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空如也，清晨的这山；身影是存一二，然则多乎哉，不多也。我本来以为到这种地方、在这山里就可得到遗世超群之思，却复又怀念起家里的“热闹”。思想感情这东西，果真难以琢磨。寒风擦过面庞；不冷，久觉生疼。
在这吹去睡意的风里，我因为诧异云溪小姐从头到尾对那法师身边的小女孩没有表现出一丁点疑虑，而皱起眉头。
“嗯，怎么了吗？还真是没想到你居然有萝莉控属性……啊……萝莉控可真恶心呀。”
朝屮看我有些头疼的样子，关切地问道。即便半句话没说完又故作姿态地背过去，也没有什么真正的厌恶语气从她的话儿中透露出来。
“没什么，你来找我干什么？我应该说过我希望尽量单独行动。”
“人生地不熟的，怎么独自行动来着。来吧啊，我们尽快去‘登录’了，不要像慧定法师那么迟钝都发现你在‘违规’然后又搞出纠缠不清的事了。”
“呵，也对。他是不是喜欢‘守家’的类型？你懂‘守家’否？”
“是的。虽说平时他会经过城里，不过都只是要去登山锻炼一下他老迈的体魄罢了。”
“我没记错的话，你说过他常驻在岛屿上寺庙里。”
“是的，呃……但是我们还是先晚点去吧。再过一小时只多，他反倒要按惯常来山上的。不如更晚一些再去寺那儿好了。”
“你一会又说要尽快……”
“就小半天时间算什么时间呐！”
“当然算……”
“Again！？别又追着问了……”
此刻故意向我斜眼不看我、露出一副冷漠表情，然而这并不影响我继续追着问。
“阿沁（again）？谁？”
“没没没，真没什么。你老是这样要失去萌属性了。嗯哼！”
我知道适可而止，自己不应强求鸡毛蒜皮，也不再多作出无意义的追问；只感觉，如果说她的说话风格是受到人类的影响的话，那人类之间的交流中冗言可真不少；这可不是什么高效的交流风格。
“来吧，我先带你去认识认识我的朋友们。”
“我有这个必要么。”
“那你总有换衣服的必要吧。昨天要不是和你一直挑僻静的路走，最后借你一件我的外套才去吃饭，不然鬼知道会有多少异样的眼光集中在你身上。看样子你没从家里合适的衣服来？我这就带你去买啊——顺便再认识认识。”
我想了一下刚才那个“想不起来了”君对我的评价，不得不深服于朝屮的这番话。
没办法！我明明是男的怎么会……虽然我出门之后仍穿着在家常穿的淡墨染韵缟泽衣、下着拂地风云渐化綦裙（这裙子伴着我已经不止一百年了）、脚蹬离去时随手挑选的乌药靴（我父亲很早以前“出远门”之后留在家那双。），在这里的人们之中看上去，特异是特异了点；可一身奇怪的衣服也不至于干扰到别者对我性别判断吧？按朝屮的意思好像是这样。
无法了解他人究竟在想啥，眼下只能先紧急改变一下自己的装束试试了。
“别担心呢。也是因为你的头发才更让那个小萝莉觉得你是女生咯。我带你去剪短些……”
“我之发束，是不能修剪的。倒是你先告诉我……”
“啊？为什么不能剪啊？虽说只换衣服也够了……难不成你真心想做女生……嘿嘿……嘿这好像也不错呀……要是……”
“所以你能先回答我……萝莉萝莉控什么究竟是说啥……都是说刚才那个小女孩？”
说着，这时候我们已经在往山下走了；云溪小姐在前走着离我有一定距离，率先一头栽进暗无天日的雾蒙中；我紧随其后，也在目光追随她背影的同时踏入无光之地。
与她言谈之余，我一边走一边不由地总结了一下朝屮今天的装束：今天她穿了一身白——上身一袭小巧而柔软的白色呢子衣、下身不长不短的灰白色格子裙下是一双纯白色的长棉袜。
“萝莉就是小女孩啦，在人类五到十岁的小女孩那个样子——我这身量面貌也能算个大号萝莉哎——”云溪小姐一边说着，一边不忘背着我坏笑几声。“至于萝莉控么……就是喜欢小女孩的男子。这个喜欢么……你懂的？”
“你是说我是个变态么？如果人类这方面的价值观变化不是很大的话我就只能这么理解……与古时候相比的变化？”
朝屮见我一直没跟上，就在回答我之前驻足了一下：
“算是没变；在一些不影响你这个判断的地方却变了呐。”
我无视停下来等我的她，径直走过侧身以待的她的身边，跨下一个个山路的台阶；她也没有在意我的刻意无视，见状马上随我继续前进；更看似不经意地靠到了我身边，试图与我并排走。
我觉得她的狎昵应该总不过如此，所以这没什么问题。于是在已经开始逐渐消散的晨雾里，我们就肩并肩地来到了山脚下。到的这时候，自湖上远道而来的白色云气恰好完全散去了；太阳又一次完全夺取了冬日里雾雍天空的主导权。
“你可不算是什么‘萝莉’。云溪朝屮‘小妹妹’。”
跨出了已经不存在的那个山门牌坊的一刻，不知自己怎么突发奇想，就朝云溪小姐冒出了这一句。
“唉？”一听到有些莫名其妙的突然的评价，她也忽地不解；但很快，竟比我先找出了她自己所自信的解答：“好吧，可我可算你姐姐了；上官瑕隐‘小弟弟’！哼哼！论实际年龄的话……这是多余的话啊呃——”
我们这是在互相开玩笑——我明白了。当初在家里，开玩笑可是瑜显姐姐的专利；从来把这当做蠢事的我现在也想开玩笑了吗……
……
紧靠着这没鳞山的，城北的那些古街古巷之中，许多路径都只能走行人而无法让人类那些身后喷着浓烟的新式的交通工具驶入；孓然一身、没有任何朋党，却据说有许多足以令我羡慕的知交的云溪小姐，正领着我，前往她是“包租婆”的订制裁缝店。听着她稍稍口若悬河地一路给我重归优雅地述说着她的各类在人类之间取得的头衔，我不得不开始称赞她的“适应性”有多么多么好，自感之情溢于言表。
不成想，这又一次换来了她短短的讪笑。虽说这种小事显然不必多在意，我也有点开始为“自己不明白的似乎太多了些”感到着急了。她为什么要讪笑我的赞誉呢？
早晨此刻已经只剩一个小尾巴，上午到来了；雾雍县开始繁忙起来：
人们纷纷骑着自行车与貌似自行车的一种交通工具在小巷交错的路口间拥堵着；他们要开始做工了。
街边的店铺也纷纷移开木板门或者拉伤卷帘门，各家店主在里面已经准备多时了；他们要开始一整天的营业了。
我与朝屮周身一道道白色围墙内，有些许凛冬不凋的常绿树在运行迟缓但仍旧有力的北风里舒展着坚韧的簇簇树叶；它们要开始阳光下贪得无厌的无限光合作用了。低吼的城市喧闹，正在南方不远处持续地提升它的响亮嗓音；它要开始舒展它那推进人类社会进步的筋骨了！
云溪朝屮小姐带着我走出了错综复杂的窄街窄巷的晦暗迷宫，来到了一条由老石砖铺就而与之前各处一样古朴，但宽敞得多的通衢之上。我怎么感觉朝屮刚才带我绕了不少远路？嗯？要不是我本来并不知道目的地的位置我早就应该发现了！
有问题。
“就是那里了。”双手低叉着因步伐微扭的腰，云溪小姐用目光指向东南方的一块大招牌：
“尺——布——坊”
我察觉这里是一个五路集合之处；而那三个又大又旧、但写的还不错的字就高悬在南边的路与东南边的路相会的拐角处的铺子的门楣之上；因为悬起的高度只有二楼上下，那三个字显得尤其大，让我感觉似乎要把下面低矮的裁缝铺压垮了。
我跟在朝屮身后穿过低矮的门，稍稍减缓了脚步地进入了有些昏昧的裁缝铺内。
只听一个快活的男中音从里面传来：
“哟，包租婆！今天不去上学？”
“嗯——嗯？都睡了…哦不…说了不要叫我包租婆了！直接叫我名就好干什么偏喜欢叫这么一个年轻的女孩子包租婆嘞？温，浣，清这三个字有那么难记住么？”
一听见云溪小姐这么说、不等她向我使眼色，我就立刻明白“温浣清”是朝屮她在人类之间使用的化名了。不过其实你不年轻吧，云溪小姐。
“啊哈，弗好意思哉、弗好意思哉！嘿嘿嘿……”
“今年开学后我不上学去不是已经好几天了吗？还真是除了针线活什么都能糊涂——‘小孙辈’，你这回听好了：因为开学时候我的班级有人得了水痘，要先放个六天；然后回去之后还要换教室。今天是最后一天了；明天我就又要早出晚归；记得每天乖乖把摊好的房租放我书桌上。这我就直说了，毕竟我要靠这个维持每天生活的。”
在这前后左右都被琳琅满目的衣服挤满的房间的最深处、在唯一的伸向里面的狭窄的笔直过道的另一端，一位戴着眼镜的青年男子已放下了手头的缝缝补补，只为仔细倾听云溪小姐的嘱咐。他这副眼镜倒是与街市上众人所戴的颇为不同。
“这你就不用担心了。我们起码不是抠到拖高中生的房租。还有，咱叫肖森培；浣清，要我说你这么叫我‘孙辈’可以；对于其他不熟的人可不要这么出言不逊才行。叫人孙子毕竟老不尊敬了。虽然我知道你是因为说不太好雾雍方言才说成这样了。”
朝屮向他亮出一个天真无邪又有些得意忘形的笑：
“知道了，知道了。早知道了啦。”
“你后面谁？以前没见她来你家玩过来着？和其他同学一起来你家玩？”肖姓青年对朝屮说完便转向我：“你是浣清的新朋友？咱们也做个朋友来着。浣清她是我房东，我和她可熟！你也是因为汉服和她认识到？你这身形制很复古！”
“啊？”我一时没多想，直接表示出了自己的疑惑；并且不想引起莫须有误会地解释道：“我与她偶尔在学校里遇到相谈甚欢于是就结识了，并不特别因为衣服。”
此刻我的配合让朝屮朝我会心地点了点头。
“噢噢！是这样。”
“我来这儿先给他换件衣服。”云溪小姐谈起正事，“给你钱。”说着从尼大衣口袋里掏出了三百多块钱递给了青年。
“不用……你喜欢哪件？尺布坊的衣服都是独一无二的！”青年看样子本想推辞一下，却半句话没说完又把钱抓紧了，接着放进了自己的口袋。他既问了我我的喜好，又向朝屮补充了一句：“谢谢一次性付好。虽然我等会可能又会把它当房租付还给您了。”
朝屮对此没有表示。她看向我，眼神在希望我尽快选择。
我于是随便四面八方地瞟了一眼、就在我左手边的一套与我当时身上服装色调差不多的衣服就被我选中了。
“啊，这个‘水墨牛仔’？”云溪小姐一听到我的选择，眼中有光闪过；略带羞涩地笑着对我说：“这是我业余设计的来着。”
“没错。她在这方面很有天分。”青年补充道。
很快我在藏于店面角落里的更衣室里换好了衣服。
我们告别裁缝青年肖森培之后，云溪小姐又领我继续深入这店铺；在最深处的“里面”，一道登上了一架嘎吱嘎吱作响的陡直老木楼梯；楼梯狭窄得我要难看地侧身爬上去。
朝屮把左手凑在嘴边，走进去前先向二楼里边喊道：
“小兰！？LX——淑婷？你们在里边？”
话音未落，里面的一扇门被一只纤细洁白的手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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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睡不好能怪我么。
…………
怪我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