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散去，阳光普照。
劫后余生的人们惊奇地呼吸着没有一丝阴霾的清新空气，巨大的地震过后，城市仿佛迎来了重生；邮政、消防、互相帮助的邻里...从破损的房屋中，陆陆续续有人被发现救援，短暂失去意识的他们，连外伤都没有。
担忧过后是重逢的喜悦，或许只是转瞬的离别，却将平常的相处衬托得尤为珍贵。
虽然过程很恐怖，但是大家最后都平安无事；危难期间的互助甚至化解了彼此间的矛盾，简直是上天眷顾。
所有人都是这样认为的。
除了欢笑下的某些不和谐的杂音。
“对不起！请让让！”身材幼小的女孩吃力地推开成年人的腿部，在他们的间隙中艰难地挤到最前面：“让我...过去。”
而对方不经意的反应也会成为她要面对的“天堑”，轻微的剐蹭也足以在她稚嫩的身体上留下白印。
“大家注意秩序！特殊时段，暂不处理一般事务，请各位谅解...家人失踪两个小时以上的请去右侧登记，包含老人儿童以及行动不便的病人的，优先... ”
身穿警服的巡查举着扩音器，大汗淋漓地维持着现场秩序，忽然，一双小手紧紧地抓住了他制服的下摆，并且力度像是要扯烂布料，没给他留下一点无视的余地。
他只能无奈地蹲下：“小朋友，有什么事情吗？”
“叔叔，你知道我爸爸在哪吗？”小林雾急切地摇晃着眼前的巡查，警员自然纹丝不动，快速反应道：
“啊，不用担心，你的名字是什么？待会去里面休息一下，我这就叫你爸爸...”
“不是！我爸爸也是警察！”女孩连忙打断：“他叫小林宏史，请问您知道他在哪吗？”
“小林警部的女儿...”巡查敬佩的表情一闪而逝，但也只能安慰女孩回家：“抱歉，但他还没有回来，可能忙于执行公务，来，先和我去接待室等他吧。”
“...嗯。”
然而，直到太阳落山，爸爸依然没有出现。
“雾可真乖，不吵也不闹，真是好孩子。”一名女性警员来到了桌前，手中提着一袋包好的便当。
“已经饿了吧？”
“爸爸还没回来吗？”小林雾只是呆呆地盯着桌面，没有理会警员的善意：“是不是还在忙呢。”
“他...任务可能比较繁重。”
“...也是呢，我先回家了。”女孩叹了口气，冷漠地起身走向门外。
“等一下，天黑太危险了，让阿姨送你。”警员连忙来到女孩身旁打开饭盒：“吃完再走吧，不然待会要放凉了。”
“...好。”
女孩扭过头，从喉咙里挤出这一个字后，彻底不再言语，回家的整条路上，任凭警员如何试图拉近距离，得到的都只有冰冷的拒绝。
“谢谢，晚安。”
走至玄关前，小林雾向身后飞快道别，然后唯恐避之不及地关上了门，将警员的话语隔在房外。
“不...客气？”尴尬的道别消散在夜空中，她无奈地摇头离开：“真不愧是警部的女儿，难搞啊。”
“姐姐！”
小林雾关门的刹那，身后便传来玲花软糯的呼唤声，她立刻抹去脸上的阴影，换上开心的表情迎接拥抱。
“我回来了。”
“欢迎回家！”小林玲花刚刚长到姐姐的胸口，她抬起头，像围在父母旁的小鸟那样蹦蹦跳跳：“地震时掉下去的碎玻璃都已经扫走了，现在脱鞋也没关系！”
“谢谢...”
“本来就是我们家，没什么感谢与否的啦...家务本来就应该共同分担啊。”
“也是呢。”小林雾温柔地扶着玲花的肩膀，提起手中的便当：“让你等了这么久...总之，他还没回来，先吃饭吧。”
“姐姐呢？”
看着妹妹清澈的眼神，小林雾很自然地解释道：
“我已经吃过了。”
次日。
“早饭做好了，不知道今天那家伙还回不回来，中午我买两份便当，玲花想要什么口味的？”
“随便啦。”
“那我可就随便买喽。”
“一路顺风。”
...
“我回来了。”
“欢迎回来。”
...
“爸...”
“是吗，还没回来啊。”
“姐姐，隔壁奶奶送的糖。”
“啊...谢谢。”
“都说过不用谢谢啦。”
“...嗯。”
第二天,没有。
第三天,没有。
他一直没回来。
小林宏史，再一次向她撒了谎，很可能，这是最后一次。
草木茂密，树木繁盛的翠绿花园中，竖立着一座简朴的墓碑，花香扑面，虫鸣鸟叫，在满目生机的环簇下，女孩跪在湿软的泥土上，抚摸着石板表面的刻痕。
“妈妈...我该怎么办...”
“考虑的如何了？”
听到身后低沉的声音，小林雾不自觉的露出了厌恶的表情，她转身注视着与父亲容貌相同，却为母亲的安息处带来烟味的男人，咬牙切齿。
“不麻烦您操心，巡查部长，不，现在应该是八木警部补了吧。”女孩倔强地迎上目光：“之后的事情由我来负责，不需要什么指定监护人！”
“但是...”风衣上沾着烟灰和其他粉尘，名为八木原智夫的警察耸了耸肩，移开眼睛注视着墓碑：“你的想法不能代表别人，有没有想过你妹妹怎么办？”
“为了你的一厢情愿，要让她为之买单吗？”
“...那，你又在哪？”小林雾抛出的质疑，令场面更加紧张：“我记得以前从来没见到过你，他失踪之后反而冒出来，你就值得信任吗？”
“不光是他的兄弟，而且还是警察...你所许诺的未来。”小林雾一字一顿地说道：“我才不信！”
“带着你的那些钱滚回去！你的味道我闻见就恶心，不要再来打扰妈妈的安息了！”
新晋的警部补没有反驳，弯腰在坟前放上一束鲜花，沉默地离开了陵园，发动机发出沉重的鸣响，汽车颠簸着消失在了地平线外。
我真的...做对了吗？
忽然，一双温热的小手从背后搂住了她的肚子，一切的悲痛、疲惫、愤怒都奇迹般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比的安心感。
“玲花。”
小林雾轻声呢喃，转头看去，果然是小林玲花清澈的眼睛，她维持着令人温暖的微笑,一直...
一直...
一直没变过。
污秽的颜色从她的身下蔓延，沾染到阴影的皮肤如拼图般一块块破裂，露出了表面下恶兽狰狞的肢体。
在绝望蔓延到脖颈前，玲花抬起嘴唇说了些什么，接着松开双手奋力向后跃去，小林雾连忙扑到玲花身前，却抱住了一团逸散的焦灰。
掌声如雷。
聚光灯下，小林雾茫然地注视着台下接连不断的闪光灯，低下头，鲜血还带着玲花的热气，赤红的反光深深刺入少女的瞳孔，令她灵魂为之凝固。
“恭喜。”
“恭喜你。”
木偶来到她的身前，递上了黄金做成的微笑面具，用嘲弄的语调一遍遍复述：
“恭喜你，小林雾。”
我...
“已经永远不用担心魔女化了呢。”
不，我不想要这样...
“从今晚后，幸福的生活下去吧！”
以这样的代价...
“玲花！——”
少女猛地睁开双眼，发现自己正紧紧地握住茅野裕子的手腕，对方粉色的眼眸看着自己，写满了关切。
“冷静，都是梦而已。”温柔的声音仿若梦幻：“暂且歇息一下吧，成为魔法少女以前，我们的身体是很脆弱的。”
“ ...嗯。”刚刚直起身子，浓重的困意就立刻爬上大脑，沿着神经向身体注入疲惫，催促着小林雾继续安眠，仿佛要把整整一周的觉全都补回来才肯罢休。
只不过她的理性和感性都没有休息的念头。
“你昏过去之后，我感觉把你留在那很不妥，毕竟我也是第一次遇到从魔法少女恢复的例子。”裕子端来温热的茶水：“直线距离绝对已经超过了100米，所以毋庸置疑，你现在已经不再是魔法少女了。”
“身体上有哪些不舒服？”
“就没有舒服的部位...”茶水入腹，柔和的热量使情况稍有好转，小林雾半梦半醒地尝试着开口，逐步唤醒大脑：“我是不是很失败？”
“完全没能履行作为姐姐的职责，让玲花她替我承担了魔法少女的命运。”
“她本来不该面对这些...”小林雾怔怔看着泛起涟漪的水面：“我亏欠玲花一个机会...能被收养，能重新拥有‘正常’家庭的机会，也没有询问她的想法，就因为我当时的一些情绪而拒绝了那份提议...”
“明明只有她，是因为我而失去了轻松成长的可能性的...”小林雾郁郁地叹气：“笨蛋。”
“或许是一种必然，或许是你对妹妹了解不够。”茅野裕子按揉起刚刚被小林雾紧握而泛红的手腕：“但事实已经铸成，我们该考虑接下来的后果才是。”
“话说在前头，我绝不认同你的那种‘为了你好’而提前实施安乐死的倾向！”小林雾再一次握紧裕子的手腕，严肃地盯着她的眼睛，丝毫不顾双方实际上的战力差距：“要是她真的出了事，没有魔力我也会想办法...”
“杀了我？”裕子毫不意外，只是理所当然地平静点头：“好啊，那也不失为一种高尚的死法。”
“不过你想过吗？我们魔法少女的结局如何，除了化身魔女，灵魂破碎，禁锢在自身的绝望中永世不得超生之外，还有多少选项？”
“我们必须在成熟之前夭折，对社会，对自己，都是最幸福的结果了。”
“那你和伊香千纱呢？”小林雾反驳道：“只用于律人的准则毫无意义可言。”
“我们...”茅野裕子沉默片刻，摇头道：“她和我自己都是杀起来没有负罪感的对象，但既然千纱还有心愿，那么，在她的目的实现以前，我会帮助她。”
“原本我也是想等到她放弃为止，如果森樱夜没有出现的话，可能现在就已经见分晓了。”
“伊香学姐的目的？”
“我说过吧，千纱和你一样，都想要替代品来抚慰自己。”茅野裕子凝视着角落的相框：
“在一切结束之后，我希望那位能变换形态的魔法少女能以她原本的姿态消逝，而非成为你们某个人欲望的产物...在她的正义因真相蒙尘以前。”
“那个时候，大家都从她的身上窥探到了某个人的幻影吧...虽然与我记忆中的母亲有所差距，但直觉告诉我那就是她年轻时的状态...哪怕是幻影，茅野学姐...你难道从未考虑过？”
“森樱夜没有那份资格！”
茅野裕子郑重而冰冷地强调：“我不在乎你们的价值观中母亲的位置，也不知道魔法少女成为母亲究竟更轻松还是更艰难，我只知道我的妈妈，茅野由佳她光是把我生下来就花掉了半条命！”
“我没你那么好的记忆力，怀孕生产过程中肉体与精神全方位的折磨，我必须端着书才能给你一一列举！然而还不是终结，生下我之后妈妈所遭受的职业发展的损失、劳动照顾的消耗、自己身材的走样这些...可不是用魔法能抹平的！”
“...我也...没有资格。”茅野裕子颤抖着声音：“还是不要让她重新回到这个...如淤泥般痛苦混乱的人间了。”
“抱歉，我失言了。”最后，粉发少女从书桌上抄起地图，快速走到房间门口，离开前，她最后看了小林雾一眼，少女所躺的位置，正是茅野由佳健在时预留的空位——裕子家只有这一张床能睡觉。
这让裕子半是气愤半是无奈：“我一会儿回来，无论你有什么计划，先休息吧。”说罢，她关上门，坐到餐桌前摊开地图，视线漫无目的地在图形间打转，情感的涌动让她不愿思考，仅仅摆出用工的样子打发时间。
今天作业还没做...无所谓了。
不知过了多久，裕子找回了视线的焦距，她运转着滞涩的大脑，默默在图上标记，忽然，她意识到了某种异常，拿出手机记录再三比对后，看着地图上稀疏的蓝色与缺位的红色标记，少女的目光前所未有的凝重。
从最近开始，阪夏市便不再有‘自然诞生’的魔女出现过，毫无疑问，若按这种趋势进行下去...
这座城市中的魔法少女将面临一场‘饥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