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明月高悬。山丘上，光秃秃的大树旁，邵无尘正浏览着羊皮纸地图，上面标记着龙岛的位置。
巨龙俯视着下方的人类，他金黄色的眼瞳映着邵无尘的影子。
噗！噗！
巨龙呼出白气，爪子一挥，一个海螺口哨飞到邵无尘手中，他拍动翅膀，巨大的身躯飞到空中，声音如雷：“伟大的法师，感谢您救了我和杰克。若是以后需要我帮助，只需吹响海螺，我必来相助一次。”
邵无尘将海螺收到个人空间，挥挥手与巨龙告别，什么都没说。
失落大陆，强者为尊，巨龙承认对方的强大，也不觉得对方刻薄，扑腾翅膀向远方飞去。
而当巨龙消失在视野后，邵无尘将地图收起，取出七条凛仅存的核心碎片。
他要将女仆长复活，然而将碎片施法悬浮空后，却对树后离开的倩影喊道：“轻雪，你要去哪儿？”
“在附近逛逛，不会走远的。我想你和七条凛会有很多话说！”
邵无尘不再挽留，他看着飘浮在空的碎片，褐色的眼瞳仿佛蕴含着世间万物。
···
“我，身负罪孽，幽冥之锁，千条万条欲将我拉入深渊。”
风起，天虽无云，白雪却落。
“我，不求救赎，亦不希冀原谅。我曾窥探大道，见证诸界兴衰。生死轮回，缘起尘灭。”
虚空中闪烁着光芒，仿若七条凛消失时的情景。
“不需要任何繁琐咒语，我所念所想所愿，遍及世间一切角落。凛，你所溃散的形体回来吧！”
光点越来越多，如邵无尘所言，他所念的不是咒语，而是愿望。他不需要咒语，思念携带着强大的魔力向外搜寻，然后将化为尘埃的女仆长躯体碎屑一点点带回来。这是一个庞大的工程，即使是魔法师团也不能做到。
然而，邵无尘可以。
他饮下冥河水，见证了无数世界的兴衰生灭。他窥视真理，知晓日月运行之秘。
而最重要的是，邵无尘是孤独的，与世界的终极产生了共鸣。
光点越来越多，它们在邵无尘的操纵下开始汇聚。
法力快速流逝，邵无尘额头冒汗，脸色有些苍白，然而依然在继续。
碎片需要重新合成，但邵无尘不想将七条凛变成以前那样的人偶，而是进行了改造。
仿生零件变成了真实的血肉，DNA架起，细胞生成构筑，排列组合……
邵无尘褐色的眼瞳开始变蓝，风雪愈来愈大。
“万物源于水，复归于水。”
碎片核心开始变得完整，但也发生了一点变化，它成为了新生躯体心脏的一部分。血管构筑，骨骼生成，肌肉附着。最后是毛发皮肤，每一步都在触及神灵的领域，每一步都在挑战当代魔法师的水平。
邵无尘的语气透着疲惫，但眼神也透着坚定，他很放心，现在虽然虚弱，可轻雪在附近，即使敌人来犯也可以全身而退：“纵然这个世界排斥我，纵然我这样的恶鬼被法则压制，但我也要将你复活。凛，十年前，我告诉你，这个世界是丑陋的，但也是美丽的，你应该去发现美，你不应该是简单的人偶，不应该是简单的杀人机器。”
生命构筑，人类创造。与人造人和克隆不同，这是实打实的创造生命，是邵无尘在冥界千年对生的理解。
月光倾洒，仿佛与以前没有不同，但是无形的压力悉数砸向邵无尘的身躯。
世界意志的排斥，然而邵无尘不在乎。
终于，风停了，而一名白皙的少女躯壳徐徐降落。
邵无尘的眼睛重新变为褐色，一挥手，袖子里飞出七条凛的魂魄没入无暇的肉体，又一挥手，少女身上有了衣服，还是平时的女仆装。
···
“凛，醒来吧。”
当银发女仆长睁开眼睛时，是背对着她负手而立的邵无尘。
少女活动着手指，看着自己的手臂，似乎比以前更加灵活，更加有力。她露出了笑容，想要上前给邵无尘一个拥抱，可是刚踏出一步，她就停住了。
那个背影透着拒绝。
千言万语，万千感动，最终却只能汇聚成苦涩的三个字：“谢谢你。”
骄傲的女仆长，冷面的女仆长，害羞的女仆长……这些都不见了，现在在这里的是无措的七条凛。
“你应该知道了我的过去，对吧？”
今天的邵无尘有些奇怪，以往这尴尬的气氛应该是别人打破，但现在，邵无尘主动开口。
“嗯。但是……”
“很丑陋吧？”
“啊？”七条凛愣了一下，她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坚决摇头道：“不，即使你再变成那个什么核辐射后的样子，我也不会离开你。无尘，这是我的誓言。”
邵无尘冷笑一声，他不是在嘲笑少女，而是在讽刺自己：“不要为我这个罪人许下誓言。很丑陋吧？凛。标榜着强者应有仁慈，弱者应有尊严，共建和谐世界的我，在饥寒交迫的时候，也成为了自己最讨厌的恶人。直到现在，我还记得那段时光，为了活命，抢夺别人的食物和水。”
七条凛这才明白对方所说的丑陋指的是人性，她立刻反驳，甚至有些急眼：“不，不是这样的。您是为了伯母，为了您的母亲才那样做！”
“那不是作恶的理由，甚至在伤害别人的时候，我还有点小兴奋呢，呵呵。”邵无尘叹了口气，他转过身，褐色的眼瞳映着女仆长焦急的神色，续道：“凛，命运之轮已经转动。现在的你已经是剑宗实力，我希望你回到温蒂身边，保护她。教皇身死，圣山成为废墟，魔国纳尔加必然西犯。而且，就算不打过来，我们也要攻过去，德尔曼王国快完了，迟早就要轮到圣鸢尾。”
七条凛张开嘴，她想说什么，却一时说不出来。如果是以前，她或许会默默接受安排，然而现在不会，知晓邵无尘过去的她不会这样轻易离开。
“邵无尘！”
“嗯？”
“我爱你。”七条凛鼓起勇气说出了这三个字，她面颊绯红，但脱口后，反而不那么紧张了，或许是看到邵无尘那痛苦的过去后，对于那看似高大的家伙有了怜悯：“百年后，我也要跟你回冥界！”
邵无尘眨了眨眼，他发现女仆长的眼神很坚定，似乎必须要有一个答案。于是，邵无尘给了一个答案：“哦，我知道。”
哦，这是什么答案？我知道，又是什么答案。
“邵无尘，我……”七条凛想要继续强调自己的感情，然而邵无尘并没有逃避，而是回应。
邵无尘笑了笑，他深吸一口气，抬头看着明月：“凛，谢谢你。但是，你觉得我会相信爱情吗？我啊，早就放弃了。”
雪继续飘落，一枚雪花落在邵无尘手心融化。
邵无尘走上前，他将女仆长抱在怀里，这让七条凛惊讶了一声。然后，他低声问道：“感觉如何？”
“很温暖。”
“我也感受到了心跳，血液加快。”
“是吗？那么你……”少女惊喜中，然而很快就会失望。
离开了邵无尘的怀抱，那个男人的眼中有着的不仅仅是欲望还有绝望。
“遇到了你，遇到了轻雪，遇到了温蒂，是我回到人间幸福的三件事。你们是照进我囚牢里的阳光。”邵无尘摸着七条凛的头，感受着少女柔顺的银发。
不知为何，七条凛的双眼朦着一层水雾，楚楚动人。女仆长突然感觉自己和邵无尘的距离好远，明明近在咫尺却远若天涯。
“你爱的是谁？”
“我谁都爱，但又谁都不爱，或者，我从未有过爱，亦或者，我已经忘记了爱的感觉。”邵无尘笑着摇摇头，他褐色的眼瞳透着沧桑：“你们是阳光，让我向往。你们如此美丽，让我心动。但是，深陷囚笼的我，地球上最后的人类的我，见证了无数世界兴衰生灭的我，已经忘记了人类的情感，除了……绝望、孤独。”
“凛，我有一个梦想，而你们可以继承我的梦想。”邵无尘转过身，感受着又起来的晚风，雪停了，天没亮。“我所希望的世界，我可能看不到了，但你们可以。我已经没法得到救赎，然而这个世界还身陷囹圄，还在冰冷的黑暗中忍受的弱者还能得到拯救。或许，这个时间很长，但终会实现。我所做的事将颠覆世界，毁灭旧秩序，然而我无法建立新秩序，或者说，新秩序我无法参加，但你们可以。”
邵无尘闭上眼睛，他笑了起来：“圣鸢尾帝国的分裂只是序曲，魔国纳尔加的灭亡才是第一乐章。我将完成这一乐章，后面的曲子就靠你们了。”
然而，七条凛不关心邵无尘的愿望，她只是愤怒地捏着裙角，她朝邵无尘的背影咆哮，歇斯底里地吼道：“邵无尘！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懦弱！敢于颠覆世界的你，为什么不敢回应自己的感情！”
“我说了，我已经不相信爱情了。”
“呵呵。”七条凛很感激邵无尘的拯救，但现在的她更生起气来，高声质问：“你说你不相信？那你为什么要救我？邵无尘，我已经知晓冥界的凶险，你回去是冒着极大的风险。”
邵无尘：“并不是，秩序双蛇是守信者，游戏没有结束前，我就有自由。”
“如果……”
恰在此时，苏轻雪咳嗽了两声，加入进来。而她的出现让七条凛暂时压回准备的十连环追问。
邵无尘看了苏轻雪一眼，而后继续仰望星空：“这样吧，三天后，冰雪圣殿之行，凛，你可以跟着我。”
长夜漫漫，对于这三人而言如是，对于圣鸢尾帝国亦如是。
各方势力的统治者共同仰望星空，他们知道历史将迎来新的篇章。只是，每个人的内心都有着不同的想法。
魔王或许想着是统治世界。
教会或许想着的是消灭魔族，让神权彻底压倒魔法协会，让人类诸国重回神的怀抱。
而地上的君主想着的是领土扩张，想着的是保住江山。
那么邵无尘在想什么？
（第2卷 结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