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可汗的想法大概就是这样子了。”
克里夫用双手撑住下巴，脸上的笑意越愈发浓郁。
但从他口中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如同利箭般刺穿了汐奈那早就濒临崩坏的心灵。
羽鸽为了不引发会给其他国家带来浩劫的「大劫掠」……而选择对同胞们挥下屠刀？
太扯淡了，简直比流星坠落还扯淡。
但即便如此，克里夫口中的宣告仍然震悚了她的心灵。
特别是羽鸽即使要对自己人下手，也不愿意侵略其他国家的这部分事实。
可为什么他会这么想呢？
汐奈抓紧自己的胸口，努力压抑住作为罪魁祸首而诞生的罪恶感。
究其根本，向羽鸽灌输「不能欺凌弱小」，「反对战争」等理念的人不是别人，就是她自己。
还记得当时她手里捧着从希蕾娜堡的图书馆里顺来的骑士小说，不厌其烦地为年幼的小羽鸽讲起一个又一个高贵骑士的故事。
那里面的骑士个个都是完美的化身，不仅恪守骑士原则，还拥有着绝对不逾越的道德底线。而在其中尤属「黑光」最为高尚，书上说过，为了救出境遇悲惨的奴隶，他和弟弟甚至与自己的同胞兵戎相见。
还记得她在提到黑光的事迹时，羽鸽的眼中闪着异常炫目的光芒。也是在那之后，他彻底摈弃了流氓习气，整天提着剑说着要当骑士，即使受到同伴的嬉笑也在所不辞。
当时她还以为这是独属于少年的热血时期，但看来并非如此。
那孩子真的将骑士小说里的事迹信以为真，并将其作为人生的指导准则了。
如果是其他人，汐奈肯定不会相信ta会因此而这么去做，但那人是羽鸽……她最熟悉的小小骑士的话就显得不奇怪了。
要知道，他表面玩世不恭，内心却比谁都单纯。
汐奈抓着自己的胸口，视线落至桌面，心中五味杂陈。
“此话当真？”
最先提出疑惑的人是小艾。
她那彩虹色的眼眸瞪若铜铃，柳眉也微微翘起，美丽的脸庞上写满惊讶。
“关于这点……你大可问问我身旁这位甜美的女士。”
克里夫瞥了眼奈莉，鹰隼中藏着一丝愉悦。
包括汐奈自己在内，所有人的视线顿时落到了奈莉的身上。
这位刚刚还展现出嚣张模样的少女此时已经如同蔫了般垂下头，她这副姿势似乎已然揭晓了答案。
在沉默片刻后，她重新抬起头，用着怨恨的眼神看向克里夫。
“你是怎么知道的？羽鸽应该没把这件事告诉你才对。”
见到自己的话语得到验证后，克里夫顿时露出了一道笑容。
“当然是从可汗的行为和言语中猜出来的，看来我运气不错。”
就连与羽鸽朝夕相处的汐奈也想不到他的目的，可克里夫竟然单靠猜就能完美契合羽鸽的想法。
汐奈惊诧地抚了抚脸颊。
果真和克洛依说得一模一样，这家伙就是个怪物。
从思想和心智上，他似乎都已经远超了普通人的数倍，面对如此恐怖的对手，克洛依是怎么做到与他抗衡的呀……
在真相与无力感的双重打击下，她已经失去了思考的动力，只能把希望全部寄于妈妈。
妈妈却突然站起身，冷冷地扫了眼克里夫。
“这种手段在我们族群里叫做「减丁」，在缺乏食物的时候通过降低人口来抹杀反叛的苗头——古帝国就是这么对我们这么做的，但即使是古代的那群奴隶主们也不会滥杀无辜，而羽鸽可是不分青红皂白一通乱杀。”
克里夫刚想说话，却被身旁的奈莉给打断了。
“可汗大人杀几个孩子易如反掌，绝不会让他们跑到你手里。”
“你的意思是……？”
妈妈皱起眉头。
“在可汗的计划中，只有十分之一的人能够活着离开草原——绝大部分都是孩子，比起大人，孩子很容易被领主们接受，他们将承载着乌古的希望活下去。”
“但包括你在内，羽鸽身后那群威武雄壮的部队看起来并非孩子呀。”妈妈立即回敬道。
奈莉的脸涨得通红，一时说不出话来。
帮她回答这个刁钻问题的是克里夫。
“肯定是为了幸存的名额，只要跟着羽鸽，他和他的家人们都能去温暖的南方，不然你想为什么他们会跟着羽鸽干？”
怪不得会有一群人支持羽鸽的残暴行为……原来是为了挣得自己的生存机会。
奈莉摆了摆手，说道：“而这对于你们来说也是一样的——请放下武器，我相信你们母女也能够加入幸存者的行列中，当然，孩子们也是一样。”
“那其他自由骑手呢？”
妈妈瞥了眼坐在旁边的落燕，眼神有些动摇。
“那得看具体情况了，如果有哪位领主觉得能够收留这些家伙的话，他们就能活下来。”
言下之意就是，只有母女俩才有百分百的把握能活下来。
而且……这还是以放弃斗争为代价的。
汐奈再也忍不住了，于是抬起头，朱唇微启。
“可是……把自己的命运绑在奶人们的身上也太愚蠢了吧！乌古人的骄傲去哪里了？”
作为第一个揭杆反抗古帝国的先驱，草原骄子们怎能屈居人下？
“这句话由你来说有点奇怪吧，希蕾娜小姐。”
克里夫的鹰隼嘲讽地瞥了眼汐奈。
而奈莉也看向汐奈。
“对的，汐奈大人，你完全可以在南方好好生活，连可汗也纳闷你为什么要特地赶来。”
汐奈顿时没了声音。
她……她到底为什么要回到这个没有任何希望的草原呢。
明明和克洛依在安纳托西亚好好下去就行了，与处在极寒之地的草原不一样，炎热的安纳托西亚就算再冷也能栽种食物，完全能让她安心地度过十年左右的长冬。
可她还是来了，抛弃了锦衣玉食、高官厚禄，甚至丢下了克洛依独自来到了这个苦寒之地。
这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可能是出于扭曲的嫉妒，想要证明自己与仅靠计谋就取得女皇之位的克洛依相比也不落下风。又或许是单纯地想要建功立业，让大家都看得起自己。
汐奈昂起头，紫罗兰眼眸显出一缕坚毅。
“这里是我的家乡，回家理所应当，而且还要阻止你们这些奶人搞乱我家！”
她这有些幼稚的话题惹得对面的奈莉哈哈大笑起来，而妈妈更是责备地瞥了她一眼。
“不要乱说话。”
但这可是她的肺腑之言。
汐奈童年近一半的时光可都是在大草原上度过的，对于她来说，比起遥远的希蕾娜堡，这辽阔的大草原才更有归属感。
尤其是当她得知父亲已经陷入疯癫的时候，她就更不想回希蕾娜堡了，因为回去也会被认为是「恶魔的子嗣」。
在她最无助的时候，正是大草原收留了她，让她在最为烦闷的时候也能骑着马驰骋四方。
每当她游荡到一个部落，纯朴的人们都会为小汐奈送上食物。
仅是为了大草原与生存于之上的人们，她也有回来的必要，绝不能让无垢的草原被肮脏的鲜血所污染。
正是出于这样的想法，她才义无反顾地踏上了回到乌古汗国的道路。
即使她很笨，这里也一定有她能做的事情！
她按住自己的胸口，眼神愈发坚定。
面对如此有底气的汐奈，连妈妈都肉眼可见地有些动摇了。
妈妈叹了口气，然后看向克里夫。
“连我这愚蠢的女儿都有着为大草原奋斗的理由，那我就更不用说了，克里夫陛下，我拒绝所谓的和平协议。”
“真可惜，看来可汗的条件还不够诱人呀。”
“我们不是奴隶。”
妈妈的言语透露出不容置疑的立场。
“那你们马上就会被冲进来的骑手屠杀，想清楚点，可汗可不想让你们轻易地死掉。”
奈莉揉了揉肩膀，摆出一副冷淡的模样。
汐奈听到妈妈咬紧牙关的声音，显然她已经愤怒到了极点。
“那就来吧。”
就在这一触即发的危险气氛中，科尔娜突然闪到了最中央。
“喂，各位领主爷，这里可是中立都市诶，可不要在这里打起来呀！”
她连连摆手，脸上充满恳求。
“可汗对草原具有绝对的统治权，就算是这座中立都市也一样，我们想打就打。”
奈莉高傲地瞥了眼科尔娜，全然忘记了自己只是个侍从的事实。
“那么……要听听我的看法吗？”
小艾那慵懒的声音迅速吸引了汐奈的目光。
只见小艾正翘着她那嫩滑浑圆的美腿，不仅裙下风光得以一览无遗，美妙的股沟曲线更是完全暴露在众人面前，本人则揉着惺忪的双眼，似乎还对此毫无知觉。
汐奈连忙挡在她身前，但她却打了个哈欠，不讲情义地狠狠地捏了捏她的屁股。
“啊呀！”
汐奈不忍叫出声。
以前只有她揉别人屁股的份！
“哼，弹性不够呀。”
小艾撇起嘴，然后就这样坐上了桌子。
她睥睨地扫了眼长桌两侧，然后重重地清了清嗓子。
“除了投降与继续反抗之外，你们这群可怜的家伙还有第三个方法，那就是寻求我们——元老院的帮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