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别过来！”
阎筱桃才刚迈出一步就被大声喝止，只好一脸无辜地待在原地。
……现在是什么情况来着？
兰斯似乎也发现自己的失控，叹了口气，缩回脑袋，石墙後传来他闷闷的声音：“给我一分钟，衣服很快就乾了。”
一个大男人，有必要在意这个吗？我才懒得看呢。
阎筱桃无语，不过她旋即反应了过来，看向自己同样湿透的身体。
燕尾服在被浸湿後变得极为贴身，胸前的起伏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糟糕，我貌似更需要躲起来啊……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这里应该便是火山内部。”
兰斯有些尴尬，是那种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尴尬，但他知道沉默只会助长尴尬，所以尽量平淡地说。
以界质烘乾衣服非常浪费，尤其是以他现在的状况。尽管表面上看不出来，但他的情况其实不容乐观。
使用过极大规模的「月夜重奏」，又在一场战斗中吃了大亏，他的界质其实已经所剩无几。资质一般的他，界质量上不但没有过人之处，反常比同级者少一个档次。
即使如此，他还是选择消耗仅存的宝贵界质，只为了把衣服上的水气蒸发。
“竟然直接到了火山里头？”阎筱桃叹息。即使没风，凌晨的洞窟依旧冷得让人不住发抖。“我到底在水下穿越了多长距离啊。”
她自己其实也不是很清楚刚才到底经历了什么，只知道能活下来真的非常侥幸。
这种生死关头，她在这岛上也不算第一次遇上了。无论是遭遇那头蠕虫怪物，或差点葬身尸海时，惊险程度都和刚才不惶多让。她还未适应这种刺激，所以到现在心脏还在剧烈跳动着。
或许再面临几次危机她就能勉强适应，但……请务必不要再发生了！谢谢！
“雪尔塔，你是怎么来的？这段路程恐怕超过了一百公里。”
“我是被几个未知生命带来的。”阎筱桃叹息。
刚才，幸存的几只人鱼在送她上岸後，连道别的机会也不给，一声不吭就钻回水里，下沉离去。
这些生物或许不是人，却以生命拯救了她，没有任何理由，只有纯粹的善意。阎筱桃是真的很感激它们，但她又能拿什么回报呢？没有。没有任何事物比得上牺牲的生命，这点她早就清楚地明白。
“未知生命？”
“嗯。是几个像是人鱼的生物，是它们把我一路带来的。”阎筱桃听出兰斯的怀疑，坦然道：“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在水中我完全没有呼吸问题，十分自然，像是一条鱼似的。事实上，我在水下至少待了四十分钟。”
“不可能。”兰斯断言，“除非你的异能是水属性。”
他和阎筱桃略略交手过一次，她的异能看起来比较像冰属性的特徵，从卓媞迷那得知的情报上显示，也确实应该是冰属性才对。
当然，不排除复合属性的可能，拥有这种难得天赋的异能者他见过不少，但就算阎筱桃拥有水属性异能，也不可能在水下支撑那么长时间。
阎筱桃上星期才觉醒异能，怎么看都不像已经能如此活用界质的样子。如果阎筱桃说她是开潜水艇来的，兰斯或许还比较愿意相信。
“属性什么的我不是很清楚。”阎筱桃无奈，“你知道的，我才刚觉醒没多久，连身分都还没完成登记。”
“也对。”兰斯说，“昨天似乎是你异能课程的第一天，却被困在了这里，难怪对这些基础还不了解。”
他回想起了自己刚觉醒异能的时候。那时他才十四岁，觉醒得算早，但天赋却可说是极为糟糕。能够在六年内达到四阶程度，他付出了什么样荒唐的代价，只有自己知道……
“不过，你竟敢逃课，难道不怕被管夜萤报复？她应该满期待调教你这种菜鸟。”
调……调教？
阎筱桃悲鸣一声，“这能算是逃课吗？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是怎么漂到这座岛上的，别说得好像我愿意待在这里一样！”她哭丧着脸，小心翼翼地问：“你说，她不会真的因为这个恶整我吧？”
看得出来，他是真的满怕那只小萝莉的……兰斯一笑，终於从转角走出，不过，却是不自然地遮掩着身体，显得有些鬼鬼祟祟。
阎筱桃其实也差不多。她暂时还没心理准备在熟人面前曝光女性身分，至少不能是兰斯，因为他是展薇芳的朋友。
如果自己是女孩子的事实传到展薇芳的耳中，阎筱桃大概会羞愧地咬舌自尽。
一直以来都是薇芳亲梅竹马的哥哥，某天却莫名其妙变成了姐姐……
呃，杀了我吧……
阎筱桃的忌惮情有可原，但兰斯也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就有些可疑了。在他的认知中，雪尔塔应该和他同为男性才对，他却表现得比阎筱桃还不自然，平时的潇洒气质不知飞哪去了。
一見到兰斯，阎筱桃不由一愣。不知道为什么，这家伙……貌似有点漂亮得过分啊？她从来不认为兰斯有伪娘的潜质，不过现在忽然有点改观了。
明明才分别不到一小时沒見，兰斯的五官却變得更加柔和，再加上他那长及腰际的长发，显得十分女性化。
这家伙，不会藏着什么秘密吧？
阎筱桃狐疑地瞧着他。
“走。别傻愣着。”兰斯浑身僵硬，避开某人的灼灼视线，“把你送到实验室我的任务就完成了。你也想快点结束这一切，回到帆尼提吧？”
在浮华学园，兰斯一直以帅到没朋友的颜质在女性中极受欢迎，反观阎筱桃，异性缘可说是十分微妙，所以此时她看到兰斯貌似有步入伪娘後尘的趋势，自然是大快人心。
不过，阎筱桃暂且还是放弃追究兰斯的异常，毕竟她自己也有不想被发现的秘密。
“但……”
阎筱桃无语地指向前方。
转角後，是一条狭长的黑暗隧道。很明显，接下来等待他们的又是一场漫长的迷宫游戏。
没办法，只能认命吧……
“你说你是被瞬间移动来的，这是怎么回事？”
途中，阎筱桃对兰斯问。
“那家伙算是我的同事吧。”
兰斯在前方带路，警惕地探索着古旧的通道。
“随便把我传送到这里，本以为她又在胡闹，没想到你马上也出现了，歪打正着。”
还好有随身携带手电筒，否则他剩馀的界质量根本不足以支撑几分钟照明。
“搞了半天，原来这些都在计画当中啊……”阎筱桃无精打采地说。
兰斯不置可否。
他对阎筱桃说了谎。
把他带来这里的是卓媞迷·万华雷朵，她发现兰斯违背计画的行为，才为了防止他继续乱来，把他关到这里。身为计画的关键，阎筱桃可说是最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和卓媞迷一同行动的，还有那天见到的黑发女人，也就是雪尔塔天尊战争的搭档，扎朵丝。
以扎朵丝身为‘旧神’之一的实力，即使是神缚教也很难在武力上制服她，也就是说，她是被说服了。毕竟，若雪尔塔获得了作弊者的力量，对他们组合只有好处。
“这水域能够联通到外界？”兰斯忽然问道。
“嗯？”半响，阎筱桃才反应过来，大概猜到了他的心思，“你别想了，水域中存在着一只超变态的杀人鲸，在它的主场简直无敌。如果不是那些水底生物，我早就死几十个来回了。”
“既然如此……”兰斯耸肩，“那我们有麻烦了。”
阎筱桃一愕。顺着灯光望去，幽深的通道尽头竟是死路一条。
怀着侥幸，他们还是深入探查了一番，祈祷能够挖掘出什么隐藏路径之类的，但，果然没有这么好的事。
“往回走吧，试试另外两条岔路。”兰斯淡淡道，“如果都是封闭的岩层，我们就有必要破出一条路了。”
他早料这洞穴可能会是个无解的监狱，否则卓媞迷也不会把他丢来这里。她的想法无外乎就是要让他在这里待到事件结束。甚至，随便破坏这些古朽岩壁的话，很可能引起超乎想像的崩陷。
但，他又怎么可能因为危险而乖乖认命？尤其是在……胜利触手可及之刻。
兰斯瞥了眼阎筱桃。
“怎么了？”
“没什么。”
“我从刚才就想问了……”阎筱桃斟酌着说：“你有没有闻到一种香味？比水的味道淡一些，不过还是闻得到。”
兰斯面色复杂地颔首，“是我的香水。”
“你喷香水？”阎筱桃感兴趣地问，“让我看看，什么牌子？”
男士香水比较少见，但也只是相对来说。像兰斯这种颜质高的家伙，喷香水确实能起到起到加分作用。……大概吧。
兰斯掏出一个没什么出奇的方瓶，里头的金色液体轻微晃动。
“香奈儿五号？”阎筱桃愕然，“这不是女士香水吗？”
“女士香水不是只有女士能用。”兰斯生硬地回道，顾左右而言他：“我在香水中添加了特殊成分，是为了抑制我的病情才喷的。”
病情……？
阎筱桃点了点头，没有再追问。她从来没听说过兰斯有什么疾病，甚至到需要依靠香水抑制病情的程度，这也太古怪了。但如果他不希望说出来，她也不会冒昧深究。
接下来的路程在沉默中结束。
又是死路……
兰斯在心中叹息。虽然这个结果他早有预料，但希望破灭，还是不免感到失望。“没办法了，强行突破吧。我们要没时间了。”
“没时间是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兰斯把手贴在黝黑的石壁上，隔了一段时间後收回，接着又在其他地方依样行事，“夏洛特．戈尔是这所监狱的负责人，他在谋划着篡夺蝎巢，你自己最好有心理准备。”
“什么心理准备……？”
夏洛特．戈尔。阎筱桃不只一次从白口中听到过这个名字，就是他命令A区的人封锁K区监狱，不准任何人离开岛上，现在又打算对蝎巢下手？
“做选择的心理准备。”
兰斯说，神情愈发柔和，语气却骤然凝重。
“守护一个人不需要资格，这是你那天说的。或许你是对的，但很多时候，我们不只需要守护一个人，而需要同时守护更多更重要的事物，在几者之间，你得做出选择。”
阎筱桃认真地看着他。这话扎朵丝也对她说过，她铭记在心。
选择……现在到做选择的时候了吗？那么，我该怎么选择？我有什么选择？
看出她的疑惑，兰斯低敛眼眸，“舍弃自己，或舍弃他人，你会如何选择？”
动荡不安的稀薄界质逐渐充盈了空气。
“我这人你还不知道吗？”阎筱桃笑了，“不过我还是镇重地回答你：我会选择舍弃自己。”
“这就是你我之间的差别了。”兰斯低嘲，“在我看来，没有人应该为别人牺牲。你的选择令人婉惜，却不值得敬佩。为了自己，谦逊且卑微地活着达成目标，才是我的选择。”
说完，不给阎筱桃反应过来的机会，他唤出异能，将之狠狠插入岩层。
“「小节随想」。”
一声轻快的筝鸣……
轰然爆破！
“跑！”
“SHIT！你不能事先提醒一下吗混蛋！”
可惜，阎筱桃没时间继续指控兰斯的谋杀举动。
即使只是以极少量界质发动的基础界技，在事先灌置於岩层中的界质连锁反应下，爆发出无与伦比的破坏力。
岩壁破开了一条明显的生路，但同时，脚下却也在土崩瓦解。
石柱、砂砾、尘土。狂乱中，所有的一切坠入无尽深渊。
两人在前方拼命冲刺，死亡却在後头追赶。不只地面在崩陷，上头也开始坠落起数不清的岩之利刃。若是被这些凶器命中身体任何一处，可不是只有流点血那么简单……
“小心，有东西接近了！”
逃亡到一半，兰斯忽然失声嘶吼了起来。底下充滿界質的黑色汪洋中，传来了一股无法忽视的汹涌气势。
情急间，他的声音已不似平常压抑的低沉，清丽得像是个女孩子，但阎筱桃没空在意这点，因为……
前方岩层猛地冲出一道无可匹敌的黑影。
正是先前那只虎鲸，它竟然一直追到了这里！
阎筱桃面色惨白，若不是兰斯将她一把拉回，她现在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
黑白巨兽咆啸着吞下了一切阻碍之物，坠回水底，遗留下一个直径十米的坑洞。前方的生路已被阻截。
这不是人力所能踰越的，换个奥运选手来也不行，这两位界质见底的异能者就更不可能了。
地面已开始浮现出不规则的龟裂图样，後方的崩塌进度眼看就要追上，却无处可逃，除了坐等被巨鲸吞入腹中，别无选择。
兰斯没有惊慌之意，只是恶狠狠地瞪了眼阎筱桃，“你弄痛我了。”
“……呃？什什什什什么？”
阎筱桃这才发现，因为过度紧张，自己的手竟然死死压在了对方的胸前，并且，传来了……
软软的，像是棉花糖一样的触感。
不会吧？
兰斯……原来是兰丝啊！
看到某人恍然大悟的脸色，兰丝面色难得地一红，将她狠狠推开，“我没办法解释那么多，总之，雪尔塔，接下来就靠你了。”
“喂，兰丝！妳什么意思！”从这个男装女子的语气中，阎筱桃隐约感觉到了些什么。那是一种似曾相识的情绪，比死亡还更让阎筱桃畏惧的情绪。
不顾怀中女孩的挣扎，兰丝咬牙忍受透支的晕眩感，鼓起最後的一切界质，然後……将她狠狠抛向了对岸。
“兰丝，妳个混蛋——！”
“摔疼了？”兰丝远远望着她。阎筱桃的面容悲伤。“是男人就不要因为一点小痛哭哭啼啼，活该交不到女朋友。”
兰丝当然知道阎筱桃不是因为疼痛而哭丧着脸，却恶作剧似地笑了。
“为什么！兰丝，为什么！”阎筱桃却没有心情开玩笑，无助质问：“牺牲是最不值得敬佩的选择，这不是妳亲口说的吗？那为什么要这么做！”
阎筱桃无法理解对方为何会做出这种行为。这不是第一次了，但她依然无法理解。
她愤怒，她懊悔，她自责。嘴上说愿意为他人而牺牲自己，每一次却都只能坐视他人为自己牺牲而无能为力。她受够了。
“总有人要负责牺牲。这一次，轮到我。”
兰丝摇了摇头，冷静地看着水底高速放大的黑影。
“我还要赢得天尊战争的胜利，所以我不会死在这里。我相信你，雪尔塔，你会解除这场轮回，把所有的牺牲者全部带回来。多谢……人生的价值，我想我已经找到了……”
她没能再说下去。
地面已然崩溃。兰丝挂起了一如既往的洒脱笑容，毅然一刀迎向巨兽的血盆大口……
“妳所找到的人生的价值，是什么呢……？”
阎筱桃呆滞地看着归於平静的水面。
然後，猛地起身。
如她所说，把所有牺牲者带回来，就能知道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