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呼啸而来，为林柏披上一层素净的白纱。
克洛依上次进城还是在半个月前，但变化却就像过了半年一样大。
周围的店铺大多换了招牌，原本黑色的门面也纷纷刷上了蓝漆，在路上巡逻的民兵也不见人影，代替他们的是一群游手好闲的小混混。
酒馆对面一家闪着红灯的小楼也已关门大吉，但还不时有几位花枝招展的女孩从里面走出，面露疲惫地在大街上招揽着来人。
她静静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心中发出了长长的感叹——这就是「黑手」采恩•福伦塔死亡后的林柏，苦心经营一辈子的产业都给她人做了嫁衣，如果他泉下有知估计能气得吐出血来。
没想到那个写着蹩脚小说的黑帮老大竟然会就此殒命，现在还真是有点不习惯。
代替他生态位的就是被称为「蓝牙」的科尔娜，而她的代表色就是蓝色，先不提她那及其离谱的称号，但她本人应该已经在背叛克洛依后就连夜逃出林柏才对，但她的势力却好像丝毫不减。
“哟，这不是克洛依大人吗？”
一阵轻轻的呼唤将她的视线吸走，她看向前方，首先映入眼帘是顶夸张到极致的大斗篷，几乎能将他整个头部盖住，然后是他那富丽堂皇的珍珠绸衣和翡翠腰带，所有装饰换算成希里尔金币估计能把她活活砸死。
他就是这座华贵城镇的镇长——林奇。
“我说林奇镇长，你能不能不要在你领主面前炫富？”
克洛依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钱包，简直空瘪地就跟她现在的肚子一样。
三个伯爵领一个月来的税收在卖成钱后，一半作为抚恤金送给了被她毁掉一切的士兵家属们，除此之外还要支付仆人的抚恤金，然后再减去工资，等到她拿到手的时候已经剩5希里尔了。
虽然这些钱币对于普通人来说仍然是巨款，但她可是堂堂的安纳托西亚皇帝呀！5个希里尔金币能干什么？估计就和林奇衣服上的一颗小小的宝石等价吧？
她虽然名义上还拥有卡尔赐予她的伊迪丝王冠领以及整个安纳托西亚，但她还没来得及给前者派税收官，而后者……她恐怕只能跟一堆死尸收税。
林奇撤开脚步，对她简单地行了个礼。
“小人知错了，以后与您见面前，我一定会去市场上买件粗布毛衣的。”
这家伙分明是在暗示自己家里最便宜的衣服也很贵重。
克洛依抿着嘴唇，朗声道：“无礼之人，我可是你的领主，怎敢拿我寻开心？”
“不，我是认真的，现在粗布毛衣比市面上一般的衣服还贵上不少。“
林奇抬起头，眼中闪过一道锐利的光。
“诶？不至于吧。”
粗布毛衣应该是老百姓过冬的最低配置了，理论上也不会很贵，毕竟圣弗洛斯可是产毛皮大户，作为圣弗洛斯曾经的门户，林柏肯定不缺毛皮。
林奇叹了口气。
“我听闻您才刚刚回到亚弗洛斯，不清楚这方面的事也正常，您可知道，圣弗洛斯产的毛皮已经运不到这里了。”
“为什么？因为战争？”克洛依疑惑地问道。
“不，虽然那场战争确实让我们城损失不少，但我们面临的是比战争更恐怖的事情……”
林奇挠了挠腮，然后看向一旁的酒馆。
“外面有点冷，大人如果方便的话不如与我去温暖的地方继续探讨。”
“再好不过了。”
克洛依抱着手臂，嘴里不停地哈出白气。
然而她一脚刚踏入这家酒馆时，熟悉的记忆便瞬间向她源源不断地扑来。
这布局……这熟悉的气息，这不就是科尔娜那家酒馆吗？
克洛依警惕地看向柜台，然而，在那里站着的人却不是那位蓝发的美丽女子，而是一个穿着暴露的棕发少女，而且还有点面熟。
克洛依差点没喷出来。
“喂，这家伙是谁？”
“蕾亚娜呀，她可是我们酒店的头牌呢。”
蕾亚娜？这名字好像有点耳熟，不对，更重要的不是这个。
“等等，你们的酒店？”
克洛依难以置信地盯着林奇。
“这家酒店不是科尔娜的吗？”
“你指的是「蓝牙」？哦，现在这家店由我替她督管。”
“你竟然和她有关系？你难道不知道她现在是什么人嘛？”
“我知道啊，我又没瞎。”
林奇指向贴在酒馆门前的三张悬赏令，分别属于西琳、科尔娜、爱丽丝三个人——虽然她很不想让爱丽丝上悬赏令，但考虑到领民认识爱丽丝的概率远大于其他人，所以她还是加上了爱丽丝。
“你知道你还和她合作？和叛徒有来往可是死罪。”
克洛依语气阴冷，绯红眼眸静静地盯着林奇，这条可是在《爱丽丝法典》里白纸黑字里写着的法律，身为镇长的林奇不可能不知道——虽然写法典的人自己也成了叛徒。
林奇打了个哈欠。
“她是在您贴出通缉令前与我合作的，那时候我可不知道她是叛徒呀，尊贵的克洛依大人。”
然后他抓起一把椅子坐下，那位蕾亚娜迅速赶来，面带微笑地站在一旁。
“镇长？您怎么亲自来了？这位是……”
当蕾亚娜看见克洛依的脸庞时，她那欢快的表情却顿时凝固了。
“嗯？”
克洛依歪起头，难不成她们真的认识？
她确实记得自己见过她，但是是在哪呢……
君士坦丁镇的经历过于苦痛，以至于她过往的记忆都显得模糊起来，可能她也是克洛依曾经伤害过的某个人吧。
不过她已经制造很多寡妇和孤儿了，也不差这一个。
“蕾亚娜，来两杯「月下美人」。”
林奇招招手，但蕾亚娜仍站在原地不动，眼眸死死地盯着克洛依的脸庞。
“嗯？怎么了？”
克洛依揉了揉眼睛。
“不，非常抱歉！”
蕾亚娜垂下头，转身快步离开。
“蕾亚娜，我当初收留你是看你态度好，但我也随时可以把你轰走。”
林奇冷冷地扫了眼蕾亚娜，她立刻如同被惊吓的猫咪一样头发直竖，手上的动作也快了不少。
“不要吓这个孩子啦。”
克洛依叹了口气。
“呵，让您见笑了。”
林奇扣紧双手，表情变得更加严峻。
“所以……你还不打算把科尔娜的去向告诉我？”
克洛依的语气冷如寒冰。
“我不知道她在哪，她只是叫我帮她打理她的产业，但可没说她什么时候会回来。”
“她的产业？镇长，你也染指黑帮了？”
“我在努力把她遗留下的黑色产业洗白，对面的小楼就是一个例子，里面曾经尽些是福伦塔从世界各地买来的女奴，专供市民付钱淫 乐，现在我把她们都给遣散了。”
克洛依扫了眼身后那几个还在揽客的失足少女，不禁摇了摇头。
“但她们怎么还在这里？”
“她们没有其他能力，有些人甚至连通用语都不会说，只能和以前一样依靠身体获取生存所需。”
“呵，你好心解放她们，但到头来好像啥也没改变嘛。”
克洛依抿住嘴唇，看向那边其中一个金发的少女，她的耳朵比一般人长不少，和布洛恩的耳朵长度差不多，看起来像是他的同族。
“起码她们有了自由，也不用交高昂的中间费了，如果不是我干涉进去，还有更多可怜的女孩会陷入其中，比如我们这位可爱的蕾亚娜小姐，她来这里的时候可是身无分文呀，在林柏身无分文……就和出远门不带武器一样可悲。”
林奇看了眼蕾亚娜，她正端着两杯淡紫色的酒水前来，她的动作略显笨拙，仿佛非常不熟练。
克洛依转过头，重新看向林奇。
“……我正好缺几个仆人，她们归我了。”
林奇耸了耸肩，冷冷地说道：“这您亲自得和她们去谈，毕竟她们现在不是任何人的奴隶，她们属于她们自己。”
“你这话我喜欢。”
克洛依露出笑颜，然后接过蕾亚娜递来的酒水，豪爽地将其一饮而尽。
这酒水的味道就跟白开水一样淡，不过她本来也不喜欢喝酒，这正和她意。
林奇也伸手拿起酒水，然后放在嘴边轻抿一口，他那优雅的姿势简直快要让她忘记他是个大男人。
“蕾亚娜，水放太多了，这么明显的掺水可是会砸招牌的。”
林奇将酒杯放回桌子上，语气阴郁。
所以不明显的掺水就不砸招牌吗……克洛依汗颜。
“对不起！我手抖了！”
蕾亚娜连忙鞠躬，低胸装几乎快把能露的部分都给露完了。
“算了，下次不要再犯，不过这可不像你啊……你见到克洛依大人后就表现得如此异常，难道你们认识？”
林奇的视线在克洛依和蕾亚娜的身上游离。
过了一会，蕾亚娜才抬起头，似乎做足了心理准备般，看着克洛依说道：“克洛依大人救赎了我的生命和心灵。”
“诶？”
克洛依差点没把刚咽下肚的酒水给喷出来。
她……她这是干了什么？
“是您把我从兄长离世的深渊中拖了出来，并教会我拿起剑反抗的……没有您，我可能早就已经死在那个地狱里了。”
蕾亚娜用手捂住胸口，眼神中充满坚毅。
“等等……我记起来了，是你呀。”
克洛依这才彻底记起来蕾亚娜的事迹。
当初克洛依完全是因为对她哥哥的内疚才刻意关注她的，没想到她竟然这么感激？
“举手之劳而已，不用在意。”
克洛依随意地挥挥手。
“那您做的举手之劳可真不少。”林奇的眼眸冷冷地盯着克洛依。
“诶？什么意思？”
“无论是王都那场血腥的联姻，还是不战法则的崩坏，亦或是之后的圣艾战争，这些可都是我活了三十多年都没经历过的事，甚至连我的父辈，我的祖父辈也从未经历过这么多事情。而您……克洛依大人，恕我直言，您似乎总是站在事件的漩涡之中呀。”
啊……那是因为……
克洛依抹了抹汗。
他说的都是真的，她的每次行动好像都给这个世界带来了不可挽回的改变。
但这些改变都是好的嘛？她与其说是带来改变，还不如说是带来混乱，而数以万计人的都即将在这场混乱中丧生。
光想到这点，她就忍不住颤抖。
“我只是瘟神罢了……”
就在这时，蕾亚娜突然按住了她那发抖的肩膀，朗声喊道：“但我相信克洛依大人，您一定会带我们走向美好的未来！”
林奇也点点头。
“您并非带来死亡的恶魔，而是带来美好的天使，请您一定要坚信这一点，至少您在战争中解除了林柏的经济困境，而我们林柏也会为你全力以赴。”
克洛依叹了口气，然后重新直起身来。
没错，如果混乱就是她身为神选的使命的话，那她只需主动迎接即可，然后……尽可能地帮助更多的人。
——那也是一定也是妹妹所希望的。
克洛依抬起头，然后盯着林奇。
“所以，林奇，你所说的「更糟糕的事」是什么，是什么影响了你们的商路？”
林奇犹豫片刻，最后才缓缓地道出一句话：“那群强盗……乌古人好像已经团结于同一个大汗下了，他们的掠袭也从零星而变得富有组织性，平常的护卫已经无法应对他们的突袭，目前，圣弗洛斯与艾蕾迪斯的商道已经彻底被他们截断，而情况只会随着寒风的推进而越来越糟糕……”
“什么？乌古人？”
克洛依眯起眼睛，乌古人可是汐奈的母族，因为这个原因，她一开始还对他们颇有好感呢。
“乌古人？听我哥哥说他们不仅会抢财物，还会抓活人回去献祭，真恐怖。”
蕾亚娜抱紧盘子，整个人瑟瑟发抖。
“不同的部族有不同的习俗……一般来说不会这么恐怖，但我现在担忧的是他们会大举南下，要知道，他们上次南下还是在三百年前，那时候古帝国才刚刚灭亡不久，他们所到之处，寸草不生都是夸张的说法。”
林奇的语气很冷。
“喂，你认真的？”
就圣弗洛斯和艾蕾迪斯这个鬼样子，怕不是一触即溃。
克洛依摸了摸脸颊，而蕾亚娜满脸快哭出来的样子。
林奇见状，不禁露出一道狡黠的笑容。
“骗你们的，乌古汗国现在还处在一堆小部族的形态，短时间内不可能统一，不过近些天来他们的攻势确实猛烈了些……尤其是对毛皮商物。”
“喂，欺君之罪可也是死罪呀。”
克洛依满脸黑线。
不过乌古人竟然抢毛皮？可能是因为天气太冷了，所以想要保暖吧，毕竟他们也是人。
没错，大家都是人，没必要互相妖魔化。
克洛依松了口气，然后看向爱丽丝的悬赏令，她眼睛的部分还被刻意涂上了一层绯红色，这让克洛依瞬间意识到了什么。
不对，她不是人，好像是吸血鬼来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