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秋。
加莱西用手遮住喷溅而来的唾沫，然后将又一件长袍披在摩尔身上，另一只手则从胸口中拿出张粉红色的手帕，递给这位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首席。
“我亲爱的首席，这下够了吗？”
“呃……呐。”
摩尔先是接过手帕擤尽鼻涕，接着将身上的袍子拉得更紧。
“好冷啊。”
“没办法，毕竟这里不是黎凡特。”
加莱西将手放在火堆旁，以图让自己变得更加温暖些。
他暗自瞥了眼坐在面前的摩尔，只见首席哈了口白气，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
摩尔昨晚一夜没睡，而是通宵对着火焰祷告，据说这能给他以神启，然而导致的结果却是今天一整天都昏昏欲睡。
他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然后揉了揉眼睛，当他再度看见前方空空如也的座位时，不禁歪起头问道：“嗯？大流士他们还没到吗？”
“没有。”
“哼，这些年轻人真是没有一点时间观念。”
摩尔瘫倒在座椅上，嘴里喘着粗气，这样的他此时倒像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年人了。
“其实是您提前先到的。”
加莱西叹了口气。
听了他的纠正，摩尔眉头紧皱，双手抱起胸，恼羞成怒地说道：“那他们不知道要尊重长辈嘛？如果我侄女还在，我一定叫她好好管教一下这两个不懂规矩的小鬼。”
明明自己也是个小鬼。
加莱西瞥了眼摩尔藏在长袍下那修长白皙的双腿，心情相当复杂。
几曾何时，他也拥有过如此年轻的肉身。那时候他甚至还是个全黎凡特闻名的英俊少年，诸国公主都对他暗许芳心，甚至对他下了非他不嫁的订婚书，搞得父亲必须把他藏起来才得以作罢。
然而，如今的他却成了比父亲还苍老许多的老人，不仅自己英俊的面庞早已随着飞逝的时光而消散殆尽，那些曾经追求过他的公主也几乎都先他而去，时至今日，只有当年的损友还一直陪在他身边。
摩尔那时只是个卑微的质子，而他，加莱西•达尔多可是国王之子，如果不是父亲的葬礼，他们可能一辈子都碰不上面。
这位外貌柔美的少年用自己的宗教知识深深折服了当时沉浸在悲伤之海里的加莱西，对灵魂与轮回的看法更是让他佩服得五体投地，以至于他一继承王位就聘请摩尔为大祭司。
他们那时候的关系是那么密切，食同桌，睡同床，以至于廷臣们都认为这位年轻帅气的国王有着男颜之好。
对于宗教的狂热将他们联系在一起，只不过，那时的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竟然到头来反而成了摩尔的仆从，而且一口气当了五十年。
这可能就是神明的谕令吧。
“喂，喂！”
略带焦急的高昂喊声将加莱西的意识从回忆中扯了出来。
加莱西猛地眨了眨眼，将视线定在前方，刚好和突然窜起来的摩尔对上眼。
摩尔摇了摇他的臂膀，轻声问道：“你怎么了？”
“我想起过去的事了。”
加莱西摸着胡须。
“什么事？难道是你那群老情人？”
摩尔将手指抵在唇前，盈盈地笑出声。
“不，是你和我的事……人老了，就喜欢怀旧，只怕我再过几年就没法记得这么多事，你就得换个侍从了。”
他的祖父活到他这个年纪时可是已经连父亲都认不出来了，除了吃喝拉撒之外一件事都做不到。
听完他的话，摩尔脸上的表情突然凝固了，眉头微蹙，然后紧紧地握住他的手。
“……那可不行，你得一直陪在我身边。”
摩尔那深邃的朱红眼眸让他深陷其中。
他抽出遍布皱纹的手，按在了自己的胸前。
“我会的，首席，直到我的生命燃尽为止。”
“是直到我们的生命燃尽为止，即使死也要死在一起，我是不会让你单方面违背诺言的。”
摩尔握住他干瘪的手掌，眉头终于舒张了些。
话虽这么说，但他到底还能陪摩尔走多久呢？如果可以，他想永远陪着他，就跟过去的五十年一样，但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不，还有机会，克洛依•莱茵娜……摩尔大费周章地从地图一侧跑到另一侧就为了找到那个人，只要找到她，然后让她把自己变成吸血鬼，他就能继续陪着摩尔了。
熹微的希望旋即变成爆裂的火花，将他从困倦中唤醒，他抬起头，看到远方隐隐约约地走来三个人的身影。
“摩尔首席，加莱西爷爷，你们又在打情骂俏了？”
一个年轻的黑发少年缓缓走来，与他有着相似外貌的少女正牵着他的臂膀与他齐头并进。
这就是征服王，大流士•缇格莉丝和他的妻子娜菲。
摩尔回眸一笑。
“我可没教过你们要迟到，尊敬的陛下。”
加莱西强行将摩尔按回了座位上，但当看向征服王时，他的眼神就顿时和蔼不少。
他从小看着他们长大，由于他没有后代，所以他对待他们就像自己的孙子和孙女一般。
因此……当看到他们小小年纪就背负着如此艰巨的重担时，他的心总是微微作疼。
“看来加莱西爷爷不这么认为，首席。”
征服王丢下这句话后就自顾自地坐在了座位上，娜菲王后也拍了拍裙子坐下。
他们的座位一如既往地相距很远，就像是两个毫不相干的人。
征服王前倾身子，冷冷地扫了眼摩尔。
“所以您特地叫我过来干什么？”
“你对征服是不是有点操之过急了？我还不打算往西走呢，我想大部分贵族也跟我一个想法。”摩尔将手按在桌子上，冷冷地说道。
“娜菲的病情不允许我放缓征服的步伐，这点您也知道。”
摩尔瞥了眼娜菲，然后淡淡地说道：“那她想让你这么做吗？”
娜菲立刻站起身，然后看向一旁的征服王。
“不，亲爱的，让我们就此停下吧。你是不知道那些贵族是怎么说你的……「杀人魔王」，「冷血霸主」，什么恶毒的词汇都有，我真怕哪天他们会把你刺杀在床上！”
征服王脸一黑，指着娜菲喊道：“你给我坐下。”
娜菲缓缓地坐了下来，然后将希冀的眼神投向摩尔。
摩尔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我们先把这个放一边，大流士……就算你要对西方动手，你也不应该不跟我提一声直接宣战吧？”
“什么事都要经过你的手，那我这个国王还有什么用？”
征服王的语气有些愠怒，显然是心里有着许多不满。
“注意语气，大流士，我可是你的叔祖。”
“看来你也知道你只是我的叔祖，而不是我的父亲，你没资格干涉我的行动。”
征服王双手相扣，肆意地躺在椅子上。
加莱西早已嗅见了桌子里的火药味，于是自觉地退后几步。
自征服王对摩尔拔剑相向以来，他们两个之间的关系就一直很僵。
不，关系紧绷的根本原因应该得追溯到摩尔为征服王和王后牵红线。
对他来说，这可能是稀松平常的事，毕竟他的父母、以及征服王的父母也是这么做的，这可是礼教百年来不变的神圣教义，但征服王却对此相当不满。
加莱西可不想掺和这件事，于是将视线从桌上别开，看向跟在他们身后的陌生人。
那是一位美貌绝伦的黑发少女，金色的眼眸富有力量，如同一头狮子般傲然挺立在他们身后，在展现出她那发育姣好的身材的同时，释放出一种异常危险的气场。
这家伙绝非善类。
加莱西一开始还有些警惕，但看到征服王直接把她带了进来，甚至连谈话都没把她赶走，显然是觉得她没有威胁，他也就放下了心来。
除此之外，她的美貌也是世间罕有的，即使和摩尔相比也毫不逊色，或许是出于嫉妒，摩尔将视线看向她，有些不爽地问道：“她是谁？”
还没等征服王回答，那位少女就自己说道：“我叫安吉尔，尊贵的大人，我是伊莉雅•艾丝曼大人的仆从，目前是王后的玩伴。”
这家伙真是胆大妄为，竟然敢无视征服王和王后来和摩尔对话，难道是觉得自己的头痒了吗？
然而，摩尔却丝毫没有生气，而是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安吉尔，不错的名字，我想你们应该就是小娜菲的新玩具吧？”
“我们不是玩具，阁下。”安吉尔对着摩尔微倾身子，面无表情地回敬道。
她的行为反而让他更加兴奋了，可能这就是物以类聚的感觉吧。
摩尔当年也和安吉尔一样狂，否则也不会凭着质子之身和加莱西叫板了。
这时，娜菲突然高声叫道：“对了，伊莉雅呢！明明刚才还跟着我后边呢。”
“她去找厕所了，王后殿下。”
加莱西摸了摸胡须，悠悠地将视线锁定在安吉尔脸上。
“我还真想会会这位伊莉雅，有着如此仆从的主人应该会更加有趣。”
安吉尔迅速地扫了眼加莱西，金色眼眸中潜着一丝戏谑。
“您马上就会见到她的，大人，我保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