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山研究所，302研究室
杨以琼交叉抱手，面色凝重地观察实验台上和保温杯一样的透明培养罐，密封的培养罐里装满了培养液，漆黑的长条生物在里面扭动。
这条诡异的生物和成年人的小指一般大小，身侧长着成排的细小的触手，在培养液中划动着。长在前端的不是头部，而是一根大约一公分长的尖刺。
“我放到这边的时候还不是这个样子。”杨以琼说道。
一男一女两位研究员穿着制服站在她身后，女研究员开口回答：“是的，半个小时前我做过观察，还是和您放到这里的时候一样。我们注意到的时候已经长出了类似附肢的器官，然后后面的变化就和您刚刚看过的影像一样，它的一段逐渐变形长成了尖刺的形状。”
“我们试着排查了一下原因，最后推测可能是因为那个。”男研究员指向另一个实验台上的石英捕获舱，那里面关着一只异兽，外形和家鼠很像，但尾巴比普通老鼠要肥大许多，末端带着倒钩，黑色的类似昆虫表皮的外骨骼覆盖着脊背和长尾。它正用前肢趴在捕获舱的壁上，不停地用鼻子嗅着石英表面。
蝎尾鼠，一种已经被很少被使用的异兽。过去它们曾被戴上间谍设备再被“驯兽师”控制潜入设施探取情报，长尾里储存着大量的致命毒液，所以偶尔也会兼职暗杀或者在食物和饮用水中下毒的工作，在生物雷达被普遍应用之后这种容易被检测出来的兽型生物兵就不合适做隐蔽工作了。对于研究机构来说这种过时的兵器也没有太大的价值，现存的活体一般都拿来做消耗实验。
“这是准备拿到素材室的，我临时在这里放一放。您看，很明显那东西是对蝎尾鼠起反应的。”男研究员一边说明，一边移步到放着捕获舱的实验台旁。
培养罐里的长条生物确实是把长出尖刺的一段指向捕获舱的方向，而且明显有在试图靠近，不断地用尖刺去触碰培养罐的外壁。
男研究员小心地双手托起捕获舱，朝旁边走出几步，培养罐中的长条生物也跟着转变了方向。
“两边的容器是封闭的，气味是完全传播不到的。我们也已经证实过它是没有光感和听觉的，但它却能感觉到异兽的位置，就像‘驯兽师’一样，有意思。”杨以琼饶有兴致地说。
“所长，这个……应该不是共生体吧。”女性研究员问道。
“嗯，‘食尸鬼’身上的共生体，一大段基因源自本人的变异器官，可以说共生体对宿主来说也算是自己身上的一部分，勉强可以看作是一种特别的变异器官。而这个东西，虽然是从赫兰岛事件的‘食尸鬼’身上采集下来，但在赫兰岛的时候我就做过取样和检测，确认上面没有人类的基因序列。”
“发现实验体的宿主‘食尸鬼’是一名‘驯兽师’，这会不会是某种新的虫型或者原体型生物兵？”托着捕获舱的男性研究员猜测。
“不太像，它的感官和活动能力都很有限，而且我到现在也没有查出和它吻合的动物基因。”杨以琼还是盯着培养罐。
“要不要拿其他种类的活体异兽观察看看它会不会有反应？”女研究员提议。
杨以琼想了想，摇了摇头：“不了，我突然有了一个想法。我在宿主身上发现它的时候，它是粘附在宿主的颈椎上的，那名‘食尸鬼’的报告你们也看过了吧，他的能力要远超普通‘食尸鬼’，我猜测就是因为这个东西。它突然长出来的尖刺，感觉很可能是用来刺破其他生物的外皮的。我觉得它应该是必须要在其他生物体内才能发挥作用。既然它对异兽有反应，我们直接做一次接触实验看看吧。”
很快他们就在实验室里布置好了要用的设施，做好防护措施的男研究员将蝎尾鼠取出来用物理方法固定，然后熟练地将一个项圈形状的电子装置套在它的脖子上。
检查一番之后他将蝎尾鼠放回捕获舱，对着杨以琼做了一个“好了”的手势。
戴上口罩杨以琼点点头，用工具将实验体从培养罐中小心取出，投放进一个外形和鱼缸类似的观察器皿中。
沾着培养液的长条生物在光滑的缸底蠕动，同时也在试图借助体侧长出的触须状附肢爬行，但它显然没有什么自主运动的能力，扭动了许久也没能前进多少，就像一条半死不活的泥鳅在地面上挣扎。
杨以琼对着男研究员做了个手势，穿着防护服的男研究员拿着捕获舱走近实验台，在观察器皿上方打开捕获舱，将脖子上带着项圈的蝎尾鼠投放进去，然后立刻封闭了器皿。
蝎尾鼠坠落后调整好姿势，对着自己周围仔细地嗅着。
一旁的女研究员朝两个生物共处一室的器皿瞥了两眼，接着看向手中和手机有几分相似的手持仪器的屏幕，这个终端连接着蝎尾鼠脖子上的项圈，实时显示着异兽身上的生物指标，同时也有控制项圈释放电流制服甚至杀死异兽的功能。如果蝎尾鼠出现攻击行为的话她会毫不犹豫地按下按键，他们拿出来的这个实验体要远比作为消耗素材的蝎尾鼠珍贵。
数秒钟后盯着观察器皿的杨以琼突然眉头微蹙，因为本来还在到处乱嗅的蝎尾鼠的动作毫无征兆地停住了。
“所长！”女研究员隔着口罩叫她，同时将手上的终端移到她面前。
项圈从蝎尾鼠身上采集的生理指标出现了大幅的变化，杨以琼从上向下浏览那些数字和实时波形图，作为这方面的学术权威，她很快凭经验得出了结论：“受控状态。”
“实验体在试图操纵它？”女研究员呆愣愣地望着观察器皿。
异兽在被“驯兽师”实时控制的时候会有几项生理指标和平时不同，这种受控状态往往代表着“驯兽师”正在很近的地方精准地操纵这只异兽，而北山研究所里当然不可能会凭空出现一个“驯兽师”，那就只可能是实验体释放了和“驯兽师”类似的感应信号。
“它动了！”男研究员低声提醒。
观察器皿中，蝎尾鼠开始笔直地朝在残留的培养液里挣扎的实验体爬去。女研究员神经紧绷起来，把手放在电击按键上。
所幸蝎尾鼠并没有将实验体当成蚯蚓一类的食物，它很反常地老实趴在实验体前方，完全没有表现出对实验体的好奇。实验体试探性地用前端的尖刺触碰蝎尾鼠的身体，然后像一条蝴蝶幼虫那样攀上它的身侧。
接下来的一幕让盯着观察器皿的三人的瞳孔同时收紧，因为那条原本连在强化玻璃表面正常爬行都做不到的实验体迅雷不及掩耳地用尖刺刺进了蝎尾鼠的侧腹，钻了进去。
以二者的尺寸换算，这差不多就相当于一个人被一条活蛇钻透了腹部——让人想象一下就感觉后背发凉的体验，但一直到成人小指大小的实验体完全钻进伤口，蝎尾鼠还是没有太大的反应。
大约四十秒过去，蝎尾鼠才开始微微抽搐，被昆虫外骨骼覆盖的脊背不自然地隆起。
“实验体爬到了它的脊椎上，抽搐反应是因为它的中枢神经受到了刺激。”杨以琼轻声说，“果真是寄生生物。”
“好像有什么东西脱落下来了……”男研究员弯腰凑近观察器皿，定睛一看，才发现从蝎尾鼠身上掉下了一小撮鼠毛，“奇了，它怎么开始掉毛了？”
“注意看它的皮肤！”杨以琼提醒他。
这时蝎尾鼠身上的体毛开始大片脱落，底下露出的不是粉红色的裸露皮肤，而是黑色的硬质外壳，是和它脊背和尾巴上一样的节肢动物外骨骼，这些组织从它的背脊开始紧贴它的皮肤生长扩散，体毛就是因此才脱落下去的。这种突变快得不太正常但还算温和——相对它的头部而言，它的头部长出的是真正的骨骼，观察的三人亲眼看见许多细小的从头骨长出的骨刺穿透了它的皮肤，然后骨骼开始生长，像头盔一样包裹住它的头部。
而黑色的外骨骼也很快包裹住了蝎尾鼠的全身，彼时这只蝎尾鼠已经看不到啮齿动物的影子了，泛着光泽的黑色昆虫表皮和头部沾了血的灰白骨质外壳让它看上去像一只恐怖电影里跑出来的外星生物。
变异完成后蝎尾鼠像是从睡梦中惊醒一般动了起来，它四处爬行，疯狂在器皿中嗅着，转动头部用眼睛搜寻，但在空空荡荡的观察器皿中它根本找不出什么。
两名研究员都被摄得说不出话来。
“它在找东西吃，刚才的变异大量消耗了它体内储存的营养。”杨以琼两眼放光地盯着器皿，里面的蝎尾鼠已经饥不择食了，开始啃食自己刚刚脱落下来的毛发，“和我想的一样，实验体确实是寄生生物。不过我真的没想到反应会出现得这么快……看上去实验体不仅是控制了它的中枢神经，还控制了它的基因表达。蝎尾鼠的细胞里本来就有生成类似节肢动物外骨骼的基因，蝎子的基因，但只有背部和尾巴的表皮细胞会表达出来。而现在，实验体让它的全身皮肤都开始表达这一段基因。”
生物个体身上有细胞核的细胞携带的基因是一样的，但不同组织的细胞的结构却千差万别，譬如人身上表皮细胞和神经细胞就长得完全不同，功能也不同，这就是基因差别表达的结果，干细胞分化时候，只有部分基因被表达出来，而被表达的特异性基因决定了分化出来是哪种细胞，然后这些细胞以后也只会表达某段特异基因，让它们组成的组织和器官拥有特定的功能。比如说现代人身上的皮肤是能生长出毛发的，但是一般情况下只有头部皮肤长出的毛发才能无节制生长，这说明头部组成皮肤和毛囊的细胞在表达某种相应的基因。如果其他部分的皮肤也开始表达这种基因，人的全身毛囊的毛发都会开始不停生长，让这个人变成一个长毛怪。
“所以才会变成这个样子啊……”男研究员喃喃地说。
“真正值得注意的地方是它头部啊，你们看，包裹它头部的骨质外壳，那明显是脊椎动物的骨骼。你们记得的吧，在表皮生成骨质外壳的基因段……”
“那是蝎尾鼠身上没有的基因！”女研究员醍醐灌顶。
杨以琼点头：“对，那段基因是六年前北村博士从‘恶魔种’的异神兵细胞中发现的，也是第十三例被确认的‘无源基因’。蝎尾鼠是没有这段基因的，实验体向它的细胞植入了外来的‘无源基因’！”
“无源基因”准确来讲应该叫“源未知基因”，是在异神兵的存在为人所知才出现的概念。异神兵、亚人和异兽的遗传序列往往杂合了数种已知自然生物的基因，但人们也逐渐发现它们身上存在着某些来源不明的基因，这些“无源基因”表达出来的生理特征从未在已知的自然生物身上观测到过。也正是这个事实让许多研究人员相信制造异神兵的技术和地外文明有关。
两名研究员下意识地对视，作为专业人士，他们已经感觉到了这个观察结果的巨大价值。
“我们看来是拿到了一个不得了的素材啊，它巧妙地让蝎尾鼠一部分细胞产生了变异，也改变了基因的表达。这种改造不是杂乱无章的，而是有目的性的，它似乎是在试图硬化生物体的表皮来保护自己。这是现在的生物技术也很难做到的，它在几分钟内就完成了……就和我们一直在寻找的那项技术一样。这么多年我们都在寻找将普通人改造成异神兵的那种神秘技术，但几乎一无所获。而现在，我想我们可能终于找到了那扇门的钥匙。”杨以琼直勾勾地看着器皿。
“所长……”女研究员咽了咽喉咙，“这么重要的发现，是否先应该向军方知会一下？另外这个东西是从赫兰岛基地办手续转运过来的，也有必要和亚特兰蒂斯那边联络……”
杨以琼毫不犹豫地摇头：“不，这么重要的素材被通告出去两边还得不争得头破血流？他们都会想赶在其他人前面把素材收走，我们得在被拿走前自己先把能做的研究都做了。”她转头，认真地看向女研究员：“我要临时增加实验，其他项目全都往后推。回头我会把实验计划拿给你，麻烦你去帮我把手续办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