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洛依歪着头，脸上写满疑惑。
“为什么呀，把这些多余的粮食分出去不好吗？”
暴风雪还在继续，北风掠地的巨响如同飓风般荡入耳畔，雪仙子肆意地在窗户上发泄情绪，为纱窗点染上层层白浊。
她们尚且可以躲在希蕾娜堡内瑟瑟发抖，但那些住在简陋房屋里的农民可就没这么好运了。
庄稼已经没有任何生长的希望，从农民们上交的那点可怜税款来看，今年的收成也不是很好。
不知道这场寒风会吞噬多少个贫民。
就连古代都有开仓赈民一说，为什么露西亚要拒绝这个可以说是两全其美的提议呢？
露西亚像是发觉自己的语气太过于强硬，她将淡紫色侧发抚直，朱红眼眸轻轻地一眨。
“抱歉，我的意思是……”
她皓齿相抵，朱唇微抿，好似有亿万的思绪，最终化为一句轻叹。
“算了，您开心就好。”
留下这句莫名其妙的话后，露西亚径直离开了。
她就像是女儿对待一位固执的老母亲似的，表面应诺，心里其实完全不想和你多讲。
这种谜语人的说话方式让克洛依心里升起一团火。
“哼，到底是怎么回事嘛？”
“你太天真啦。”
爱丽丝握住勺子，又给自己碗里加了点粥。
“天真？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嘛！”
在她所生活的世界里，慈善活动、救济金和最低保障物资等应有尽有，帮助他人是一件自然而美妙的事。
“唔，克洛依很善良呢，不过爸爸曾经告诉我：绝对不能无偿送农民粮食。”
竟然汐奈也跟着附和，克洛依开始怀疑自己的价值观了。
“哼，我不管了！反正我一会就把这些粮食送出去，总比白白烂掉好。”
她双手抱胸，一副大无畏的样子。
爱丽丝一只手将勺子送进樱桃小嘴里，另一只手拍拍克洛依的头。
“好呀，希望那些可怜的被压迫者不会在背后给你一刀。”
“到底怎么回事？”
疑惑充斥克洛依的内心。
助人为乐不是美德吗？
“救济农民……这是只有帝国时期才有的事，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为啥？”
克洛依非常想要知道其中的奥秘，于是将身子贴近爱丽丝，两人肩贴肩，看起来相当亲密。
爱丽丝拾起面巾，优雅地擦尽嘴角的食物残渣，随后正视克洛依。
“喂，别靠我太近！”
她双颊通红，将克洛依的脸推开，随后干咳两声。
“总之……过去帝国控制臣民靠的是律法，而现在领主控制臣民靠的却是恐惧。”
“恐惧？”
汐奈也好奇地凑了过来，贴在克洛依背后。
她甚至能嗅见来自汐奈的香味。
爱丽丝竖起一根手指，为这两位学生讲述道理。
“没错，恐惧，而最低等的恐惧就是暴力，比如你让一堆骑士立侍在旁，然后跟底下的人说：＇不听我的话就揍你＇，他们摄于武力就只能听你的话，而这也是洛恩人最开始的统治方式。”
嗯……大概和小时候孩子王通过四处揍人来树立威严是一个道理。
“然后呢？”
“然后那群野蛮人发觉这样效率太低，又发明了一种新的统治方式，那就是人造出所谓的「贵族血统」，再借由教会的授权加以包装，禁止贵族与平民通婚，长此以往就形成透明的障壁。”
“哦哦，听上去很有道理的样子。”
汐奈点点头，但克洛依怀疑她压根没听懂。
“所以这和分发粮食给平民有什么关系吗？”
“贵族如果给予平民施舍，平民就会知道贵族与他们也没什么区别，那么为什么他们不能取而代之呢？”
也就是传说中的「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这也太过分了！”汐奈愤怒地说道。
“所以现在的世界才如此扭曲，贵族们载歌载舞，而人民却饥寒交迫，他们简直快分化成两个种族了。”
“就没有人站出来反抗吗？”
克洛依还是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有啊，威廉•希蕾娜就是这样丢了他的王位。”
听到威廉的名号，汐奈的眼角抽动了一下。
“我祖先？”
爱丽丝瞥了眼汐奈，叹了口气，说道：“嗯，威廉在亲王国推进了很多惠民措施，比如为老弱病残提供救济金，但他却被一堆衣衫褴褛的农民推翻了。”
没想到威廉还有这样的过去。
“所以……露西亚才劝我不要对农民太好？”
“试图改变现状的人不仅会被贵族蔑视，还会被人民反抗。毕竟现有秩序其实是上层与下层共同维持的。”
“太疯狂了。”
汐奈的嘴角微微颤抖。
“嗯，威廉自那时候起就像换了个人一样……”爱丽丝淡淡地说道。
如果克洛依遇上这种事，她肯定也会抓狂的。
世界上最可恶的事莫过于好心没好报。
“我认为……有时候以居高临下的姿态闯进别人的世界并不是好事。”
爱丽丝望向克洛依，眼眸中显出难以言说的无奈。
“听了这些话后，你还想当你那爱民如子的领主吗？”
克洛依犹豫了，但妹妹的笑颜却出现在脑海中。
妹妹本可以在他疾病缠身后就一走了之，毕竟他已经成了负担。
但她却为了他放弃学业，还不分昼夜地工作，只为了给他赚医药费。
而这也是克洛依站在此地的原因。
她抬起眸子，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比起保住领主之位，领民的生命才更加重要。”
比起梳理这些复杂的理论，还是人民填饱肚子能让她心情舒畅。
“嗯嗯，克洛依说得对！”
汐奈连连点头，然后一把抱住克洛依的身子。两团浑圆的馒头贴在她的背上，让她面红耳赤。
“哼，你如果被推翻了可别怪我。”
爱丽丝虽然嘴里说着尖锐的话语，但脸上分明露出微笑。
她将勺子放进碗里，活动臂膀，随后站起身。
“吃饱了，再见。”
汐奈向克洛依挥挥手，说道：“我也吃饱啦！”
她急匆匆地跟上爱丽丝，像是要和她搭话。
克洛依瘫在椅子上，目送两人的身影在黑暗中消失。
实际上，她压根没想过如何统治，毕竟所谓的神明给她的任务也只是征服世界。
至于征服之后该怎样？怎么保障民众的生活？怎么权衡民众的利益？又怎么保证民众不反抗？克洛依一概不知。
对统治一窍不通的她……究竟还能在领主之位上坐多久呢？
克洛依坐直身子，眼神晃悠悠地飘向窗外。
雪，停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