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彼时之空(Ⅰ)

作者:丨广羽良彦丨 更新时间:2016/8/1 10:41:27 字数:3979

“明太,该起床了。”

纯夫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躺在房子墙角的床上。

明亮柔和的光线充盈了整间小屋,仿佛每一口空气都能够让人安心。

美久子坐在床边的木椅上,微笑着看着纯夫。

甜美得让人心碎的可爱笑容。

【这……这是怎么回事?我控制不了身体……】

纯夫想坐起身体,但是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向美久子的方向翻身。

“美久子你又这么早来……明明还没到中午啊。”

明太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抱着被子将身体又蜷缩了一些。

“明太才是,就算今天是重要的日子也一点都不上心。明明我们就要准备搬离这个村子了啊,不早点起床准备怎么行?”

【搬离村子……难道这就是花奈口中所说的‘离开’吗……】

明太终于像是被说服了一般懒洋洋地做坐了起来,伸了一个懒腰。

“好啦~如果我不起床的话美久子你又要扯我的被子了。”

明太在美久子的目视下乖乖地将被子折叠整齐,在洗漱完毕后跟在美久子身后走出了房间。

柔和的阳光洒在屋顶上,人来人往的街道显得异常热闹。

屋舍并不像是纯夫印象中村子里的屋舍那样残破,也仅仅是由于已经有些年月而显得老旧而已。

自己回到了美久子所在的时代吗?

纯夫如此疑惑着,环望着四周。

大多数村民都是在向推车搬运着包裹或者木箱,仿佛在为出远门而做着准备。

而村民之间的交流,也大多是关于在离开村子后的去向的讨论。

“明太你是孤儿,家里要收拾东西也只能靠你自己,所以我就拜托村民找来了一辆推车给你,这样应该能让你搬家更加方便一些。”

“美久子你还是这么细心呢,果然要找妻子就是要找像美久子这么贤惠的女孩子啊。”

“明、明太你在说些什么啊!这只不过是我应该做的事情……不对!我才不是故意给明太你做这些事情的呢!”

在明太身旁的美久子脸上瞬间染上了鲜艳的绯红色,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只不过如果明太因为这些事情而没有办法顺利搬家的话,我一定会很难过的……”

“美久子你也要关心一下自己吧,不需要一直为我们考虑的。”

美久子听到明太的话后沉默了下来,深深地低下了头。

【这里……好像是麻惠住的那间房子?】

在美久子和明太收拾好要搬家的物件后,纯夫跟着美久子两人来到麻惠所住的那间木屋门前。

“很久没有来探望花奈了,不知道她的病有没有好转呢?”

美久子看着紧闭的房门,轻声的细语中怀揣着一丝不安。

“上一次村民决议大会花奈因为生病没有参加……花奈的父亲也没有出现呢。”

明太也在回忆着上一次的会议的场景说道。

“听说他那一天是在村子外赌博,那天晚上回家由于赌博输了还把花奈给打一顿了……花奈真是可怜。”

【花奈原来……遭遇过这么让人悲痛的事情吗?】

想到花奈话语中浓烈的憎恶,纯夫突然感觉到这一切似乎都有了原因。

美久子一面说着一面轻轻地敲了敲门。

“花奈……你在吗?”

“……美久子你来了吗?赶快进来吧。我爸爸现在不在家。”

屋内传出了花奈的声音。

在纯夫听来,虽然这个声音比自己听到的那个沉溺于憎恨之中的花奈的声音更加乐观一些,但是听起来却十分虚弱。

“打扰了。”

美久子小心翼翼地推开门,带着明太走进木屋里。

纯夫一直疑惑着的花奈的样子,在出现在纯夫面前的瞬间便让纯夫惊呆了。

花奈银白色的长发似乎已经非常久没有修剪过了似的垂到地上,注视着窗外的银色瞳孔中流露出的平静让人难以相信她是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生活的女孩,身上淡白色的宽大睡衣似乎被强行套在她瘦弱的手臂与身体上显得极不合身。

花奈的确是一个非常可爱的女孩子,但是似乎生活的艰辛导致她变成现在这个仿佛随时都会昏迷的虚弱女孩的样子。

“明太你也在啊……你们随便坐坐吧。”

在看到跟在美久子身后的明太后,花奈的语气中的欣喜瞬间低落了下来。

“我爸爸今天估计都不会回来了。”

“花奈你的病怎么样了?”

“上一次美久子你带来的药已经用完了……最近感觉又有复发的趋势……咳咳……”

花奈捂着嘴十分用力地咳嗽着,仿佛随时可能会将自己的内脏吐出一般。

当她放开手时,却发现手心已经被血液染成了鲜红色。

“花、花奈!你又咯血了!”

“没事的……这个情况已经持续了好几天了。”

美久子心疼地看着花奈,用手帕仔细地擦拭着花奈手心的血液。

“……对不起,花奈,没有能帮上你的忙……”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啊……染上这样的病还要害得美久子你们为我担心……”

花奈虚弱地微笑着,将身体靠在墙边,视线飘出窗外。

“明明如果我没有生病的话,就可以和美久子你们出去玩了……可是现在我连下床都做不到……”

纯夫看着眼前说出悲哀事实的花奈,却诧异于她异于常人的平静。

美久子尴尬地与明太对视了一眼,接着吞吞吐吐地回答道:

“我们一定还有机会再一起出去玩的……大概……”

“美久子,你能帮我修剪一下头发吗,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外出过了,头发不知不觉就已经这么长了呢。”

花奈将自己的头发捆成一束,搭在肩膀上放在面前。

纯夫看着眼前盘起的银白色长发,估计花奈的长发已经有将近1.5米长了。

以花奈自己现在这样的身体状况是不可能肚独自外出的,由此看来花奈的确已经很久没有外出过了。

“花奈你把身体转过去,我帮你修剪一下头发吧。”

美久子将找到的剪刀放在床边,帮助花奈将身体转向面向窗口的方向,以方便修剪花奈的长发。

“拜托你了,美久子。”

“很久没有像这样帮花奈修剪头发了呢。”

美久子抚摸着花奈的长发,细心地修剪着花奈参差不齐的发梢。

长短不一的银发散落在地上,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光芒。

面对着窗户的花奈闭上眼睛,静静地让美久子修剪自己的头发。

“虽然村子里的理发师剪得也不错,但是他一直都很反感我的光顾呢。”

“村子里的人对花奈的存在都是有点偏见的……花奈你自己应该也是很清楚的吧。”

“银色的发色和瞳色……因为这个,村子里的人就把我当作是不祥之物,连爸爸都将我困在家里不许我外出……”

花奈看着自己的手心,眼角渗出的泪水沿着脸颊滑下,滴落在被子上。

“……为什么只有我会遇到这样的事情……”

“只要花奈不想孤单地一个人生活下去,我愿意一直做花奈的好朋友。”

修剪完花奈的头发的美久子放下剪刀抱着花奈,如同在安慰着花奈般轻语着。

“……美久子你应该对花奈说了吧?花奈不可以不知道的那件事情。”

一直坐在一旁旁观着一切的明太突然说道。

“那件事情?美久子你们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吗?”

花奈挣脱了美久子的怀抱,疑惑地盯着犹豫不决的美久子。

“花奈……我们……”

美久子看了一眼花奈,又瞥了一眼明太。

明太像是理解了美久子现在的处境似的向美久子点了点头。

“是这样的……”

美久子深呼吸了一口气,向花奈说道:

“由于村子里的土地已经没有办法再种植庄稼了,村子里的人决定明天集体迁徙,去别的地方寻找新的居住地……”

“这样啊……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呢。”

听到美久子的话,花奈理解地点了点头。

【花奈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残暴啊……但是为什么……】

纯夫完全无法将眼前的花奈与刚才对自己表露出明确杀意的花奈联系为同一个人。

眼前这个花奈到底经历了怎么样的事情,才会变成自己所面对的那个甚至能够用自己的憎恶来攻击别人的花奈的呢?

“上一次村民决议大会应该就是商量这个事情的吧……可是我因为生病没有办法参加呢……”

“投反对票或者没有参加决议大会的村民都被默认作出了留在村子里的选择……但是好像就只有包括花奈在内的几名村民没有选择跟随离村呢……”

“我爸爸又没有去吗?”

花奈此时眼中流露出的,正是让纯夫所感觉到的那股仿佛能让人发自内心感到畏惧的憎恶。

【花奈的爸爸……一直都不管花奈呢。】

难道花奈的爸爸,才是花奈黑化的根本原因吗?

“花奈……听说在村民决议大会那一天晚上,你被你的爸爸打了是吗?”

“是啊,打得毫不留情呢。”

花奈一面说出残酷的话语,一面露出了让人心碎的微微的笑容。

“说一些像‘怪物生下来有什么用’之类的话,还用酒罐子砸我的头……如果可以的话,我真的很希望能够在那一天晚上就死掉啊。那一天晚上后背被酒罐子碎片划伤的背后的伤口,到现在都还在隐隐作痛……”

“花奈……”

“没有能够和美久子你们一起离开这个村子真的很抱歉……希望你们在离开这个村子以后能够找到更好的归宿。”

花奈轻轻地握住了美久子的手,视线移向了坐在一旁一直沉默着没有说话的明太。

“请好好照顾美久子……我相信明太你一定可以做到的。”

“嗯。”

明太没有说更多的话,只是点了点头表示对花奈的承诺。

“美久子你们应该还没有准备好离开村子的东西吧?我现在要休息了,你们先去忙你们自己的事情吧。”

花奈将身体靠在墙边,静静地看着透入阳光的窗户外的景色。

“那么我们先走了……这是我最后一次给你带药了,花奈你自己也要好好保重自己。”

美久子依依不舍地看着花奈,将手中的药包放在桌子上。

走到门口的时候,美久子身旁的明太突然用力地捂住胸口,急促地喘息着。

【这个感觉是怎么回事……心脏好痛……】

纯夫感到了一股如利锥刺心般的尖锐痛苦,此时纯夫正在附体中的明太也发出了沉闷的呻吟的声音。

“这是怎么回事……唔呃!”

“……明太你的身体也不舒服吗?这几天你的样子感觉怪怪的……”

“呜啊!”

明太痛苦地倒在地上,捂着心脏滚来滚去。

“明太怎么了?”

花奈听到明太的呻吟,也担心地问道。

【……这就是……明太吗?】

纯夫在感觉到一阵短暂的濒临死亡般的痛楚后,突然发现自己的身体与明太的身体分离开来了。

看着躺在地上痛苦挣扎的明太,纯夫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明太和自己的样子,几乎一模一样。

纯夫仿佛看到自己的影子一般,内心中有一种难以用言语来表达的奇怪情感。

“稍微好了一些……我们走吧,美久子。”

“真的吗?明太你的脸色很不好啊……”

从地上勉强站起的明太拉起依旧非常担忧的美久子的手,关上门离开了房间。

纯夫想跟上明太二人离开房间的时候,在通过门的时候却像是被一道无形的墙壁堵住了一般无法出去。

身为幽灵体的纯夫应该是不会受到门的阻隔影响的,但是此时纯夫感觉自己更像是被什么东西给束缚在了这个房间里一般感受到了一股沉重的压迫感。

“他们走了呢。”

坐在床上的花奈轻语着,向着窗外伸出了手。

随后她仿佛想要抓住什么一样紧紧地握住了拳头,消沉地低下了头看着自己实际上并空无一物的手心。

“我所能够抓住的东西,早就已经没有了呢。”

纯夫看着失落地啜泣着的花奈,内心像是被揪住了一般无比难受。

恶劣的家庭环境。

病弱的身体。

即将远去的好友。

眼前的无助的花奈,即将失去自己最后所能珍视的宝物。

而此时的纯夫,才发现自己弱小得连安慰花奈这样简单的事情都无法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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