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天飞雪宛如尘埃般缓缓落地，为那顶丑陋至极的人头盖上纯白的葬衣。
布洛恩俯下身子，轻轻地戳了戳那家伙已经开始腐坏的眼睛。
这人和他长得还真像，当然……指的是他丑陋的那部分。
当初羽鸽让手下把他钳制住，关进那冰冷牢笼的时候，他还真以为自己要交代在这里了。
没想到那小子竟然玩了这么一手。
还记得那天，这位睥睨四海的可汗亲自把他从笼子里请出来，并且恭敬地将他拜为上宾。
“这样子就没人怀疑我包庇你了——在杀了克洛依小姐的使者之后，克里夫亲王应该会对我放松警惕才对。”
结果果然不出他所料，见到他死之后，克里夫很快就屁颠屁颠地跑来签订合约了。
在惊叹于这位十六岁少年所拥有的成熟心智的同时，布洛恩也没忘记提醒他一件事，那就是自由骑手那边的聪明人可不止克里夫一个，肯定有人能发觉到他的假死。
比如现在蹲在他面前的少年、同时也是他唯一的血亲——布洛阿。
“弟弟。”
他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布洛阿那冻得通红的脸颊。
弟弟原本英俊的脸庞此时已经因为激动而扭曲，眼角则残留着一点点红晕。
驱使着他赶到这的或许并不是因为他有多聪明，而是来自血脉的纯粹羁绊。
布洛阿一股劲地扑进了他的怀里，随即将他高高地举了起来。
“我就知道你这个小不点还活着！”
“小不点？”
布洛恩黑下脸，语气变得低沉起来。
“谁教你叫我这个名字的？”
如果说世界上的每个人都可以欺压他这个侏儒的话，那起码还有一个人对他保持最高程程度尊重，那就是布洛阿。
可现在他身为哥哥的威严去哪了？
眼见着布洛恩脸色沉黑，布洛阿连忙将他紧紧抱紧。
“是汐奈教我说的！”
果然是那个胸很大的危险女孩，那家伙天天给他起各种外号，比如「小不点」，「小精灵」乃至是「小矮子」。
即便如此，这些称呼也比「侏儒」好听一百倍。
这也是他喜欢呆在希蕾娜堡的缘由，至少在那里没有人会一口一个侏儒地叫。
“好啦好啦，快把我放开。”
话音刚落，布洛阿就把他放了下来，任由他摔在了松软的雪地上。
“呀！你胆子肥了？”
布洛恩摸了摸摔得吃疼的屁股，恶狠狠地盯着布洛阿。
然而，他亲爱的弟弟却叉起腰，满脸不高兴的模样。
他该不会因为布洛恩擅自假死而在生气吧……
这弟弟还真是会耍小家子气，亏他长这么高。
“你真是个傻子。”
嘴上不饶人，可布洛恩仍向弟弟投去宠溺的目光。
毕竟只有他的弟弟察觉到他还存活于世，甚至不顾安危跑到了羽鸽的军队里。
这坚决而愚蠢的行动只有与他血脉相通而又脑子笨笨的弟弟才能做得出来。
“顺带一提，你怎么知道那个不是我的？”
“他长得比你帅。”
在弟弟毫不犹豫地说出这个回答之后，布洛恩的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忍俊不禁的笑声。
他不悦地转过头，却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
羽鸽那貌若少女的脸几乎与他只剩一个拳头的距离，而那家伙的脸庞上正扯开一道肆意的笑容。
除去他那宽大的体格，单看脸颊的话他就是个大美人，可惜布洛恩并没有龙阳之好。
更何况这样的妖冶面孔在精灵男子里可遍地都是——准确来说，除了他之外都很英俊。
还没等对方做出反应，布洛阿就已经扯住了布洛恩的身子，双眸警惕地盯着羽鸽。
不愧是他的弟弟，动作就是迅速。
眼见着布洛阿的敌意渐浓，羽鸽连忙退了开来，接着无辜地摆了摆手。
“不要紧张，这位帅气的弟弟，我只想来见证一下你们兄弟间的感动重逢。”
“你很危险，汐奈小姐说你是个恶魔。”
话音刚落，原本带着微笑的羽鸽突然挑起眉头。
“你和我姐姐很熟吗？”
哦哦，好像在他们之间燃起了什么不得了的胜负心啊。
是身为青梅竹马的表弟、还是半路杀出来的英俊精灵能取得最终胜利呢？布洛恩搓起手，脸上浮现出一抹微笑。
面对步步紧逼的羽鸽，布洛阿也没有示弱，而是淡淡地说出了一句总结。
“她说你就是个滥杀无辜的恶魔。”
羽鸽脸上的笑意彻底消散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冰冷刺骨的冷漠神情。
“那与你无关。”
嘿，十六岁的少年果然血气方刚。
再这么下去可不行，所以布洛恩挡到了弟弟的面前，对着羽鸽说道：“到此为止了，敬爱的可汗，请容许我弟弟的无礼，毕竟他还不知道您的真面目。”
“我的……真面目？”
羽鸽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却只触碰到了一点从头发上滑下来的雪片。
布洛恩脸上的笑容愈发肆意。
或许连他……这位名义上害死父亲，实际上害死叔叔，又要将姑姑和表姐扼杀的伟大可汗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干什么。
但他可以加以干涉，从而让他驶入自己预定的轨迹中——这也是克洛依给他的任务。
想到这点，布洛恩的心头就暖了起来。
他朝营地深处伸出手，盛情地邀请这位年轻的可汗进入他的圈套之中。
“羽鸽可汗，在我们继续刚才的话题之前，我有个问题，这个被拿来顶包的倒霉蛋是谁？”
羽鸽瞥了下那人头，然后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是雄狮部族的领袖，安杰科，曾经是我的老师，也是奈莉的丈夫。”
“是他？这么久了竟然还没开始腐烂吗？”
“在这连人都能冻死的大冷天，尸体腐烂的速度总会变慢，神明似乎不想让他这么快融入自然。”
布洛恩莫名地嫉妒起来。
怎么丑的家伙竟然还能娶到貌美如花的妻子，果然有地位就能为所欲为。
“你那迷人的侍从知道这件事？”
“知道，而且还巴不得我这么做。”
奈莉一家人的事还真是复杂，而且刚刚跑来的那个小女孩似乎也是他们家的。
布洛恩挠了挠头，决心不再搅这淌浑水。
“把他拿去下葬吧，就这么晾在这也不合适。”
“那可不行，他必须得留下来，作为我「杀害」他的罪证。”
“你还真想把你弑父害师的黑锅背到底啊？”
布洛恩看向这位年轻的可汗，眼中却多了些许钦佩。
“不然怎么能让底下的那群野兽臣服？”
羽鸽收起剑，径直地朝自己的营帐走去。
看着他那颀长的背影，布洛恩才认识到或许看错了人，这个外表轻狂的可汗心里其实住着一个王者。
他抓住布洛阿的衣摆，带他追随着羽鸽走去。
片刻后，三人在营帐里落座。
这里比起外面来说暖和不少，但阳光却少了大半，让布洛恩有些不适应。
精灵最喜欢的就是阳光了，以至于没有阳光就会失去活力，他的同胞据此认为阳光是生命的起源，甚至把太阳作为神明供奉起来。
但太阳神却没能把他们从黑暗的子嗣手中救出来。
布洛恩收回思绪，将眼神直勾勾地投向羽鸽。
他先是瞥了眼跟进来的布洛阿，然后小声地说道：“请允许我的失礼，但你弟弟可信吗？”
“没关系，反正他也没聪明到能理解我们的话。”
布洛恩看了眼布洛阿，发现他正对摆放在床上里的一个水晶球发着呆。
他的弟弟向来不喜欢思考，只专注于眼前的事物，甚至连这三百年以来的的苦痛都能忘得一干二净——布洛恩非常羡慕这点。
羽鸽很快地点了点头，然后将腿盘了起来。
“所以克洛依小姐想让我做什么？”
“是克洛依陛下，可汗大人，那位尊贵的大人和你一样是一国之主。”
“抱歉，只不过我听说她比我还小，所以下意识就……”
克洛依小吗？
嗯，某个部位确实比较小。
布洛恩前倾身体，眼神死死地盯着可汗。
“有两点，第一，女皇陛下希望您能保护好汐奈•希蕾娜。”
“我觉得这点不需要专门提出来。”
羽鸽按住胸口，眼中悄然闪着一道光。
“那就好，第二……请问您的立场究竟是什么？”
在来到草原前，布洛恩觉得这个可汗就是个年轻的鹰派，与他三百年来见过的所有不负责任的统治者一样想要靠战争转移内部矛盾。
但等到他亲自与羽鸽交涉后，他却发觉并非如此。
羽鸽抬起头，那强烈的感情宛如火焰般在心中熊熊燃烧。
“我要对我的民众进行人口修剪，等到我消除完反对势力，再等我们的人口降低到可接受的规模之后，就请一位英明的南方君主接纳我们这行将就木的族群——我相信这是比发动大劫掠更为正确的决断。”
这家伙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