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擅长聊天。
特别是在需要转移话题的时候。
孙静刚才对我说：
——你什么都没问啊。
然后她就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她又对我说：
“抱歉，刚才……你走进来的时候我没有跟你打招呼。”
哦，这个倒是无所谓。
即使你无视我的问好，我也不会因此伤心的——毕竟你都给我发过好人卡了。
自己数数你甩了我几遍。
——我的心早已得到了锻炼，不会在哭泣了，哈哈哈哈哈。
好吧，玩笑还是算了。
孙静她现在一副脆弱的样子，这不是我的错觉吧。
——谨言慎行，谨言慎行，好好想想该怎么说话。
要是像初中那样，说不定又要把女生弄哭了。
那会很麻烦。
——可是，该怎么说呢？
为了寻找对话的契机，深知自己迟钝的缺点的我，决定先仔细观察孙静。
孙静是个女孩。
然后呢？
我知道升上高中之后，有些女生会开始化一些淡妆，让自己的形象稍微好看一些，不过，孙静不是那种类型的。
第一次见到她，我明确她没有化妆——因为余雨她虽然从不化妆，却去研究了所谓‘变装术’的无用伎俩，所以我多少对涂抹过东西的皮肤的光泽和外观感觉有些了解。
——当然，余雨的那个变装术只是她的娱乐罢了。
但是今天的孙静化了妆。
理由我也立刻想到了，只在眼角和眼眶下面的皮肤上，简单地处理了一下的感觉。
——啊，我压力立刻大了起来。
这个女孩，她该不会哭了一天吧？
她现在坐在社团活动室，这张桌子的对面，静静地沉默着，如果我注意力再分散一点，我大概会以为她只是没有睡醒所以情绪稍微低落而已。
实际上呢？
会不会就像那些言情小说里面所描写的那样——‘心中早已天崩地裂’？
嗯……好吧，天崩地裂是怎么个程度？我没有经历过末日所以不是很清楚。
就是很伤心嘛——果然我不怎么适合去欣赏言情类的作品啊。
反正，孙静很伤心。
观察了半天之后，结果得出的结论也无法帮助我解决问题。
——还是不知道该怎么搭话啊。
接着这样沉默下去吗？
不，对神经真的不好啊。
——能不要这样低着头，用自己的黑色整齐刘海遮着自己的眼睛吗？这样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很慌啊。
我实在忍不住开口：
“——今天余雨没有来，是因为她请假了，她身体似乎不太舒服。”
“哦。”
——哦。
所谓‘哦’呢，作为回答，这个单音节的字饱含着的，是大写的冷漠。
本想跟她解释一下——虽然是我想多了，但是我觉得她失落的原因——当然大部分原因是因为失恋吧——会不会有千分之几的原因是因为余雨没来，让她产生了各种不安的想法呢？
应该是我想多了。
不过，对于她的失恋，我实在是爱莫能助。
——只能对我可能可以解释的部分，稍稍帮忙就是了。
抱着被嘲笑的觉悟，我对她说：
“——如果你没有这种想法，那万幸，如果你觉得余雨在避开你，我得说，你弄错了。”
孙静稍稍抬起了头——对嘛，不管我现在的想法是否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无礼行为，怎么样给点反应啊。
别呆楞在那。
我继续说：
“——余雨很少真的生气，基本上，在她看来，很多事情都不是不可原谅之事。”
我说的可能太玄乎了。
简单来说就是——
“——她是个会轻易被罪犯的告解感动的人，极端点来说，就算你犯罪了，来道歉就会被她原谅的。”
其实，拿余雨看电视剧的反应来说事，可能不太好，不过，现在孙静心很乱嘛。
得把话说得可靠点，让她安心才行。
是否能解决掉孙静悲伤的一个次要原因呢？如果能就太好了。
——虽然，她失恋了这件事，我实在是没有任何办法就是了。
“——谢晓涛，你……”
嗯？
我怎么了？
孙静迟疑了一会儿，然后她苦笑着说：
“抱歉……我让你觉得难堪了。”
……发觉得太慢了吧。
这个人，该不会以为自己把自己的心思藏得很好吧？
看起来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孙静突然端正了坐姿。
——哦，真是罕见啊，我上了高中，居然还能看见这个端正姿势的标准过程：
‘一拳，一尺，一寸’来着。
显然，孙静的动作就是根据小学时候老师交给我们的口诀来的，我注意到她的视线扫了一下她的胸口和桌子的距离，然后又目测了一下和桌面的距离。
虽然没有握笔，她的手指动弹着——我懂，握笔要离笔尖一寸哦。
——说来惭愧，我从未遵守过这个规则，也不是轻视这个，怎么说呢？
太过细微，我觉得怎么样都无所谓——驼背也无所谓嘛，反正市场上那么多纠正身姿的商品。
孙静异常端正地坐好，然后她对我说：
“实不相瞒，谢晓涛同学，我有些事情想向你倾诉。”
嗯，我想也是，想必你也是没有别的人可以说了吧。
不过，这个气氛搞得跟面试一样，没必要吧。
“——可能会让你觉得有点烦吧，不过，虽然谢晓涛你很冷血，但是你总会好好听别人说话。”
……嗯。
——原来如此。
我已经从‘冷淡’升级到‘冷血’了吗？看起来很快我在孙静心中的形象会变成杀人不眨眼的大魔王形象了。
“——虽然刚才你什么都没说，但是我觉得，谢晓涛是希望我告诉你吧。”
不，我其实已经知道内容了。
——是恋爱对吧？
我对她说：
“——也不是希望你告诉我，只是，如果你想说，我听着，就这样。”
“谢谢你。”
孙静她的表情稍微柔和了一些，她低下头对我致谢。
其实我并不觉得我做了什么需要她道谢的事情——算了。
所以呢？果然是失恋的问题对吧。
只见孙静她轻咬嘴唇，战胜了最后的犹豫之后，她对我说：
“——其实，就在昨天，我失恋了。”
“哦！”我全力演戏道：“这太让人吃惊了！”
嗯……怎么说呢？
看起来我似乎也没有什么立场去说余雨的演技。
只见孙静皱起了眉头，然后立刻察觉到了我的虚伪——当然我是出于善意的。
她问道：
“……谢晓涛，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既然暴露了那就没办法了。
我摊开手对她说：
“抱歉，其实周六上午的时候，我去了那条街。”
孙静严肃地皱起眉头，看向我说：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谢晓涛你果然还是没有放弃我吗？”
……啊？
她说什么？她说我似乎还没有放弃她？
——从来就没有放弃这一说，因为我一开始就没有执着于孙静过，好吧这不是重点。
我忍不住问：
“为何你会这么想？”
“因为从刚才的对话看，谢晓涛你知道我失恋的事情，也就是说，你在那里也呆了很长时间吧。”
没啊？
我在那条美食步行街的时间，大概也就从入口走到街尾出口，外加和余雨偷看孙静等人的一小段时间，大概二十分钟吧。
那条街并不是很长，而且中途我也没买什么吃的，所以很快就走完了。
我摇摇头，对孙静说：
“——我并没有待在那里很长时间，为何你会这么想？”
“不是吗？”
孙静微微歪过头，表示不解。
我仔细观察着她，觉得其实现在的状况好一些了，因为要我不擅长安慰别人。
不过，孙静现在没有一开始，我进门的时候那么失魂落魄。
——好奇心果然是能够战胜悲伤的。
“——可是，谢晓涛你不是知道我失恋了吗？”
“是啊。”
“那不就意味着，谢晓涛你看到我……那个……那副样子了吗？”
嗯？
那副样子是哪副样子？
——莫非是被甩的决定性场面？那我没有看到。
“我只是看到你等在那里而已，那之后我就不知道了。”
我这么说完了之后，孙静很奇怪地问道：
“……既然如此，为什么谢晓涛你知道我失恋了呢？”
嗯。
这个人，刚才真的以为自己藏住了自己的情绪啊。
我反问道：
“那你觉得我是怎么知道你失恋了的？”
我这么一问，孙静她似乎显得有些犹豫不绝——怎么，刚刚不是做好了觉悟了要告诉我了吗？
一听到我其实不清楚事情，又开始思考要不要就这么隐瞒一下？
——是什么丢脸的事情吗？
“——是这样的，因为，我周六在那里等了……那个，很长时间，我以为你看到了我离开时的……那个……。”
——很长时间啊。
我点点头，细节我就不多问了。
总之事情是这样的，孙静在那里等了很长时间。
然后，她认为，任何人看到她离开等待地点前的瞬间，都能得知她是失恋了。
还有一件事，就是，她刚才对我说‘谢晓涛，你果然还没有放弃我’。
也就是说，她还认为——只有对她抱有好感的人，才会有机会看到那一幕。
什么意思？
我叹了口气。
——孙静这个人，虽然我和她认识没几天，但是我大概知道她的几个性格了。
她大概是个执着——或者说是固执的人。
虽然我并没有自诩自己有着非常精准的看人眼光，但是这次应该准没错了。
话说回来，一眼就能看出来是失恋的场景？
——……喂，不会吧。
这应该是我临时看了太多言情类小说，脑子糊掉了吧。
……要问一下吗？
我稍有迟疑地，小心翼翼地问道：
“……你，该不会等到半夜，人都走光了才回去的吧？”
……啊，我在搞什么？
本来，好不容易稍微有点缓和下来的气氛，这下可好，被我糟蹋了。
她又低下了头——别啊，我压力又大起来了。
就在我不安地在折叠钢椅上左右扭动的时候，孙静她说：
“……好厉害，谢晓涛你应该真的没有看到我离开的场面吧。”
“嗯，我在那里吃了中饭就回去了。”
她抬起头——哦，还好，那眼神看起来不是很糟。
孙静还挺坚强的——虽然我没失过恋所以不清楚失恋的痛苦就是了。不过昨天恶补的那几本言情小说上写那会很痛苦。
——话说真的是每本言情都有失恋桥段啊喂。
好吧，我需要体谅一下她。
“——为什么谢晓涛会知道我是在午夜时分离开的，而且我所等待的人没有来呢？”
呃，你问我这个，我不好回答啊。
我再次观察起眼前这个女孩，她大概还是以为，自己很好地藏住了自己的情绪吧。
我要指出来吗？
——‘你看看你，根本就是很伤心，别勉强了！’我要这么说吗？
然后呢？
啊……这样不好吧。
我摇了摇头。
……要不，这样吧，就当是，现在孙静她很好地藏住了自己的情绪。
而我，我完全没有察觉到她其实很伤心。
这是自尊心的问题吧。
所以，还是别指出来了。
……这样，她会不会好受点？
下定决心后，我打起精神，然后动用自己全部的演技，对她说：
“——我推理出来的。”
“推理？我没想到谢晓涛你居然擅长这个呢。”
——嗯，其实我也是刚刚才知道。
她没有深究，到底是相信了我的话，还是识破了我的谎言，却打算配合我呢？
我对她说：
“——你无法相信吗？”
“诶？”
她似乎没能理解我的问题——啊，这怪我，因为我现在不太敢说话，怕刺激到很敏感的她。
不过，我不懂如何转移话题，现在这个氛围，除了继续聊她的失恋话题别无选择。
——如果沉默的话，就算我没有那个意思，她会不会误会，认为我在可怜她？
然后，这份同情会不会伤害到她？她会不会觉得自尊受损？
啧。
好麻烦。
——不行啊，看了那几本言情小说之后，我脑子都糊掉了，现在讲起话来都担惊受怕的。
只能装作自然的样子——但是不能是冷漠的样子。
……嗯，说起来她认为我是冷血的人，要不冷漠点也无所谓吧。
随便问问，要问确实是核心，但是不那么过分的问题——即能适量表现自己的关切，也能遮掩住自己的怜悯，同时不触及她柔弱的部分。
……哎，真心麻烦。
总之，我努力放缓语气，问道：
“——你觉得，那个你等待的人没来，是难以置信的事情吗？”
……嗯，怎么样，是不是踩地雷了？
孙静看上去很平静。
哦，看起来没有搞砸啊。
她回答我说：
“——确实，我一开始没有办法相信这是真的啊。”
哦，这话说的。
想来也是，她会一直等待到半夜，也是因为无法接受现实吧——嗯？
‘一开始’？
这话是什么意思？
回想起那些言情小说的文章里，通常来说：
——‘我直到现在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
会这么说才对吧。
我问道：
“——呃，那你现在稍微想通了一点？”
只见孙静点了点头。
……她的平静的态度让我感到有点诡异。
孙静她突然冲着我微微一笑。
……喂，这是干什么？莫非是言情小说里的套路？
我告诉你，我可不奉陪啊。
“——果然，谢晓涛其实很温柔啊。”
“此话怎讲？”
孙静再次对我低头致谢，她说：
“——我刚刚想到的，就是，我好像有了一点头绪，知道了他不过来的理由了。”
哦，是吗？
但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这都是拜谢晓涛你所赐。”
“我干了什么吗？”
孙静微微点头，说道：
“我到刚才为止，都一直一直，处在混乱之中啊——你知道吗？谢晓涛，我一直喜欢着一个人。”
她突然停了下来，这是在征求我的意见？希望我就她的话发表一些感想吗？
……嗯，这是强人所难。
我思考了一下，放弃地摇摇头，说：
“——抱歉，我不能说我理解你的感情，大概，我不是像你一样情感丰富的人。”
“那真是遗憾——”
孙静苦笑了一下之后，继续说道：
“很可笑吧，和你初次见面的时候，我还口口声声说，自己绝不会违反规定，可是现在呢？”
确实。
孙静她执着于规则，我觉得她是那种就算是空无一人的午夜街道，她也会因为红灯的原因而在斑马线前浪费时间等待吧。
换做余雨早就过马路了——当然余雨的行为是不对的，孙静才是正确的。
恋爱是禁止的。
理由也很充分，我们还是年轻的学生，我们前程似锦。
现在的我们，不能分心，要集中于学业。
¬——没有任何问题。
“——从小的时候开始，我就有那份感情，只是直到最近，我才察觉到这份感情究竟是什么。”
“是吗？”
孙静点点头，她的脸上流露出一丝幸福。
她说：
“——多亏了余雨。”
……啊？
——余雨，你干了什么？
“——所以，前些日子的，那件事情，可能就是他不来见我的理由了吧。”
哦，前些日子……
……
……嗯？
嗯嗯嗯？
我举起手，对擅自把对话推进到下一个逻辑框架的孙静提出疑问：
“抱歉，你说什么？我没跟上。”
“就是那件事啊，就是——”
孙静是觉得我能够心领神会，所以只是这样‘那件事那件事’的说一下，然而实际上，我一头雾水。
“哪件事？”
“你怎么忘了呢，谢晓涛。”
孙静她摇了摇头，对我说：
“虽然这样思考，可能会显得有些自大——我开始觉得，匿名给我送食物的事件，那就是导致我失恋的原因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