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珩斯停了下来，瞪大眼睛说道，“慧姐，你知不知道刚才你在说什么？这可是杀人啊。”
慧姐轻轻叹了一口气，从口里喷出的热量让周围的冷空气凝成一团，随风消散，“为了不让生命量产化计划结束，我只能够这么做。”
“你这样不就是那群执行这个计划的帮凶了吗？！”
“珩斯，在这个扯淡的世界里，成为生命量产化系统的帮凶去杀人不一定是残忍的，相反，你如果为了保护那小部分亚人类让整个三区的人都失去自己的感情，浑浑噩噩地活下去，那才是对人性的最大泯灭吧。”慧姐说道。
“为什么啊？那些亚人类不是一生下来就是为了被杀死的，他们也有活着的权利啊！”张珩斯愤怒地说道，到现在为止，她还是第一次这样对慧姐说话。
但慧姐看了张珩斯一眼，淡淡地说，“其他人生下来也不是为了给生命量产化计划剥夺情感的······你要知道，并不是所有人都向往‘幸福’，欢笑，悲伤，愤怒，哀愁，种种情感组合在人类躯体上，它才能被称为‘人’，否则它只是任由他人操控的行尸走肉而已。”
“我不甘心啊，作为医生，我们不但没有救到人，还不得不成为计划里的杀人凶手，这是什么道理？！”张珩斯眼里突然渗出了几滴眼泪，在凛冽的寒风中肆意流下，轻咬嘴唇，诉斥着这个世界的扭曲与疯狂。
慧姐看着张珩斯，伸出手帮她擦去眼泪，说道，“在这里说这些话不要那么大声，小心犯罪科在x-3里偷听，我们毕竟是普通人，不要引火上身啊。”
“别哭了，一起回诊所吧。”慧姐走在前方，对张珩斯伸出手说道，风雪渐渐大了起来，张珩斯的泪眼中慧姐的身影渐渐模糊，恍惚间变成雪地里的一团黑影，张珩斯下意识的后退几步，甩下慧姐头也不回地往不知名的小巷跑去。
慧姐刚想追上去，但脚似乎被粘在原地似的，每动一步都很艰难。无奈下只能看着张珩斯逐渐消失在风雪里的背影，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不要做傻事啊。”
穿梭在九曲回肠的网街小巷中，街景快速地在张珩斯身边掠过，寒冷的风不断地拍打着张珩斯的脸颊，不知不觉中，她的脸已是通红一片。也许是绊到了地上的小石子，张珩斯“啪”的一声倒在了参杂着冰屑的水泥地上，因为身上其它部位都有厚厚的衣服包裹着，所以只是感到一阵疼痛而已，并无大碍。只是双手在支撑身体时被地面磨破了一块皮，殷红的鲜血从伤口部位渗出，很是渗人。
强忍着伤口带来的疼痛，张珩斯打开云仓库取出一瓶饮用水，虽然周围气温很冷，但由于云仓库里的物品时能保持很恒温的，所以张珩斯用这些水清洗伤口是没有那么疼痛。当张珩斯清洗完伤口，下意识将c-38进行伤势检测时，她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用纱布包扎，毕竟这只是小伤口，能不用医疗权限还是不用吧。
但张珩斯的包扎手法在医校里算是比较烂的，即使是集中精力去包扎，出来的效果也很难看，不过现在她对这些也不怎么在意了，如今的她，只是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走着。
一点点雪花飘落，覆盖在所有东西的表面上，世界逐渐融为一样的苍白，一样的绝望。
其实这些自己在王明车祸那次已经感觉到了，只是之后被短暂的温柔磨平了棱角，渐渐地也忘去了这个世界的本质——能让人过着这种生活的，不用多想也知道是绝望的把。
已经无可救药了，这个世界。
无论如何选择，最后都不会得到一个好结果吧。
无力的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走着走着，张珩斯的脚步停在儿童游乐区域旁边，看着置办在里面的那一对秋千，张珩斯深有感触，这里，是一切异常的开始啊。
如果自己那天不是坐在上面休息，就不会遇到死后被重置成亚人类的王明。
如果不是遇到王明，她根本不会接触发生在三区的这个阴谋，也就不会陷入像现在这样进退两难的处境。
恍惚中，一个充满稚气的声音在身边响起，“姐姐，我看你你盯着那边的秋千有一段时间了，那里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吗？”
张珩斯回头一看，幼小瘦削的身躯让她一眼就认出王明，此时的王明穿着厚厚的棉衣，手里提着一个塑料袋，一脸天真地抬起头看着张珩斯。
张珩斯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那个秋千勾起一些不愉快的记忆罢了。”
王明深深呼了口气，庆幸地说道，“我还以为栏杆上的画被发现了呢。”
张珩斯笑了笑，说道，“你这样做可是要被父母骂的吧，我就原谅你了，但下次可不要这样了。”
“我只是以前做过，现在我每天在家老老实实复习功课，准备过几天的考试。我爸爸说了，这次考试考好了就能给我奖励呢。”
奖励······
去中心广场······
死亡······
“王明，姐姐有一个请求，你能不能不要······”张珩斯刚想说，但想到慧姐的话又硬生生把它咽了回去。
“什么请求？”
张珩斯摇了摇头，“刚才一时间咬到舌头说错话了，你就把它忘了吧。”
“唉~~”王明斜着头道，“姐姐你可真奇怪，明明一副心事的样子，却在别人面前拼命地藏起来，不停地卖着关子让听话的人感觉很别扭啊。姐姐你放心吧，就把我当一个树洞尽情地说吧，过后我全部都会忘记的。”
不是我拼命隐藏起来，而是这些事情我确实不能说，告诉你事实，肯定会避免能你的死亡，但是不想以后再见到你时你变成了一个毫无感情的人偶啊。
“对不起，”张珩斯低下头轻声说道，“我实在是没有勇气继续走下去了。”
“是做错事了吗？我觉得这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吧，总有办法解决的吧。”
见张珩斯依旧沉默着，王明继续说道，“就像现在这样，我在秋千上画画，爸爸妈妈知道了肯定把我揍一顿的吧，但是我原本就不是单纯为了恶作剧才画画的，你也看到吧，秋千的颜色来来去去就那么几种，增添一些色彩难道不好吗？但是很多人都说我调皮，排斥我，到现在为止只有姐姐你理解了我，不也是一种解决的方法吗？”
“但是现在我已经没有办法了······我救不了任何人，其中也包括你。”
王明楞了一下，缓缓说道，“总会有办法的，只是可能一时间找不到而已。不要那么伤心，姐姐觉得应该做什么就去做吧，世界上没有一个选择是完全错误的，有的只是不断努力过后得到的结果而已。”
张珩斯看着眼前不过八岁的孩子，不禁感叹他的的发言之成熟，“没想到你年纪小小就认识得那么多了啊，我像你那么大的时候还在跟其他孩子到处打闹呢。”
王明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这些话都是我平时看书看到的，老实说这些话用在作文上会提高分数，我就使劲将它背下来了，其实我对这些不怎么懂。”
“这样啊······”张珩斯摸了摸王明的头，欣慰地说，“那你就继续读多点书吧，书读多了不是坏事，至少现在姐姐听到你的话后感触很深啊。我向你保证会努力走出这个困境的。”
“那真是太好了。”王明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转身就要跑，“时间不早了，爸爸妈妈还在家里等我呢，再见了。”朝张珩斯挥了挥手，消失在十字路口的转角处。
张珩斯叹了口气，这样的孩子自己还真是不忍心让他不断死去呢，拯救这些亚人类是一定要做的，只是不能够再用常规的方法啊，不过慢慢想总能够想到别的方法吧。
正欲起步回去，这时张珩斯的x-3突然响起了提示音，原来是自己的邮箱来了一封信件，题目是“目前你最想知道的东西，”不禁皱了皱眉头，点开那封信件，里面只有一段视频，其他什么都没有。
视频一开始是一片漆黑，过了几秒钟后灯光骤然打开。画面上是犯罪科审讯室的一角，王建穿着嫌疑犯服装锁着手铐坐在一张椅子上，显得很是低落，这个时候一个冷冷的声音传了过来，“王建，你承不承认驾驶汽车运输车意图撞击中心广场附近的车站？”
“我承认。”王建低着头，即使在灯光的照耀下也看不清他的全貌。
“你的作案动机是什么？”
沉默了一会儿，王建缓缓说道，“我的女儿在那天额头有点发烫，整个人看上去很是虚弱，我曾经打电话给医疗中心，工作人员说高级医疗车都被位于中心广场的犯罪科给调走了。我问他能不能通融一下，他过了一会儿说，不能，只能给你配备速度一般的普通救护车。我说这么慢的救护车过来我女儿都要死了，但是他还是不同意。加上那个时候我的女儿那个时候不断地哭弄得我心烦意乱，我失去理智之下就把我的女儿掐死了，他死的时候很凄惨。我觉得都是你们犯罪科的错，于是我后来又用运输车打算去在你们面前撞人，只是最后没有成功罢了。”
“你这段话有疑点，为什么医护人员不用高级救护车时你会失去理智掐死你的女儿？”
“我····我有c-38药瘾。”
“然后呢？”
“那一段时间我得到了一瓶新型的c-38，本能驱使我还想得到更多，但被一个医生拒绝了，喝了那瓶c-38后我感觉跟没喝一样，车祸那天我的心情变得异常烦躁，也就发生了后面的事。”
“也就是说，你会做出这些事背后是因为那瓶c-38没能对你起到镇静作用，那么只可能是那瓶c-38是被大幅度稀释过的。那瓶c-38是那个医生给你的吗？”
“不是，是从一个叫‘阿和’的人手里拿到的。”
“如果那个医生或者阿和当初给你的是纯正的c-38你是不是就不会犯罪了？”
“是的，毕竟没有c-38的日子闷得慌，那个医生以为自己的职业操守有多高啊，连个小孩子都不敢救，说到底最该死的还是阿和，居然给我是一瓶稀释过的c-38，等我出去后不弄死他······”王建的扭过头抱怨着，张珩斯从镜头里看到的是他脸上显露出来的扭曲的愤怒，显得极为狰狞。
“你这人······真是很有趣呢。”审讯的人强忍着笑说道。
“是吧，你也觉得我说的话没····”这时王建的表情凝固起来，眼睛睁得老大，略显惊恐的说道，“你，你这是干什么？”
“没有干什么，只是觉得你想问题的方式很有趣而已。”镜头外的人淡淡地说，“为什么你会把问题归结于别人没有给你c-38呢？那本来就是管制药物，随意给别人就是违法行为，而且你现在的样子多可悲，颓废，没有责任心，随时都要失控，难道不给你这样的人c-38还是错误的？有点可笑啊。”
王建沉默了一下，突然恶狠狠地盯着前方说道，“不是我的错，我喝了c-38就能抑制了暴躁情绪，就不会做出这样的事，不是他们的错是谁的错？”
“还不知悔改啊，”那人似乎有些无奈地说，“就是因为这个世界盲目追求幸福才宠坏了你们这些感官之上丧失理智的人，也只有这个糜烂的世界里才会产生你这种糜烂的人吧。”
王建似乎还想反驳，然而一颗子弹在这时把他的额头打出了一个洞，王建的头失去支撑，慢慢往前歪了下去，鲜血和脑浆混杂着从枪伤出流出，一滴一滴地滴在地面上，形成点点血污，显得是那么触目惊心。
接下来镜头就有好几秒都是卡顿的，正当张珩斯想要关掉视频时，主界面变成一片黑暗，然后转到通话界面，一个经过变声处理的声音传了出来，“张珩斯，你应该看了那个视频吧。”
“你是谁，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张珩斯警惕地问道。
“你可以叫我y，这只是个称呼不用特别在意。”
“视频的情形不用我多说你也明白其中的来龙去脉，这个世界是糜烂的，糜烂的根本就在于生命量产化计划，我知道你想要救那些亚人类，但在计划内进行任何改变都是不现实的，相信你已经亲身体验过很多次了。”
“你想说什么？”
“我想破坏生命量产化计划，但是这需要你的帮助。”
“你有几成把握能破坏它？”张珩斯犹豫了一下问道。
“七八成吧，我也不会给你百分百的保证，要真是那样的话就显得太不可信了吧。”
“让我考虑一下···”
“我觉得你最好还是不要浪费时间比较好，随着时间推移三区的人会逐渐失去感情的吧，这应该也是你不愿看到的结果。”
······
“我该怎么做？”
“我收到消息，今天晚上十点钟有一班电车犯罪科是不会对它进行检测的，也就是说，你可以赶上那趟电车去一趟二区，在那里会有接头人等着你，到达车站后你就在原地等接头人就好了，暗号就是‘y’明白吗？”
“嗯。”张珩斯应道。
“希望你不要临时爽约啊，毕竟接头人暴露在外风险也是很大的。”说完通话界面就自动关闭了，在主界面里，那封信件的通知也被删除了，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似的。
张珩斯什么话也没说，默默地走到附近的文具店里，买了一支笔和一张纸，写下一纸留言后，交给店长这几天帮她送到慧姐的手上，不懂太过着急。老板看着张珩斯这一举动有些惊讶，但还是点了点头答应了张珩斯的要求。
晚上十点，张珩斯来到电车站，果不其然那里的犯罪科都不见了，看来是被调走的样子。电车停在那里，上面已经坐上了不少乘客，正等待司机发车，张珩斯镇定地走上了车，找到靠近车位的一个空座位坐下。随着电车缓缓发动，窗外的夜景在不断倒退着，显得繁华而迷乱，最终化为一个漩涡，吞噬着绝望与希望。
是时候，终结这个计划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