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袭落至脚踝的细长裘衣，再加上盖在头顶的浑圆毡帽，笔挺的皮靴更是沾满土气。如果不是那双熟悉的鹰隼加以提醒，汐奈还以为面前的男子是个土生土长的乌古人。
“你上哪弄来的这身行头？”
妈妈那略显嘲弄的话语完全没有惹怒克里夫，相反，他还对着她恭敬地鞠了个躬。
“承蒙您内侄的厚爱，尊贵的夫人。”
话音刚落，妈妈脸色就顿时苍白起来。
还没等她反问，那位代表羽鸽的红发少女就猛然站起身，指着克里夫大喊：“这竟然是羽鸽可汗送给你的？”
同样感到震惊的还有汐奈。
羽鸽竟然已经和克里夫交涉过了？
不，肯定是的，不然早就该离去的克里夫为什么会突然折返，然后又在这里说要代替他来谈判呢？
可……这不就意味着，克里夫已经和羽鸽同流合污了吗？
恐怖的可能性迅速在她心中膨胀，宛如爆裂开来的火球般吞噬了她的心神。
那个被妈妈称为「救赎之人」，无偿帮助孩子们离去的克里夫竟然……
一切的猜测与妄念瞬间汇聚成箭头，朝着那克里夫那黯淡无光的鹰隼中坠落而去。
还没等她理清思绪，她就发觉自己已然冲到了克里夫面前，由于身高差距，她只能抬起头，用着眼眸紧紧地盯着他那骄傲的脸庞。
“那些孩子呢！”
那些父母双亡，被迫背井离乡，一心想着到新的国度重新开始生活的可怜孩子们到底怎么了？
只见他摊开手，脸上露出一道浅浅的微笑。
“我很抱歉，作为交易的筹码，我把他们交还给羽鸽了，希望他们能安好。”
汐奈的肩膀微微发抖。
没想到最恐怖的事情真的发生了。
如果孩子落到羽鸽手里，等待着他们的只有死亡一途——这就是妈妈领着她去看乱葬岗后揭示的事实。
而在那里面，汐奈可见到过不少幼小的骨架。
这句话即刻宛如炸弹般在人际中引爆，连一直保持沉默的小艾都不忍发话。
“那之前的孩子呢？”
克里夫犹豫了片刻，但很快就开口说道：“他们大概已经在一个更快乐的地方生活了。”
啪。
汐奈的手微微发疼，就像被火烧一样刺痛。
但因此而留在克里夫脸上的赤红印迹应该更疼。
他那素来冷漠的鹰隼此刻终于闪过一丝亮光，可脸上却还留着那道可憎的微笑，似乎完全没有因为被扇耳光而感到生气。
眼见着克里夫这若无其事的反应，本来已经冷静下来的汐奈朱唇微启，颤抖地吐出这几个单字。
“没良心的魔鬼！”
啪。
又一记干脆的耳光，但这次却落到了她自己的脸上。
还没等方才涌出的眼泪坠落于地，她就已然被某种巨大的力量给扑了出来。
她就这样被推倒在了会议室门外，等她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却看到自己的妈妈正在自己上方，将她死死压在了地面上。
“汐奈•希蕾娜，你太过分了！”
她的声音近乎喊叫，宛如野兽般无情地撕扯着汐奈心中那最薄弱的部位。
她一边喊着，一边拍打着汐奈的脸。
但汐奈却隐隐约约地从她的眼角那看到了了两行热泪。
等到汐奈的半边脸已然开始浮肿的时候，妈妈才从她身上坐起来，然后转向一旁还在抚摸着半边脸的克里夫，接着对他微倾身子。
“非常抱歉，小女实在是太过于冒犯了，请亲王陛下不要介意。”
她的声音柔弱得难以置信，连汐奈都从来发现妈妈会如此卑微，她甚至故意地露出胸口的一点春光，极尽谄媚之态。
但克里夫没有看妈妈一眼，而是毫不留情面地越过她，直接将视线投向了还躺在地上大口喘着大气的汐奈。
四目瞬间相对——汐奈相信自己已将自己的憎恶毫无保留地传递给了他。
可她却只从对方眼中读出了一抹赞叹，不像是在看一头凶暴的小猫咪，倒像是面对一个水平相等的对手时的认可。
这家伙……到底是想做什么呀？
混乱的思绪将她本就不聪明的心灵搅了个底翻天。
汐奈刚想坐起身，可手又被死死地踩在了脚下。
是妈妈。
——不用想也知道。
随后，克里夫的冷淡声音从上方传来。
“无妨，让我们继续吧。”
真想再抽他一次。
但她那凛冽的视线立即被妈妈给堵住了，只见她站到了克里夫面前，眼中充满恳求。
“能请我说一句吗？小女年龄尚轻，完全不适合参与这场会议。”
她知道，妈妈是怕她又忍不住出手。
但克里夫却没有这么做的意思，
“我记得汐奈小姐已经十八岁了吧……我在十八岁的时候，虽然没有您们母女如此地位，但也成了一方诸侯，况且您的女儿还是尊贵的副皇，将她拒之门外是否有些不妥呢？”
这句话把妈妈反驳得无话可说。
就在这时，科尔娜站了出来，对着他们陪着笑脸。
“无论你们之前有什么过节，在此刻都不重要了，这可是一场关系着族群的兴亡的和平协议，请顾好大局。”
她汗如雨下，看来如此八面玲珑的人面对这种局面也会感到紧张。
“科尔娜小姐所言极是，虽然我不知道汐奈小姐为何对我敌意旺盛，但现在可不是我们窝里斗的时候。”
谁和你窝里斗了！
汐奈恶狠狠地瞥了眼克里夫，随后直挺挺地爬了起来。
他们又重新回到了座位上，与之前不同的是，汐奈对面多了个克里夫，而妈妈的座位也更靠近了自己一些。
妈妈显然是不想让她继续攻击克里夫了……
即使是如此迟钝的她，在跟克洛依在一起这么久了之后也知道了些道理，所以已经了解到妈妈这么做的理由。
自由骑手该如何存续可全看克里夫的物资输送，如果连克里夫都不站在他们这一边，那自由骑手被毁灭肯定是必然的。
可为了这物资就把孩子们送上了黄泉路……这值吗？
而在内心深处，她还相信着羽鸽没有把孩子们杀掉。
因为他们相当无辜，也没有对他举起反旗。
即使是被当作奴隶使唤也比杀掉好，毕竟他们可能是乌古人最后的未来了。
正当她还在默默祈祷的时候，克里夫却开口了。
“我相信各位作为乌古人已经知晓了一件事，那就是长冬即将来临。”
话音刚落，妈妈就迎合着说道：“没错，长冬是我们国家的噩梦，那位残暴的女士从来不留下任何生的可能……即使是她的小女儿们就足以湮灭我们的族群，乌古汗国的畜牧业已经遭受了毁灭性打击。”
“也是全人类的噩梦。”
小艾冷冷地扫视着在座的所有人。
“人们都说毁掉帝国的是暴政和奴隶制，但就我看来，如果不是长冬的来临，帝国还将存续至今。长冬带来了饥荒，也使得北方的洛恩人迁徙到了帝国境内，而在不久之后，这个族群则推翻了帝国本身——那群家伙就跟你们乌古人一样是个不稳定因素。”
怎么能说他们乌古人是不稳定因素呢！
汐奈愤怒地看向小艾，但妈妈却突然捏了她一把。
“是的，但除了天灾之外，我们还面临着人祸。”
“人祸？指的是你们这群反贼脱离可汗统治吗？”红发少女愤怒地说道。
“自由骑手不反对任何人。”在一旁沉默很久的落燕开了声。
“够了，这场会议可不是给你们讨论继承问题的。”
小艾重重地敲了敲桌面。
“那好，我们要求这群所谓的自由骑手放下武器，向可汗投诚。”
“做梦。”
落燕的口吻冰凉如水。
“那就开战。”
少女也为之针锋相对。
在这剑拔弩张之时，科尔娜又站了出来。
“各位，这里是求同存异的地方呀，越吵越热烈怎么行呀？”
两方明显谈不到一处去。
汐奈吸了口气，瞥了眼妈妈和克里夫，他们全都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观察着场上的情形，像是把发言的权利让渡给了其他人——比如红发少女和落燕这两个较低等级的成员 。
很明显，他们都在等着一个切入点。
可红发少女却绕过落燕，转而看向小艾。
“还有一个问题，你这小不点是谁？”
“小……小不点？”
小艾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
代替她站出来回答的是克里夫。
“艾奥法萝小姐是元老院的一员，是特地前来帮助我们调解的。”
“元老院？那是什么？”
怎么还有人不知道元老院的呀！
还没等汐奈吐槽，小艾就突然站起身。
“够了，我不想跟你演了，你一开始就知道我是什么人，你的心声已经暴露了，奈莉小姐。”
名为奈莉的少女眉头微蹙，眼眸紧紧地看着小艾。
“你竟然能读懂我的心？”
“我还知道你有个妹妹和可爱的女儿，而且最近刚死了丈夫。”
奈莉顿时黑下脸。
“谁告诉你的？”
“都说了，我会读心，所以别在我面前耍花招……就这点来说，你也一样。”
小艾举起手指，而她指向的人正是克里夫。
“哦？”
克里夫蹙起眉头，脸上露出一副饶有兴趣的模样。
“我知道你在隐藏什么，快点说出来吧。”
小艾叉起腰来。
带小艾真是带对了！在谈判中有一个会读心的伙伴真是作弊。
但汐奈还没高兴太久，克里夫的话就浇灭了她的喜悦。
“竟然您都这么说，那我就只能全盘托出了……关于羽鸽为何如此残暴的真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