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尔首席款款走来，缓慢的步伐就像波斯猫一般优雅。
“芙安塔，我的孩子，愿火焰为你带来温暖。”
他的声调低沉而悠长，沙哑的音色就仿佛一具脱去所有成分的干尸。
“首席。”
芙安塔微倾身子，身后的科斯坦丁见状也连忙屈身行礼。
“哟，这位大人又是谁？”
摩尔首席瞥了眼科斯坦丁，绯红眼眸微睁，然后弯曲膝盖，提起袍边，礼貌地对他行礼。
芙安塔惊讶地看着这一切，心里想着是不是搞错了。
“他只是我的守卫，首席。”
“哦？但这位身上的气息却非同小可啊。”
他开始在科斯坦丁周围踱步，眼眸仔细地打量着他那通身黑色的盔甲，而仆人在旁边一路小跑帮他撑着伞。
“纵使经历两百多年，但您的名号却依然能令不少礼教徒胆寒，不过那场令您威名远扬的东征早已结束，而您现在前来难道是想为世界带来第二场十字军吗？”
首席挑起科斯坦丁的下巴，绯红眼眸冷冷地注视着他那光滑的头盔。
什么？十字军？
每一个黎凡特人都忘不掉那场魔鬼般的十字军。十字军东征可是足足湮灭了近百个中等规模的王国以及数以万计的生命，更是直接促使元老院建立起不战法则。
而当时十字军的领袖就是一位被时人称作「黑光」的神秘骑士，传说中他穿着一身黑色的盔甲，手里还握着一把发出紫光的宝剑，发出的光芒足以撕裂整座城邦。
但现在已经过去了几百年，黑光应该早就在泥里烂死了啊，但按照摩尔首席的意思是科斯坦丁就是黑光？
芙安塔错愕地看向科斯坦丁，他的外表确实与黑光有相似之处，不，他绝对不是黑光，那个刽子手已经消失于历史的尘埃之中了。
但科斯坦丁却体现出超越雇佣骑士身份的能力和胆识，如果黑光真的能活到今天，说不定真的可能是……
正当芙安塔超速思考时，科斯坦丁却抬起头，冷冷地对摩尔首席说道：“您认错人了，阁下，如果您指的是黑光的话，那我只是凑巧和他穿着一样的装备罢了，虽然他的故事传的很离奇，但他终究只不过是一介凡人，而凡人无法永生。”
摩尔首席眉头微皱，然后脸上咧开一道浅浅的微笑。
“当然，很抱歉，请原谅我的自作主张。”
他垂下头颅，就像拖把般的超长黑发几乎快填满整个地板。
“不过，我想你应该是圣教徒，但我亲爱的审判官什么时候宽容到雇佣异教骑士了？”
“他是我朋友介绍而来的，至于异教徒……你旁边这位侍从不也是异教徒吗？”
芙安塔扫了眼帮摩尔首席撑伞的男人，只见他胸前还戴着十字架项链，显然毫不避讳自己的圣教徒身份。
听了芙安塔的质疑，摩尔首席捂嘴轻笑。
“你说得没错，但这都是听从我们陛下的旨意，他规定只要异教徒上税就能在他的恩准下保有自己的信仰。”
征服王竟然又搞事情了？
芙安塔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这一举动显然是为了稳住比黎凡特体量大数倍的安纳托西亚，只是没想到摩尔首席竟然会同意这么渎神的行径。
“那么，我的孩子，带我去见见陛下吧，我对这些西方人的城堡实在提不起兴致，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在这里住下来的。”
摩尔首席伸出手，他的手光滑而细腻，甚至比芙安塔的还好看，如果人们不知道内幕，估计他们就会把他当成一位美少女看待。
或许正因为长相过于阴柔，所以他从不在大众面前露面，但是却与黎凡特的各个王室关系密切。
芙安塔早在童年时就随着当时还是托莉娜女王的父母——准确来说是母母见到了他，并和她们一起皈依了礼教，她本人还被摩尔首席带在身边继续修习神学，然后一路爬到了议员的地位。
这么说来，摩尔首席还是她的恩人，但她却在他眼皮底下搞小动作，这让她很不是滋味。
再回过神来时，他们已经走在城堡的内部了。
“这群西方人完全不懂建筑，他们是不是只会用石头做东西啊？”
每经过一个石柱，摩尔首席就要对着它絮絮叨叨一次，极尽对所谓西方人的鄙视以及对黎凡特人的褒扬……这点倒是很像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
芙安塔还得小心翼翼地跟在首席身后，生怕被首席的头发绊倒。他的头发很长，长到足以覆盖半个走廊，每走一步，那柔顺的黑发就要带走一堆灰尘。
“应该找个理发匠把你的头发理一理，否则我看都不需要仆人来扫地板了。”她略带笑意地说道。
摩尔首席抬起头，然后一口回绝。
“不要，这让我看起来更富有魔力。”
明明会更像一个女孩子。
他们很快就来到一处精致的大门前，芙安塔认出这是征服王和王后的卧室。
虽然名义上是他们两个的卧室，但一直以来王后都只能独守空房，国王本人则搬到了另一侧去睡。
不过这种状态对于他们来说一点也不稀奇，自大婚以来，这两人就没有一天睡在一起过，更别说做那种事了，也正因为如此，偌大的黎凡特帝国至今没有一个合法继承人。
首席没有回答，而是快步走向卧室。
就在这时，门忽然开了，然后从中走出一位俊美的黑发少年，他的左腿显然有点跛，但这丝毫没有影响他的英姿飒爽，海蓝色眼眸藏着锐利而冷峻，然而在看到摩尔首席后瞬间化为了惊讶。
“首席，你怎么在这？”
他的声音几乎传遍整座城堡，而这洪亮的嗓门显然是在亲临战场调兵遣将练出来的。
“陛下。”
摩尔首席微倾身子，头上的黑发也肆意地散落。
“摩尔首席来了？”
王后从黑暗的房间里探出头来，她依旧如同之前那般美丽，但轻薄的衣物却为她增添了些许轻浮与魅惑。
她怎么会穿成这样？等等，征服王今天怎么会突然进她的房间？难道说……
摩尔首席显然也注意到了这点，他点点头，微笑着对征服王说道：“我为您感到高兴，陛下，我衷心希望你们神圣的结合能诞下「神选」。”
听了摩尔首席的话，征服王的脸色陡然阴沉下来。
“神圣的结合？教士，我说过，我是永远都不会碰她的。”
摩尔首席按住胸口，丝毫不畏惧征服王越来越阴沉的脸，继续侃侃而谈：“你终究会和她结合，并诞下神之子，这是你们共同的神圣血脉所决定的。”
“没错，陛下，这是神明的旨意！”
一旁的王后握紧拳头，眼中闪着光芒。
“我才不管什么神明的旨意，听好了，摩尔，我永远不会碰娜菲一根手指头，她可是我的……”
“够了，孩子。”
摩尔首席冷冷地扫了眼征服王，然后轻轻拍了拍手。
征服王顿时愣住了，这才发现自己的情绪有些过于激动。
“我理解，但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得到救赎，要知道，那位神选必将孕育在王后的肚子里。”芙安塔接过话头，然后指着王后的腹部说道。
“芙安塔，怎么你也？”
征服王冷冷地扫了她一眼，那眼神似乎能将她杀死数遍。
“开玩笑啦，不过我想摩尔首席应该不是为了催生而来的。”
摩尔首席扫了她一眼，然后轻轻地咳了两声，说道：“没错，陛下，我此时赶来是有要事相告。”
“真巧，我也有事情要告诉你。”
征服王死死地按着门，眼神冷若冰霜。
“那不是巧了，不如我们同时说出那件事吧。”
摩尔首席摊开手，然后缓缓地将头转向芙安塔。
“叛徒。”
话音未落，征服王就已抽出腰际的剑，直直地指向摩尔首席，而后者却已经将短剑送入了芙安塔的腹部。
这……是怎么回事？
剧烈的疼痛立刻席卷而来，芙安塔只感觉有一万根针在喉咙里冲荡。
“喂！怎么回事？”
“啊！”
征服王的吼叫与王后的惊呼瞬间化作汁水，缓缓倒进她那因为失血而微微发冷的耳畔中。
她只感觉自己被某个人抱了起来，然后便是急促的脚步声和连续不断的砍杀声。
等到万籁俱寂之时，她才终于得以睁开双眼。
头上已不再是昏暗的石制天花板，而是无垠的天空，鸟儿成群结队地掠过云朵，在云间划出几道优美的弧线。
然而，这一切似乎都与芙安塔无关了。
一个突兀的黑色头盔侵入她的视角，但她的心却因为他而放了下来。
“你……救了我？”
芙安塔向科斯坦丁伸出手，只感觉自己的声带就跟腐朽的尸体一样。
然而，科斯坦丁只是摇了摇头，然后将手里的短剑扔到一旁。
“不……这短剑上有剧毒，你已经没救了。”
“是嘛？”
芙安塔现在头昏脑胀，已经连话都说不清了。
科斯坦丁缓缓站起身，他那高大的身体挡住了迎面而来的光线。
他那遮得严严实实的头盔让她看不清他脸上到底是什么表情，是临死之前的怜悯？还是仁至义尽的无奈？或许都不是吧。
“你还有什么遗言吗？我可以帮你转告给对方。”
她想问问艾琳洁是怎么保养的……现在也没意义了吧。
没想到摩尔首席竟然发现了她的背叛，不，她明明已经藏得很深了，究竟是谁背叛了她……难不成是艾琳洁？不，不太可能，她甚至不认识摩尔首席，那难道是手下的某个线人，比如那个叫马林的家伙？
对，她要告诉同党们注意马林，还要小心摩尔首席之后的清洗。
比起这个……她更想和她的双亲抱怨。
如果不是她们执意要让摩尔首席带着她修行，或许她就不用沦落到现在这个局面……也能和她们一起死在陷落的城池里了。
但这句话肯定是送不出去了，就等她死后再和她们说吧。
人在要死的时候总会异常的坦然。
其实她还有许许多多的话没说，甚至对那个只有一面之缘的伊莉雅也有话说，哼，本来她可是最讨厌女人了，因为她不想重蹈双亲的覆辙。虽然是幻觉，但伊莉雅可是自己唯一动心的女人，她总想和那位美丽的少女多聊一点，只可惜再也没有机会了。
不过……果然，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但起码还有一位忠心的黑色骑士一直跟在她身边。
芙安塔舒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地说道：“科斯坦丁，吻我。”
空气顿时凝固了。
“这个要求……我恐怕不能帮你实现。”
科斯坦丁冰冷地站在一旁。
这个要求太高了吗……这么一想，他们好像确实没有什么亲近互动，大多都是芙安塔一个人胡思乱想。
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那……摘下你的头盔。”
然而，他仍然一动不动。
连你也背叛我了么。
芙安塔的意识逐渐变得模糊，周围的声音越越来越尖锐。
当她即将带着痛苦和遗憾离去的时候，科斯坦丁却突然摘下了头盔。
银色长发在空中披散，犹如鸟儿留下的那道美丽弧线，深邃的灰色眸子冷冷地盯着她，宛如天神般的秀美容貌含着一丝无以言表的感伤。
“你真美。”
在说完这句感慨后，芙安塔安心地阖上了双眸。
看来她终究逃不过来自托莉娜王国的诅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