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我还是说服了退缩的周凯，让他去和孙静谈话。
坐在教室的座位上，我看了看手表，现在离晚自习开始还有一小时时间。
——啊，我还没解决晚饭。
要去食堂吗？
这么思考着，但是不知为何，身体没有动起来。
感觉没有动力，希望这么坐在椅子上，什么都想干。
为何自己会这样，我也不是没有想过。
现在，我的大脑中，充斥着几分钟前，周凯对我说的话。
那个时候我对他说——
——
——
——
“无论如何，你因此而对孙静生气，故意放她鸽子的做法实在是有点过了。”
“……我没有想到她会这么等下去而已——而且涛哥，你说的不对啊。”
周凯摇了摇头。
难道不是吗？
因为孙静毁掉了他过去一年高中生活中，最为宝贵的地方，所以现在他很生气，所以就没有去赴约，放了孙静鸽子。
——不是这样的吗？
我提出了疑问之后，周凯那家伙沉默着。
不是吗？
那是为何？
“涛哥，这个跟那个其实是两码事。”
……哦。
这样啊。
那我就更加不懂了。
“那你为何这样——不会只是想弄哭她吧？”
这件事很明了，孙静喜欢这家伙，我不知道为何。
——我也懒得去理解，但是简单的事实是，这家伙，周凯他没有回应孙静的心情。
周凯他看着我，反问道：
“——为什么认定我就是孙静的发小，涛哥？”
“……孙静她说，食物谣言的事情是她被拒绝的理由，也就是说，她的青梅竹马是事件的相关者——首先，是这个学校的学生，然后得是经常去小吃摊的人。”
暑假结束的这个时期，高一新生刚刚开学，还不熟悉这个学校，所以可以排除。
高三进入高考冲刺期，没有精力去进行这样的事情，而且高三是没有出操的，那段时间是自习时间，所以也可以排除。
剩下的高二里面，经常去小吃摊的人，然后不能是通校生。
——如果是通校生，就没有阻止这件事的动机，因为通校生是回家睡觉的路上，没有拿着小吃和同学坐下来享受的余裕。
“这些状况，再加上你说的那两句话。”
“我的那两句话？哪两句话？”
啊，为何要装傻？
我提醒他说：
“——‘我知道，那是演戏对吧？’。”
“这句话怎么了吗？”
“——为何你一口咬定这是演戏呢？万一是真的呢？万一余雨真的喜欢我呢？”
虽然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就是了，但是不熟悉余雨的周凯是旁观者，在他看来或许余雨对我就有着爱慕之情。
他却如此断言。
周凯苦笑着回答：
“真牵强啊，我是根据涛哥你的一贯作风推测的。”
“哦，是吗？那么我就有问题了。”
我摇了摇头，提出第二句话：
“——‘涛哥，你莫非很擅长恋爱？’——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周凯的表情僵硬了一下。
大概，人在被说中心事的时候，都会这样愣一下吧。
——周凯确实认为我和余雨之间存在着暧昧吧。
但是他依然认为我们是在演戏。
也就是说——虽然是在演戏，但是依然有着暧昧。
——这很奇怪。
我如果是霍赞宇，我在美食街看到了一个校友，和一个女生走得很近，那么我将其作为八卦话题的时候，会怎么转述呢？
想记载史书一样，完美还原历史？
不可能的。
一定是添油加醋，肆意想象，将那副场景和自己所渴望的发展方向结合，然后说给自己的哥们听。
——不会去在意这是否会给八卦故事的主角带来麻烦。
有趣就行了。
余雨说过，‘我希望事情朝着有趣的方向发展。’
博士也说过，‘有趣嘛。’
所有人都是以自我为中心的，只会相信对自己有利的事实。
所以，霍赞宇在转述的时候，会加上‘——但是看起来有点像演戏’这样的话吗？
不可能。
他一定会以百分百肯定的语气，笃定地说——‘我亲眼所见！撒谎天打雷劈！绝逼是这样没错！’
霍赞宇一定会主张，那不是演戏，而是真正的告白。
——那么，为何周凯不相信呢？
因为他是我同桌十分了解我——就算我再怎么乐观我也无法这样得出结论。
我不了解周凯。
因为我不怎么和周凯聊天，周凯更多的是和他的哥们——比如十班的那些人玩在一起。
他能够如此了解我？
不是的。
其他同学也是，不是这样的。
——我是个怪人。
骨子里是否平凡不重要，至少在台面上是这样的，在高一的时候，那次我并没有多想，现在回过头想想确实很出格的自我介绍后，我就已经被贴上了‘特殊’的标签了。
他们希望我特殊。
——因为这很有趣，他们都愿意这么解读我。
这样，聊天的时候就能‘——喂，我们班里有个奇人’这样来制造话题了。
在我和余雨的谣言——余雨以谣辟谣的时候，我确实感觉到，大家对此半信半疑，但是实际上还是相信的层面居多。
为何周凯不相信。
哦，再简单不过了。
——因为他知道。
我向他确认到：
“——‘我亲爱的朱丽叶——’”
啊，果然吗。
周凯他虽然比较擅长隐藏自己的表情，但是他只是个高中生。
并不是超级演员。
既然他的脸上没有流露出一丝惊讶，我想，我的推测是正确的。
“‘——或许你不知道，吃东西的时候保持缄默是一种礼仪。’”
周凯平静地看着我。
是吗。
这句话他知道，那是霍赞宇不可能告诉他的，因为霍赞宇从街尾和女友进入美食街，也就是说，那个时候，霍赞宇刚刚进入美食街。
那个时候，我和余雨的‘理想实验’已经是结尾了。
霍赞宇不可能知道所谓‘罗密欧和朱丽叶’的事情。
——周凯知道。
那结论就是这样了。
——他当时，就在附近，亲耳听到了我的这句话，所以他知道我们是在演戏。
他来了。
来到了和孙静约定的地方——我不知道他和孙静有什么约定，总之，那时他就在附近。
……然后，他没有选择现身。
于是我便有了新的疑问。
人已经来到了约定之地，大概也看到了等待着自己的女孩。
却逃走了。
为何？
来都来了。
为何？
——是因为我无法理解恋爱，才会有这样的疑问吗？
……现在，他站在我眼前，一声不吭。
“——你该不会真的要说，只是想跟孙静开个玩笑吧。”
这家伙……还是什么都不说。
我恼怒了起来。
“……要是你敢说‘只是个玩笑’的话。”
……周凯他这是怎么了？
他带着我看不懂的，令人不悦的释然语气，开玩笑似的说道：
“——要说了会如何？”
我眯起眼睛，左脚向前一步，对他说：
“……看拳吧，傻吊。”
“啊哈哈哈……真是罕见，涛哥居然发火了啊……”
每次都像这样，毫不认真地想用赔笑声糊弄过去。
我抓住他的领子往上提——我记得周凯打架不弱，但是他没有反抗我，虽然我打算就算他反抗也要狠狠和他拼命来着。
我冲着他用大一点的声音说：
“——给我一个解释。”
“哈哈哈……哈哈……哎，我不想说啊。不过，再这样下去看来是要被扁了。”
看起来他有意愿坦白的样子。
我松开他的衣领，让他后退几步拉开距离。
几秒钟的沉默后，周凯转过身，他在教学楼连接教室区域和办公室区域的无人走廊上，走到栏杆，并靠在上面。
——一时间我突然胡思乱想，觉得他不会是要跳下去吧的时候，周凯叹了口气。
我很少听见周凯叹气。
他说：
“涛哥你是，想知道我去赴约，却没有在孙静面前现身的理由对吧？”
“嗯。”
“涛哥觉得，我是因为生气所以放她鸽子吗？”
……我一开始是这么认为的。
孙静毁掉了周凯的‘自由之地’，周凯对此十分生气。
“——不是这样吗？”
“哎，不是啦，涛哥，不是这么回事，真的不是这么——”
他顿了一下，然后苦笑着说：
“啊，好吧，其实也有一丁点是这么回事。”
——喂，居然是啊。
作为男人是不是有点小气啊——好吧，我并没有在那条小吃街吃上一年时间，所以可能无法理解周凯的心情。
“——但是，主要的理由不是这个。”
“是什么？”
“嗯，这个……怎么说呢？”
周凯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呼出来，他在为什么事情做准备。
准备好了之后，他说：
“——大概是因为想逃避吧。”
“这是什么意思？”
“涛哥，我给你说个事，其实阿静，她以前对我告白过。”
——……嗯。
我忍不住确认道：
“是她对你？不是你对她？”
“哈哈，确实让人难以置信对吧——那个时候还是小学四年级咧。”
嗯，与其说难以置信，不如说——
我端详起我的这个同桌来，他的外貌怎么说呢。
——非常端正。
很遗憾，‘端正’是他的外貌能够拥有的最高程度的褒奖词了，周凯并不是丑陋的男孩，但是他同样不能被冠以‘帅气’和‘美型’这样的词汇。
只是个，普通的男孩。
……为何——
“涛哥，你觉得孙静她怎么样？”
嗯？
周凯他突然问了我这个问题。
另一边？我想想。
——另一边的话，简而言之，那是校花。
“——她很漂亮。”
“对吧！哎呀~阿静从以前开始就是——啊……嗯，反正就是那样了。”
——……嗯？
嗯嗯嗯？
“……抱歉，你说那样是哪样？”
我忍不住这么问了，他刚才一瞬间满溢着自豪，突然又变得好像十分失落。
“……涛哥，阿静很漂亮。”
“是啊。”
“这样的女孩，说要和我在一起。”
嗯，事情似乎是这样的。
“——周凯，你有什么不满吗？”
“怎么会啊！涛哥！”
不，就算你一脸惊讶地看着我，好像我说了什么愚蠢的事情，但是啊——
……我看你的样子，似乎想着要把孙静甩掉啊。
“——是因为恋爱太占时间了，你想多玩耍吗？”
“不是的。”
“——是因为你已经有喜欢的别人了？”
“没有，不是的。”
“——……是因为校规——嗯，我想也不是这个原因。”
我叹了一口气，看着这个低着脑袋摇头的男孩——我的同桌。
我问道：
“——为何？”
“……”
“是因为她那过于纯粹的性格？那份极端的正直让你厌恶了？”
“阿静是个正直的人！那不是极端，她只是——希望事情能够有最好的结果……而且……”
……干嘛啊。
你的小吃街，‘自由之地’可是被她毁了，还替她说话。
“那是因为她很固执所以你觉得和她合不来——”
“阿静是个好女孩。”
周凯突然打断我。
他盯着我的眼睛，对我说：
“——在我的心目中，再没有比她更好的女孩了。”
“……嗯。”
我点头表示赞同——当然只是迫于气氛。
在周凯心中，孙静是个好女孩。
“那你为何不满？”
……又开始沉默了好麻烦。
过了一段时间，周凯才再度开口，说：
“……我跟阿静一直待在一起的时间很长，涛哥，小学同桌，那之后，初中也是和她同班，高中现在也是同校。”
……嗯，这也不稀奇，毕竟这个镇就几所学校。
本地人没有追求高级别的教育的想法，无意挤破头去外面的重点高中的话，基本都会选择这里吧。
——会成为校友也是正常的。
“自四年级，那天，阿静突然对我——说了那些话之后，我就开始想一件事情。”
“一件事情？什么？”
啊，又来了。
周凯他低下头，摆出那副表情。
“——阿静那么聪明又漂亮，而且性格正直的女孩子，如果——”
……停顿了，为何？
接下来的话语需要特别多的勇气吗？需要那么长时间来准备吗？
——连我都紧张了起来。
等了许久，周凯他说出了下半句。
他说：
“——如果她身边要站一个男孩，那应该是怎么样的男孩呢……”
“……这话是什么意思？”
“涛哥，你应该也明白的才对啊。”
嗯？我也明白？
我明白什么？
——
——
——
周凯之后对我这么说，他说他以前也尝试过，像孙静那样生活。
当然，理由的话大概是想要靠近她吧。
不过，上了高中之后，周凯就放弃那样的做法了。
至于原因，周凯说，那样活着太累人了。
那个家伙他带着无奈，却又决绝地对我说：
——‘恐怕，涛哥，我和阿静的心性不合吧，阿静是个规矩的人，而我——我发自内心地渴望着自由和光怪陆离的冒险，我可静不下心来。’
他又补上一句说：‘在涛哥看来，这是很幼稚的行为吧。’
我没有评论他的行为。
不过，我确实觉得他的时间花在了不值得花的地方——当然，也只有像我这样置身事外才能轻易地这么思考。
实际上，周凯一直在挣扎。
他说：‘当我放弃那份执着，照着自己心性去生活的时候，涛哥，我很开心，真的很开心——我在这个学校里每个班里都有认识的人，和他们聚在一起，那种感觉——是叫归属感吗？总之就是很开心，每天都是快乐的一天啊！’
但是他眉飞色舞地说完了这些后，却又垂下眉毛说：
——‘唯一的问题，就是阿静她了。’
在周凯享受生活，扩大自己的圈子的时候，孙静在端正自己的行为。
她成为了学生代表，成为了学生会长。
——但是，她似乎没有什么朋友。
……啊，这样啊。
我突然明白了。
周凯他，不希望变回过去的自己。
——那个，压抑地遏制自己的心性，痛苦地过着每天的自己，周凯希望能够改变自己。
然后，他觉得，要是接受了孙静的心意，过去那个自己就会醒过来。
在我所不知道的过去，周凯是一个执着于规则的好学生，那个时候，他的每天都不像现在这样能够在欢笑中度过。
我无法想象。
我不是什么看人很准的人，但是就连我都知道——那样不适合他。
嗯……是吧。
可是，这样，还是有个问题。
我也问了他这个问题，我问他：
——‘那么，你把话说清楚，跟孙静划清界限不就好了吗？’
这种做法，虽然说还是会弄哭孙静也不一定，但是，比起放她鸽子，然后让她站着等到晚上，不是要好多了吗？
周凯那个时候，眼神变了。
他说：
——‘涛哥，我啊——我太懦弱了。’
说完了自嘲的话语后，我还以为他要说什么。
结果他这么说道：‘我贪心不足，不希望就这样失去和阿静的缘分。’
这下我彻底明白了。
他不希望自己的心性被孙静扭曲。
但是同样的，他也不希望自己心中已经被孙静扭曲的部分被自己修正。
——那个部分，毫无逻辑，毫无道理，不合时宜，会让人失去智商的部分。
如果要给那个被扭曲的部分一个名称——
“‘恋爱’……吗？”
真是麻烦的东西啊。
不过，我的烦恼还不止于此。
那时，我对他说：
——‘你个人渣。’
即使是这样的氛围下，周凯依然轻浮地笑着，半开玩笑地说：
——‘哎呀，真是无力反驳。’
不是的。
其实我想说‘抱歉，没能去理解你。’
如果早点知道，说不定能够商量出对策来，这样——早一点做打算的话说不定。
——说不定周凯的‘自由之地’依然会留下来，孙静也不会哭泣。
……哎，说不出口啊。
……
啊……
没有卷子写。
好闲啊，不好办啊。
……大脑又开始胡思乱想，毫无意义地空转起来了。
许多不妙的想法涌进来了。
真是糟糕……感觉头好晕。
有什么——有什么事情，似乎必须思考起来——
是什么？——
——
——
——
……
……‘如果她的身边要站一个男孩，那会是怎样的男孩呢？’
……
……
……
…………
………………
…………
——‘——谢晓涛，你为什么这么拼命学习呢？’
……
够了。
我站起身，走出教室，并翘掉了接下来的晚自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