。”他看着走马灯，思绪万千。
“这一面，是我们一起走上这座山。”
“这一面，是我们定下誓言。”
“哪这一面呢？”少女安静的听完，指着最后这空白的一面，问道。
“是未来。”他苦笑着回答。回答完之后，他想起了什么，看向背后的山顶，这是最后的希望了吧……他暗自想道。“我要上山了。”心脏不禁快速跳动起来。却还是果断的挑起灯，再次走起那羊肠小路。
少女愣愣的，看着他，不知是停下，还是跟上，最后茫然的跟了上去。
他一步一步的走着，他知道，距离山顶，还远着很，庞大的松树遮挡了一切，但是走马灯却提供了光明。他艰难却仍然坚持着，向着山顶走去。
不能够，让她失望啊……约定好的事情，一定要坚持到底啊。即使说，上面空无一物，也要抱着希望，一步一步的走上去！他如此想着，如此走着。
突然。记忆如同海水涌入一般。
“灯是什么啊？”
她眨着眼睛问道。
“灯本只是照明耳，却不断的发展……”向少女所说的声音突然的停顿，在脑中回荡的，是另一句，“夜如何其?夜未央。庭燎之光。出自诗经，描写的是普通的灯，普通的光。但是，灯的意义却不仅是这个，当然要看汝本身的想法了。”
灯是什么啊？
他问着自己，却得不到答案。脑中回荡的，仅仅有着记忆，那上一次元夕，令他难忘的记忆。
——
“下次，再来好么。到时候，我想知道，你的名字。”
“好啊，到时候，我一定会告诉你的。”
——
只要……最后几步，就能够知道她的名字了啊。坚持一下，就可以了吧。他疲惫的想着。
“不用再坚持了吧？现在回去吧。”跟在后面的少女不禁问道。
“不要，我想，见到她……”他断断续续的回答。
少女咬紧了嘴唇，问道：“为何要如此的坚持呢？现在放弃不好吗，山腰也可等她啊！也可望月啊！”
他笑着回答：“没办法啊，这是约定好的事情，我和她的约定啊。”
少女喊道：“那她也不希望看到你这样啊！考虑一下自己不好吗？”
他摇了摇头，犹豫了半响，才回答：“这是最后的希望了，我知道，许是不会有什么，我果什么都不去做的话，我还算什么啊。”
“我这盏灯，又算什么啊……”
那人坐于山顶。
旁边放着的是长信宫灯，她抚摸着自己所带的面具，也知道，一年前的时候，定然想不到，会是现在的样子。
自己还有胆子摘下面具看他吗，她问自己。自分别时便想着相见，但是，自己已经这样了，还敢再与他相见吗？
他艰难的落下最后一步，眼前模模糊糊的，有着一个人影，这么长的道路都走过来了，一路上孤身一人，没想到啊，在这最后的山顶，你却依然在这里啊。他露出灿烂的笑容，却无法再睁开眼睛，已经趴倒在了地上。
“你叫什……”话还没有说完，便已经了无生息。
那人看着已经没有任何力气的他，急忙问道：“怎么回事，是不是身上有恙？”
“他怎么了你知否？”那人定下心神，向少女问道。
少女眨了眨眼睛，“啊……我不知道啊，我也不敢……阻止他。”
“这样啊，让他好睡吧。”那人盯着少女，叹了口气。
少女看着旁边的长信宫灯，才发现面前的人和刚才买长信宫灯的人是一个人，也是，面具都没变呢。
“你啊，要好好的。”那人对他轻声说道。看着旁边的走马灯，不禁伸手摘下了面具。仔细的看着它。“是给我的吗。”那人喃喃道。走马灯一面面走着，一幕幕翻着，不曾停歇。
似乎是声音唤醒了他，半昏半醒的他，睁开了眼睛，看着她清澈的眼睛。问道。
“你的名字，是什么啊？”
“好啊，我告诉你啊。”
那人看着已经躺在地的他，泪流满面，却还是笑着回答。
少女看着两人，却是无法再前行，脑中不禁想起了之前灯上的诗：“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
他看着她，将她的泪水拂去，也是笑了起来。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清灵的声音回荡在山顶，幽幽传去，回音淡淡的传来。
“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能够见到她，真好啊。”
灯静静的立着，似乎在为佳人庆祝，又似乎在叹息，它们似乎活着，静静的看着。
青衣道人看着明月，轻声说道，“灯映佳人来去悄，望断山河不见韶，岂知立誓处，双影意在缥缈间。”转头看向弟子，却卧在草地上已经睡去，门前树荫投在他身上。
“罢了，你也不懂吧。”
“除了他自己，谁又能懂呢，那个人坚持的意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