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的杀人犯其实没有大众想像中那么穷凶极恶。
他们的行凶动机通常都是因普通的争执而起，可以说，一时冲动而选择谋杀的家伙，比那些所谓的变态杀人魔多上无数倍。特别是异能罪犯，他们虽然犯下的罪行普遍更严重，其中真正杀过人的家伙其实算是少数。
但，我妻墨华绝对不属於这些人之一。
她是真正的杀人犯。
天生的杀人犯。
虽然我妻墨华只是一名三阶异能者，在F区监狱幸存者中，危险程度却是公认的最高。就连七阶实力的娅兰也曾在她手上吃过亏，贝塔·贝吉被一刀毙命也不令人意外。
异能者的战斗，可不是游戏中高等级角色对低等级角色的辗压。异能再厉害，还是只有一颗心脏和一个大脑，很多时候也就是一发子弹的事。
贝塔的尸体在火舌中被分解成了粒子等级，逐渐消失。
没有人吭声。
时间逐渐逼近午夜，冰冷而古旧的监狱地板让人联想到坟墓。
丧尸依旧将外头包围得水泄不通，就连顶层也不断传出它们不知疲惫的冲击。
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吸引了它们这么大兴趣，只能祈祷尸海会在大夥耗尽资源前散去，还有防备系统能够坚持到那时，否则恐怕真的凶多吉少。
即使再累，刺耳的嘶吼波涛中，谁也没法安心睡着。
“为了这种小事竟然又让我出来……”
苍白的少女微笑着，口中不知在嘟囔着什么。纤白五指灵活地翻弄着匕首，像是在悠闲地转着笔。
阎筱桃心头不由泛起一股寒意。
就在两秒前，眼前的少女才靠这个凶器夺去一条人命，熟练得简直像是比呼吸还容易的本能。
我妻墨华环视了大厅一圈，收回异能，竟是露齿一笑，主动朝身边最近的阎筱桃伸出了手：
“我叫小柔。”
阎筱桃浑身一僵。
我妻墨华走来的路线正是贝塔·贝吉不久前倒下的位置，而现在地上已经连半点痕迹也看不见了。
真正意义上的人间蒸发啊……
“妳，妳好，我叫雪尔塔……”
尽管再想推托，阎筱桃也只能硬着头皮回握她的小手。毕竟是对方救了她一命，她总不能无视人家吧？
关注着事情发展的其他人都为阎筱桃捏了一把冷汗。
这个疯子杀起人来可是完全仅凭喜好，无需任何理由的。就算我妻墨华才刚帮阎筱桃解决掉贝塔，她也可能随手一刀杀了她。
这不是无根据的臆测，而是我妻墨华就这么干过。不只一次。
阎筱桃不是笨蛋，这个女孩的异常她自然也感觉得出来。
几秒前还是鹿一般无辜、脆弱的样子，转眼间就化身为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剧烈的反差令人难以接受。
我妻墨华看起来一点也不恐怖。一位楚楚可怜的瘦弱少女，怎么会和恐怖扯得上关系。但她眼底那抹狰狞的赤红，却使整个人的气质显得十分扭曲。
在阎筱桃打量我妻墨华的时候，我妻墨华也在观察着阎筱桃，特别是她那双漂亮的桃花大眼。
真可爱。
她想。
像是一只小白兔。
於是，我妻墨华浅浅一笑：“我想吃薯片。分我一点。”
“呃……薯片？”阎筱桃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我妻墨华才刚杀死一个活人，什么表态也无，竟然转眼就把注意力放到了零食上，像是方才只是踩死了一只微不足道的虫子。
“这，这里有很多，妳随便选……”阎筱桃好不容易回过神，战战兢兢地翻起了这些五颜六色的包装。
我妻墨华忽然大笑了起来，“妳帮我选。”
见她笑得开心，阎筱桃无奈，也不由感到有些荒唐。
外头噩梦般的喧嚣仍未平息，彷佛每一秒都有可能被冲破防线，她们竟然在这里决定薯片要吃哪个牌子好……
“贝塔·贝吉呢？”
这时，娅兰再度回到大厅。她面色淡然地环视一周，顺着所有人的视线，看向了坐在角落享用零食的我妻墨华。
贝塔不知所踪。这不是我妻墨华第一次使用过「虚假燎原」，所以娅兰也明白了事情的结局。
“妳现在是小柔？”娅兰木然道。
她本是听说贝塔当众杀人才回来控制情况，没想到却是他反过来被杀了。
瞥了眼居高临下的娅兰，我妻墨华暧昧一笑，晃了晃手中的薯片包装，“小斑马，妳也想吃吗？”
小、小斑马？这是什么神奇的绰号……
阎筱桃愕然，殊不知自己在对方心中只是一只小白兔，比斑马还弱上不少。
“不了。”娅兰冷冷回绝，见厅内所有人的状况归於平常，便离开了这里。
她本就没想要追究贝塔的杀人举动，如今换作我妻墨华杀死了贝塔，她当然也不会介意。虽有明言不允许自相残杀，但队伍里少一个疯子她便多省心一分。
她不准备坐以待毙。其他人在搜刮一切生存资源的时候，她却在寻找逃离的出口。并且，她已经找到了一些有用的线索。
从某处保险柜中一份保存密切的图纸上，她发现了一条诡异的路线图……
“大魔王！呃，妳，妳没事吧？”
一名金发女子进入了大厅，出乎阎筱桃的意料，竟然主动凑到了我妻墨华身边，小心翼翼地说道，并始终保持着警戒的距离。
“唔，小丑鱼……”
我妻墨华不在意地看了她一眼，将大量薯片塞入满满的口中，宣告又一包珍贵粮食的终结，同时开启了第二罐过期咖啡，含糊不清地说：
“我看起来像是有事的样子？”
与瘦小的外表不符，我妻墨华的食量意外的惊人，毫不犹豫又开了下一包零食，一点也不矜持地往嘴里倒。
小丑鱼？她取绰号的品味……还真是有个性呢。
阎筱桃忍不住腹诽：
看不出来她竟然是个传说中的吃货，吃这么急难道不怕噎到……？
我妻墨华当然不是吃货。她的身体素质太过糟糕，不间断的逃亡中又耗费了太多能量，头晕得随时都会昏厥，不得不抓紧时间充饥。
主人格生性害羞，连和其他人要点食物也不敢，意识模糊不清之际，小柔才顺势夺去了身体的控制权。
“啊哈哈，妳当然不会有事咯，就是确认一下……”
金发女子紧张地说，有点不情愿地递出了手中抓得紧紧的东西：
“仓库的东西基本上都被抢光了，我只在主控室找到了这个。大魔王，妳要吗？”
那是两包方便面。上头写着显眼的韩文。
我妻墨华狐疑地瞧了瞧，摇了摇头。富含更高热量的薯片才是恢复体力的绝佳选择。
金发女子松了口气，赶紧把方便面藏入了衣中。这里没有热水，但乾吃这类食品还是能有效充饥的，最重要的是，里头还附有一包调料粉。
“妳好，我是雪尔塔。”阎筱桃主动朝对方打起了招呼。
“嗨，我是大魔王最忠诚的小丑鱼，或者妳也可以称呼我为艾琳。”女子幽默地说。她其实一早就注意到了这个亚裔少女，竟然引起了小柔接近的欲望。
随後，艾琳便和阎筱桃亲近地谈笑了起来。两人交换了不少讯息。
原来艾琳是一位担任医疗人员的异能者，之所以敢主动接近我妻墨华，是因为她曾帮她治疗过伤势。逃亡途中，我妻墨华也保护过艾琳好几次。
简单来说，是抱大腿的关系。
最开始刚从F区狱中逃出的混乱时期，有不少人觊觎过艾琳的能力和美色，但毫无例外都被我妻墨华一刀解决了。
虽然其中有个狱警团夥吸引了艾琳的投奔欲望，但为了小命着想，她做了聪明的选择。
背叛大魔王会有什么後果……嗯，显而易见。
阎筱桃也简短地介绍了一下自己，并交换了一些从I区人员那里得知的情报。
“妳说警方早已来到了岛上？”
艾琳虽然面露惊喜，却不免感到犹疑：
“没可能吧，快两天都没有任何行动？我们可是有和A区总部通信过的。他们没有提到过有任何外援。”
如果连联络都做不到的话，那大概也不用指望了，恐怕他们都自身难保。
“或许遇上了其他麻烦？毕竟汇集了三个州的菁英警力，他们会有办法解决这次事件的。”阎筱桃充满希望地说。
“如何解决？杀光所有丧尸吗？”艾琳的脸色转阴，“只求他们别随便动用战略级以上的秘技，否则事情解决了，我们也死定了。”
战略级是秘技的五种分级之一，以千人至万人为目标的大型秘技，一般拥有足以毁掉一支军队的威力。这类知识阎筱桃昨天才从寒秋夜那儿学到不少。
“不会的，他们应该会从事件的源头着手克服……”阎筱桃微微蹙眉，不确定地说。
影视作品中，遇上丧尸病毒，以导弹或核弹一了百了确实往往是最好的选择，所以她心里也没谱。
艾琳浅叹一声，“还不如和妳说的一样，联合其他区幸存者去抢K区的直升机呢，结果现在却被困在了这里……”
“对不起，艾琳……我又给大家添麻烦了吗……”
谈话间，一直闭目养神的我妻墨华忽然呢喃着说。摀着脸，如泣如诉地低吟。
“谢天谢地，我的小天使终於又回来了！”艾琳夸张地大叫一声，紧紧抱住我妻墨华，无视她的抗拒，啧啧有声地亲起了她软软的脸颊。
看得出来，艾琳对我妻墨华的变化没有多少惊讶。
一起行动了这么久，她对於我妻墨华人格切换的规律也已颇为熟悉。
在遇上危险情况时，小柔就会出现，并且只有处於这个状态时她才能动用异能。当她确保安全後，我妻墨华的主人格才会回复。
经过那么长时间的逃亡，小柔注定不能随意活动太久。
“救、救我……”被侵犯着的我妻墨华忍不住对阎筱桃哀求道。
“呃……艾琳，好啦，妳不怕大魔王找妳报仇？”阎筱桃反应过来，好笑地扯了扯艾琳的衣服。
对於我妻墨华的情况，她也大致猜出来了。虽然有些匪夷所思，但其实不难接受。
解离性身份障碍，或者说多重人格，在一般人的认知中仅限於虚构作品，甚至质疑它的真实性，但其实现实中并没有想像中的罕见，尤其是在北美。
然後……
上头忽然传来了不妙的惊呼：
“见鬼！彼得，快看！那是什么鬼东西！”
D区监狱虽然古旧，但依然采取了缕空的空井式设计，底层大厅也能听见上层的动静。
“闭嘴，丧尸注意到这里了，你想害死所有人吗！”
“真的有东西！在那里！愈来愈近了！”
了望窗前，几名迷彩服的警员内哄似地嚷嚷了起来。
月色下，一道巨大的黑影逐渐逼近。它的行动缓慢，所经之处丧尸竟是纷纷安静了下来，主动让出道路。
外头的骚动逐渐化为静默，连反应最迟顿的几人都立刻察觉。
丧尸呢？怎么没声音了？难道他们真的散去了？
这个假设太过美好，以至於没有人敢轻易相信。当他们聚集到窗前，发现尸海果然没有离开後，还是不免感到失望。
“怎么回事？外面发生了什么？”
“你不会用眼睛看？这些丧尸在给一个不知道是什么鬼的巨无霸乖乖让路啊！”
“SHIT！那又是个什么怪物！”
当阎筱桃跟着众人来到这个楼层时，人群已吵得不可开交。外头逼近的异样黑影所有人有目共睹。
那是一个由纯黑色荆棘组成的小山丘，正在缓慢地朝监狱区迈进。谁也不知道它究竟是什么东西，但很显然，它不是来和大家交朋友的。
“立刻召集所有人，趁丧尸还呆愣着的时候从另一个方向冲出去！”
一个满脸胡渣的男子站了出来，沉声平复了混乱。
伊农·圣耶门一直是狱警方的主心骨，他的实力与魄力也为他在罪犯当中赢得了一些人气，但这武断的决策还是不免惹来了反对的声音：
“等等，现在说这个太早了些。若是这些丧尸立刻恢复行动能力，我们必然死伤惨重。”
“没错，风险太大了，再观望一会吧？”
“明明连它有没有办法冲进来都还不知道不是吗？之前都顶了这么长时间了，要是可能被突破早就发生了！”
确实。若非监狱四面八方都有着最完善的反异能防御设备，他们老早就死光了。这么多丧尸联合起来，根本不是他们这少少的十七人可以阻挡的。
不过，还是有不少人认同伊农的决定。
“观望？你真的觉得到时候还来得及吗？我只知道，现在是我们逃出去的唯一机会！”
“附议。席尔水晶吸收界质的原理我想没人不清楚，当它达到临界质，就是我们的死期。”
“喂，真的假的？那我们还是离开这里为妙。再怎么样比坐以待毙来得聪明。”
当众人议论纷纷的时候，阎筱桃忽然被人从身後拉住了。
她一惊，转头一看，才发现原来是薛蕊丰，不由没好气地捶了她一拳，“妳想吓死人吗，大小姐？”
“快跟我走。”薛蕊丰压低声音说。她正处於异能状态，背後一对透明薄翅高速振动。
“怎么回事？寒秋夜在哪？还有，兰斯呢？喂！”阎筱桃就这样一脸莫名其妙地被抓走了。
艾琳注意到了这一幕，虽然有些不明所以，但看见阎筱桃的同伴那凝重的面色，想了想，果断地拉着我妻墨华跟上了。
那座山丘大小的不明黑色物体愈来愈近了，距离D区监狱只差半公里。所有人勉强看清了一些细节，不由接连发出惊呼。
“搞什么！这就是丧尸的Boss？一个女人？”
没错。它的尖端竟是一位正常人类大小的身影。那是一个闭着眼的女性。整个荆棘山丘原来只是她的晚礼服。
“不管怎么样，这家伙明显是来送大家上天堂的，听懂了吗！现在你们必须做出选择，想等死可以继续待在这里，否则就跟我走，从後面杀出去！”
伊农终於沉不住气了，厉声吼完，掉头就走，後头立刻跟上了十多人。
“喂！你们会把怪物放进来的！”有人面色不善地试图拦下他。
“铮———”
一把蛇形长戟抵住了他的喉头，鲜血流淌。
“真是抱歉，那与我何干？”
伊农冷笑，将男人一脚踹开。
“这个世界上，很多机会只有一次，抓住它，或是……死！”
同一时间。
监牢的某处，传出了逐渐悠扬的旋律。流水般婉转的音符开始飘扬。
“喂，究竟是我的错觉，还是真的有人在播歌！”阎筱桃忽然有股不好的预感，忍不住大声问道。
“笨蛋，没人在播歌！那是兰斯的第四界技！”薛蕊丰焦急地怒吼。
“哦，他又打算干什么好事了？”
阎筱桃勉强定了定神，薛蕊丰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她瞬间傻眼：
“他打算把这里给炸了！”
唯美的乐声将整栋建筑笼罩，所有人很快便听见了这突如其来的乐曲，并且面色一变。
声音中，某种微妙界质正在逐渐蔓延、交加。
“快！快！这边！”
寒秋夜忽然从转角冲出，将阎筱桃拉下阶梯。狭窄的通道延伸至一条乾燥的地道，掀起一片不起眼的井盖，跳入昏暗无光的下水道。
午夜星河般的乐曲进入最後两个小节，突兀地转为了满含幽默意味的爵士乐，若是在一个正当的表演场合，定会让聆听者会心一笑。
但阎筱桃完全笑不出来。
“妳刚才说兰斯要把这里炸了是怎么回事？”
面对她的质问，薛蕊丰只是耸了耸肩，从牛仔裤中掏出了一个打火机点燃，在前方带路。
“当这「月夜重奏」完结，整个监狱区将会以等同於一吨TNT的威力爆炸，把这附近的丧尸一网打尽。……反正他是这么说的。”
“混蛋！妳不是在开玩笑吧！”
寒秋夜一听，当场翻脸，吓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那种规模的破坏力，躲在这里有什么用！冲击波会直接把我们送上天堂的！兰斯是想杀了所有人吗！”
“诶？”薛蕊丰呆呆地歪了歪头。
见她这副反应，阎筱桃不禁露出了一个比哭好看不了多少的笑容。
“那个……妳不觉得现在才卖萌有点太晚了吗？”
伴随有如少女娇笑的轻佻旋律，一曲终了。
“嘶———”
“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