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伦捧起眼前冒着热气的清茶，轻轻地抿了一口。
里面有种苦涩的气味，但还是比溪里的脏水甘甜许多，后者喝得他这几天一直在拉肚子。
他向后靠在松软的椅子上，接着将视线落于窗外交错的街道，突然感觉到一丝强烈的不协调感。
在他的领地里，每个人都垂着头走路，仿佛多走一步就要下地狱一般。
但现在街道上的人们个个自信大方，走路也大步流星，眼中都仿佛在闪着光芒，无论是小孩还是女人，他们脸上都满盈着浓郁的希望，就连小贩的吆喝声都显得格外嘹亮。
谁能想到几个小时前，卡伦还在荒野里扒拉着鸟巢，同时得花心思提防周围有没有猛兽出没，过着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生活。
“回到人类社会感觉不错吧？”
腓特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让他立刻直起了身子。
“是的，大人。”
腓特烈坐到他的对面，以他刚才的姿势靠在椅子上，脸上洋溢着慵懒的气息。
他手上握着与卡伦相似的茶杯，随即将茶杯盖掀开，用手裹着它取暖。
“血狮城可是我父亲的得意之作，在这里居住的人们不需要像其他地方一样为了生存而奔波——从出生到死亡，他们的生活开支都由王室保障，即使是平民也能过得和贵族一般富裕。”
“您在开玩笑吧？”
卡伦可从来没听说过有谁会对平民负责，在他的领地里，平民唯一的作用就是纳税，毕竟除了纳税外，他们那群粗俗愚笨的家伙还有什么用处呢？
“没有开玩笑哦，我父亲称之为「福利」，虽然我到现在都拼写不出那两个字，但只要呆在这座城市里，我就能感觉到其中的真意：本城从来没有闹过饥荒，学校也对所有市民免费开放，这里每个人的素养都可比贵族，哪怕是牙牙学语的孩子都能认字。市民们日常讨论的也不是市场波动的价格，而是文学与艺术。”
腓特烈笑着喝了一口茶，接着将茶杯小心地放到了桌子上。
“您越说我越不觉得不真实，简直是在描述天堂一般。”
为了交税，卡伦麾下的农民个个食不果腹，他宁愿相信别的领主都是他这副德性，甚至更差。
“是真的哦。”腓特烈再次微笑着强调道。
卡伦咬紧牙关，大概是他未泯的良心还在隐隐作痛，但最终侥幸还是占了上风。
“不不，您一定在说笑，那些农民能上交的物资最多只能养活我们这些贵族，哪来的钱养一城的人啊。”
没想到的是，当腓特烈听到这句话之后，他立即露出了一抹神秘的笑容。
“您还真是第一时间就找到了重点，我就直说了，这座城里只有六千人，而我们达尔瓦王国有两百万人，用两百万人上交的物资供养这六千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六……六千人？王爵领的常备军也不止这么点吧。”
两百万人，除去不能劳动的老人儿童之外也有一百多万人，养一个六千人常备军都没有问题，更别说六千名不需要保养盔甲的平民了，但这又有什么意义呢？
古帝国也鼓吹着所谓的自由共和，但到头来真正共和的只有最上层的元老们，她们自然可以在元老院嚼烂口舌，代价便是底下一群贫民和奴隶的血泪。
卡伦倒不觉得元老做错了什么，毕竟在他眼里，强者就应该欺凌弱者，这也是叔父教给他的。
这个世界噩梦丛生，能活下来的只有铁腕之人。
似乎是看出他在想什么似的，腓特烈冷冷地回答道：“没错，这么做没有任何意义。所以这只是我父亲的实验——他刻意造出了这么一个完美的福利城市，只为了探寻一件事。”
“什么事？”
“我如果知道这点的话，就不用在这里傻乎乎地喝茶了。”
腓特烈再度端起了茶杯，但这次他却没有喝下去，而是就这样端在半空中，任由里面的热气不断地往上冒。
“洛泰尔……我父亲他曾经跟我说过，他曾经就生活在一个完美的国度，在那里，即使是最卑贱的孩子也能得到供养而健康长大，他或许就是想复刻之前发生过的奇迹吧。”
完美的国度？腓特烈是认真的吗？
虽然他听说过洛泰尔前王爵脑子不太正常，没想到已经到了这个地步。
“我从你的眼睛中看出来不信任，我理解，因为当我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我也跟你是一样的反应。”
“恕我无礼，但这些场景更像是会出现在那些狂热教士的疯言疯语中。”
曾经有一个教士就疯到在他的领地里传播邪教思想，还说要让农民以神的名义惩罚他们这些贵族，最后他被叔父和主教绑在火刑柱上烧死了，也算是大快人心。
什么「人人平等」，「锄强扶弱」，宗教就应该是哄骗那些下等人忍耐的工具，而不是推翻贵族主人们的武器。
天国只存在于死后的世界，就让那些狂热分子死后才去见识吧，他只想在自己舒服的城堡里快活到死。
看着卡伦，腓特烈笑了起来。
“或许我也受他的影响，开始憧憬起这样的生活来了，但我终究比不上他。”
“您能继续编织您父亲不切实际的想法已经是很孝顺了。”
“或许吧，但我只想独自一人享受天国的殊荣。”
腓特烈敛起笑容，随即坐直了身子。
“没错，我想去看看我父亲的家乡到底是个什么地方，是不是真有他描述里的那般美好。”
如果想去天国的话那现在就拿把刀自刎吧。
不过卡伦还没大胆到把这句话拍到腓特烈脸上，而是应和着笑了笑。
“我觉得您一定能成功。”
腓特烈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随即再次靠到了椅子上。
“我知道你对此不感兴趣，就和千万众生一样，但我知道你对金钱和地位感兴趣，只要为我做事，那两者是不会少你的。”
说到这他可不困了。
卡伦立刻坐起身，开始搓起手来。
“我当然能成为您的左膀右臂，只要您一声令下就行。”
“很好，我还以为你不肯接这个任务呢。”
听到这句话后，卡伦的脸立刻黑了下来。
“我才刚从野外回来，恐怕还没有最好接太过危险任务的准备。”
再叫他去暗杀个女皇他可做不来。
面对他的踌躇不定，腓特烈露出了一抹温和的微笑。
“没关系，这件事一点都不危险，而且只有你才能做——你只需要自缚双手，前往瓦莱娜王国自首即可。”
卡伦立刻从椅子上窜了起来，相当惊讶地盯着腓特烈。
“您……您是在开玩笑吧？这可是在让我去送死啊！”
“放心吧，现在瓦莱娜王国群龙无首，当政的是几个小女孩，你的任务就是呆在她们身边，然后找到克洛依•莱茵娜——你是不会认错她的，她是一个银发红眸的美人，比你这辈子遇到的女人还漂亮。”
“那又如何？那个小女孩可是会把我抓起来绞死的啊！”
卡伦吓得脸色苍白，双腿都在发软。
可腓特烈只是摇了摇头，赤红眼眸闪过一丝自信。
“放心吧，克洛依是不会轻易处决你的，毕竟没有谁比她更明白谁才是暗杀女皇的真凶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