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刘明，生于天华国，曾经是一名初级法师。
年纪越大，我越感觉那句话的正确性。一个人的命运当然要靠自我奋斗，但是也要考虑历史的进程。我绝对想不到，曾经作为一名受人欺负的初级水系法师，怎么就把我召唤到水系神殿，成为水系一脉的继承者了。
Duang，Duang！
墙上的老式挂钟日复一日的工作，告知着主人事件。
下午2点，又是边喝午茶边批文件的时候了。
我睁开眼，将黑框眼镜放到桌上，工作时间当然不会佩戴这种有助睡眠的魔法镜子。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办公室，古色古香的家具，两排书架上陈列着我喜欢看的书。在水系神殿的记忆已经模糊不清，我不记得自己经历了什么，只知道跨过那条线后就陷入了昏迷，而当我醒来时，自己已经回到了德尔曼王国，回到了那三流学校的破旧宿舍，仿佛一切都没发生，可脑子里不属于自己的玄妙知识却在提醒着我，这一切都不是梦。
“又是这么多文件要批啊。”我揉着太阳穴，身穿着旧式黑色法师袍，慵懒地倚靠着太师椅，并不想立刻翻开桌上厚厚的卷宗。
距离上次召唤已经三十年了，我也从当年的初级法师成为了水系魔导师。如今身居高位，贵为天华国的国师，一国的魔法师都归我调遣。
咚咚咚！
自十五年前上任国师，这办公室的门天天都有人敲，即使大部分贵族都在吃了我上百次闭门羹后收敛了许多。可总会有那么几个锲而不舍，唉，如果他们把这种精神放在魔法修行和行政管理上该多好。
我打了个哈欠，整个人从椅子上离开，身形化为雾气穿过办公桌到阳台恢复。
“进来吧。”
站在阳台，负手而立，俯瞰法师塔下的风景，京城的街区尽收眼底。这样的事情，自然令人向往，但我的心却得不到安静，也没有喜悦，因为敲门的人基本都不是我愿意见的。
但有些人，你即使不想见，也会闯进来。以至于最后，我都放弃抵抗了。
门轻轻推开，一名身着紧身皮裙的美少女走进高塔的顶层，她有着清爽的短发，眉宇间透着英气。能在国师的高塔上背着宝剑进来，足以证明此女身份高贵。
即使我不回头，即使不动用神识，光凭气味，我就能知道这个时间来打扰我的就是皇上的九公主刘青诺。毕竟，九公主的香水味还是很独特的。
“丫头，找我什么事？”我扶着栏杆，感受着上面的咒文。整座法师塔就是武器，是附着成千上万魔法阵的堡垒，而栏杆则是侦察功能的控制台。
当然，我这个动作倒不是要激活侦查魔法，只是单纯地习惯。我年轻那时候，就喜欢这样站在高处俯瞰下方，幻想着自己有一天也有属于自己的高塔，成为名镇一方的大法师。现在，这个梦想实现了，身为水系一脉的继承者，我拥有了力量，击败了无数对手，享有荣华富贵，可是我却不快乐。在我心里，一直有一块心病存在着。
“老师，不要这么冷漠嘛。”九公主殿下声音很柔和，她在我面前没有了作为战士的豪迈，而是小鸟依人地贴了过来，即使被我躲开还是蛮横地搂住我的手臂。
冷漠？
我眼角的余光扫描着九公主殿下那张漂亮脸蛋，即使对方在撒娇，身上的英气也难以遮掩。其实，这样的野性美，我并不讨厌的。甚至说，这样的美女剑士我很喜欢。只是……
“九公主殿下，请自重。如果是为了商谈你我的婚事，请回吧。纵然皇上颁下圣旨赐婚，我也不会遵循。”我说这话发自真心，也很果断的将胳膊从少女那柔软的怀里抽出来。
男人喜欢美女很正常，但不代表男人会去追求她。
“老师……”
九公主还想再贴过来，不过我没有给她这个机会，侧身躲开。如果她还要利用战士的灵敏赖在我身上，我是不介意扔个水球给她洗把脸。
哦，这样对待公主是不太好，皇上是会动怒，但那又如何呢？那不是更好吗？我啊，已经想离开这里了。
“刘明，你不觉得这样对待喜欢你的女孩子很过分吗？”九公主站到我面前，嘟着嘴，掐着腰，这个样子还真的令人感到心动。
但是，我对九公主的感情也就停留在听话的学生这个阶段了，甚至说，最近两个月这个乖巧学生每日的骚扰让我对她的好感度不断减少。相信再持续一段时间，好感度就到0了。
我和九公主之间是不可能的，我这样想着。
“九公主殿下，我们之间不可能。”我这样说着。
这个月已经第二十三次拒绝高贵的公主殿下，而从冰雪神殿回来后，我已经不知道拒绝了多少漂亮的贵族女孩了。曾经，她们对于我而言是遥不可及；曾经，她们对于我不屑一顾；曾经，我和她们不是一路人，当然，现在也不是。
是的，不是一路人。纵然我身居高位，为一国魔法师的首领。纵然我替天华国开疆辟土，传播知识，农业丰收，百姓生活改善，深受皇上赞赏。但是，我们依然不是一路人。
我的心有一块黑暗的区域，有愧疚常年占据。我不知道三十年前跨过那条线后发生了什么，但我还记得那位勇者大人的音容笑貌。我对他的事迹并不了解，我和他并不熟悉，但确实是他将我领到了神殿，给予了我机会。我依然记得那位来自英伦帝国的长者，是他的牺牲让我和娜塔莎完成了试炼，获得了强大的力量。
没有那位勇者大人，就没有我的今天，而梅塔特林（老人）的梦想将由我和娜塔莎一起肩负。啊，如果娜塔莎依然遵守神殿的约定的话。
“怎么不可能？老师。父皇非常赞同我们的婚事！我……”
面对据理力争的九公主，我感到平静，几十年的种种在脑海闪过，突然觉得应该讲一些心里话告诉她了。
“九公主殿下，如果我还是三十年前的穷小子，你会嫁给我吗？”我微笑着，保持着最大的敬意。
我在等待少女的答案，我也猜到了答案，九公主的答案也在我的意料之中。
“当然了，老师。”九公主微微一愣，但很快就笑起来，似乎眼里透着真诚。
虚伪的谎言，精湛的演技是皇族的必修课。只是，这份虚伪并不能骗过我。我想再看一眼这帝都的风景，我望着下方忙碌的众人，常常舒了口气。
“九公主殿下，您很耀眼。三十年前，我不过是一个初级法师，还是当时被认为无用的水系。那时候的水系法师可不像现在这样受人尊敬啊，不像现在这样，由我带来的断层知识加持。”我指着远处的一个建筑，那建筑古典优雅，那是太学府。“我这辈子遇到过太多贵族小姐，在我获得力量前，我忍受了太多的白眼，我的法师袍补了又补，没钱去买新的衣服，新的法杖。我有很多外号，‘废物’、‘黄皮猴子’、‘只会玩水的可怜虫’。时至今日，我依然记得那些人的音容笑貌，即使后来我发达了，那些人像狗一样爬到我身边寻求庇护，我也记得曾经他们的样子。”
我察觉到九公主想要插话，可是我不想被打断，继续把心里话说出来：“我曾以为那是我自己的噩梦，可这三十年来，我发现是大家的噩梦。九公主殿下，你说我若是三十年前的我，你依然会嫁给我？”
似乎是心怀希望，当我这么问的时候，少女又绽放笑颜，她向前一步，表达着对我的爱意：“是的，老师，不，刘明，我爱你。不因为你是魔导师，不因为你让帝国富强，不因为你让父皇成为盛世明君。只是因为，我爱着你，很爱你。哪怕你一无所有，哪怕你是个平头百姓，我依然……”
“公主殿下，您的爱真是掺了太多水分呢。”我打断了她的话，确实没有继续争论的必要，是时候亮出底牌。我身上的法师袍换回了三十年前那缝缝补补的那件。
当年宽大的袍子，现在穿起来很合身。
我轻轻摸着九公主的脸，她似乎从惊讶中感受到了甜蜜，然而她不明白这是别离：“上个月我带你去酒楼吃饭，你打了一个酒保，不是吗？”
我看到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有那么一瞬间出现了惊慌失措，但更让我失望的是九公主的辩解。
“啊，那一定是御林军干的！当时那酒保不小心把酒撒到我身上，我没打他，明明让手下人别动手的，想不到他们秋后算账。”
我看着公主一脸真诚的样子，莫名的感到恶心，其实，九公主和那些名门贵媛一样，虽爱武装但骨子里是一样的。
“三十年来，我带来的知识足以让天华国每一位民众吃饱饭，可是今天，你说这是盛世？这盛世依然有饿死的、冻死的！我每年都调查卷宗，冤假错案一大堆，牵扯的利益触目惊心！”我指了指桌上厚厚的文件。“公主殿下，我替皇上打下了大片江山，换来的是民众识字的权利和一纸贵族杀人亦要偿命的法律！然而，欺上瞒下，为非作歹，栽赃诬陷，灭人满门的恶劣事件，这些密报每年这个时候总能堆满我的桌子！甚至有些就发生在天子脚下！这庙堂之上，朽木为官。殿陛之间，禽兽食禄！我替百姓求了一纸律令又如何？不能执行的法律，如同废纸！”
我的情绪似乎有些激动，我的声音几近咆哮，我看到公主殿下有些害怕。
“刘明，别生气，一切会好起来的。我们结婚后，我一定会和你一起来惩治这些贪官！”
“殿下，你知道吗？一个月前你打的那个酒保就是我伪装的。”我扔出了让九公主殿下面如死灰的话。
我发现她在颤抖，肩膀在颤抖，手指在颤抖。
“我去了冰雪神殿获得了玄奥的知识，拥有了强大的力量，但这些知识当中，我明白了两个字。”我看到九公主眼中的疑惑，我整个人长叹一声，在风中诉说着最后的道别：“阶级。我努力了三十年，想要自上而下让贵族和平民达到一种平衡，一种理解，但我发现是徒劳的。”
我最后行了一礼：“感谢皇上听从了我的建议，放开了文化教育。殿下代我转告皇上，今日起，臣要当回以前的百姓，这永远贪婪，不知节制的贵族，不当也罢。我也该履行当年在神殿的约定了，后会无期。”
我化为了一道光，离开了帝都，心中从未如此舒畅。我突然有些明白当年那位勇者为何拒绝了德尔曼王国的册封，拒绝了诸多贵族的招揽。原来，那位大人早已看穿了一切，而我却用了三十年才看透。只是，现在还不算晚，我要让水系的理念彻底绽放在这片大陆，我要让那位大人的梦想实现。
“娜塔莎，三十年了，你还记得当年在神殿的约定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