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安瑟尔的引领下,夏瞳一行人穿过由巨大古木自然盘结形成的拱门,正式踏入了精灵村落“苏拉玛里斯”。与外界迷雾的混沌压抑不同,村落内部仿佛是一个独立的、宁静而充满生机的世界。参天古木的枝叶在上空交织成天然的穹顶,过滤下的阳光化为斑驳陆离的光斑,洒在柔软的青苔和散发着微光的蕨类植物上。精致的树屋依附着粗壮的树干而建,由活着的藤蔓和打磨光滑的木材构成桥梁与阶梯,连接着各个区域。空气中弥漫着沁人心脾的花香与草木清香,隐约还能听到远处传来的空灵歌声和竖琴的旋律。
然而,这份宁静之下,却涌动着清晰的暗流。道路两旁的精灵们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投来审视的目光。他们的眼神中充满了好奇,但更多的是一种混杂着警惕、疑惑,尤其是落在白盏身上时那难以掩饰的排斥与一丝恐惧。白盏不死族的身份,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打破了精灵领地长久以来的和谐。
白盏低着头,紧紧跟在夏瞳身侧,几乎将半个身子藏在夏瞳身后。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些目光中的冰冷,这让她本能地感到不适,抓住夏瞳衣角的手指微微收紧。
“别怕,”夏瞳感受到她的不安,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有我在。”她的声音平静而笃定,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
雅菲和其他骑士也感受到了周围凝重的气氛,他们保持着标准的行军仪态,目不斜视,但紧握武器的手显示着他们的紧张。莉安娜牧师低声祈祷着,圣光在她身上微微流转,似乎在与周围浓郁的自然生命能量产生某种微妙的共鸣与对抗。
安瑟尔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步伐平稳地在前引路。他们穿过村落中心,最终来到一棵最为巨大、仿佛连接着天地的远古之树前。树干的底部有一个巨大的入口,由散发着柔和白光的魔法符文构成门扉——这里便是精灵王庭的所在。
王庭内部宽阔而庄严,穹顶高远,由无数发光的水晶和藤蔓点缀,如同星空。大厅中央,几位气质不凡的精灵长者端坐在由树根自然形成的座椅上。为首的一位,头戴由银叶和星辰花编织的王冠,面容俊美而威严,眼神深邃如同蕴含了千年时光,他便是精灵王“劳伦留斯”。他的左侧坐着面色依旧冰冷的戒律长老莱戈拉斯,右侧则是一位面容慈和、手持橡木手杖的女性精灵,她是掌管知识与历史的贤者“艾莉希娅”。
“陛下,诸位长老,”安瑟尔上前一步,微微躬身,“来自人类王国的使者,以及……他们的同伴,已带到。”
精灵王劳伦留斯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在夏瞳身上停留片刻,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最终,他的视线如同有重量般,落在了白盏身上。
“欢迎来到苏拉玛里斯,远道而来的客人们。”精灵王的声音温和而富有磁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我是精灵王劳伦留斯。人类使者,说明你们的来意。以及,”他顿了顿,目光依旧锁定白盏,“请解释这位……同伴的存在。她身上的气息,与生命森林格格不入。”
雅菲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右手抚胸,行了一个标准的骑士礼:“尊敬的精灵王陛下,我乃洛特兰王国皇家骑士团团长,艾莉丝·雅菲。奉我国凯瑟尔国王之命,前来寻求与精灵族的盟约。魔族卷土重来,黑龙王与之勾结,大陆面临浩劫,人类急需盟友……”
“人类的内战与魔族的威胁,与我们何干?”莱戈拉斯冷冷地打断了她,语气中带着讥讽,“数百年来,人类肆意砍伐森林,扩张领土,破坏自然的平衡。如今灾祸临头,才想起寻求古老的盟友?至于黑龙王……那是你们龙族内部的事务。”她的目光意有所指地瞥向夏瞳。
雅菲脸色一白,但仍坚持道:“莱戈拉斯长老,此次危机非同小可,魔族的目标是毁灭所有生者世界!唇亡齿寒的道理……”
“够了!”莱戈拉斯再次打断,她猛地站起身,法杖直指白盏,“在这些大道理之前,先解释清楚这个不死生物!她是如何潜入迷雾森林的?你们人类,何时堕落到了与亡灵为伍的地步?让她接近生命古树,本身就是一种亵渎!陛下,我坚持认为,必须立刻将这个污秽的存在禁锢,彻底净化!”
“莱戈拉斯!”贤者艾莉希娅微微蹙眉,“在王庭之上,请注意你的言辞。”
“我的言辞?”莱戈拉斯声音拔高,“艾莉希娅,你精通历史,应该比我更清楚,上一次不死生物踏足圣地,带来了怎样的灾祸!那是刻在历史石碑上的教训!”
白盏在莱戈拉斯尖锐的指责和所有精灵长老审视的目光下,身体微微颤抖。她抬起头,空洞的眼窝中灵魂之火剧烈跳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只是发出细微的、带着委屈和焦急的吸气声。
就在这时,夏瞳轻轻拍了拍白盏的手背,示意她安心,然后上前一步,与雅菲并肩而立。她金色的竖瞳平静地迎上莱戈拉斯充满敌意的目光,声音清晰而稳定:
“莱戈拉斯长老,一口一个‘不死生物’、‘污秽’、‘亵渎’,这就是精灵族引以为傲的智慧与包容吗?”
她的声音不大,却奇异地压过了莱戈拉斯的余音,在整个王庭中回荡。
“你!”莱戈拉斯怒目而视。
夏瞳没有理会她,而是转向精灵王劳伦留斯,语气转为一种平等的陈述:“精灵王陛下,我叫白昼。这位是我的同伴,白盏。她的种族确为不死族,但种族,从来不是定义善恶的唯一标准。”
“荒谬!”莱戈拉斯斥道,“死亡本身就是对生命的背叛!不死族的存在,就是违背自然法则的证明!”
“法则?”夏瞳嘴角勾起一抹略带嘲讽的弧度,“莱戈拉斯长老,您口中的‘自然法则’,难道就是狭隘地将世界划分为生与死两个绝对对立的面,然后对不符合您认知的存在进行审判和清除吗?”
她环视了一圈精灵长老们,继续道:“生命与死亡,是循环的两端,是宇宙平衡的一部分。花朵凋零化为泥土,滋养新的生命。强大的灵魂不愿消散,以另一种形式存在,为何就一定是‘污秽’和‘亵渎’?白盏拥有自己的意识,她的思维清晰,懂得保护同伴,分辨是非。她穿越迷雾依靠的是对能量本质的理解,而非破坏。她刚才在面对怨灵时保护了我和我的队友。这样的存在,仅仅因为其力量属性与森林不同,就要被冠以‘怪物’之名,被‘净化’?”
夏瞳的话语条理清晰,直指精灵族长久以来可能存在的某种思维定式。
贤者艾莉希娅露出了思索的神情,她看向白盏的目光中少了一丝排斥,多了一丝探究。
精灵王劳伦留斯依旧沉默,但他的手指在座椅扶手上轻轻敲击着,显示他正在认真思考夏瞳的话。
莱戈拉斯脸色铁青,她发现自己在言辞上似乎难以压制这个来历不明的龙族女子,于是转向精灵王,用更具煽动性的语气说道:“陛下!不要被这些诡辩所迷惑!不死族的力量天生带有腐蚀性,与生命古树的力量根本对立!让她留在圣地,就是对森林意志的持续伤害!谁能保证她不是魔族派来的奸细,用这种伪装来侵蚀我们的核心?”
“莱戈拉斯长老的担忧,不无道理。”一直沉默的安瑟尔终于开口,他看向白盏,语气温和但带着审视,“白盏小姐,并非我们不信任你,但你的力量性质确实特殊。为了消除疑虑,你是否愿意……让我们感知一下你灵魂的本质?并非强制性的探查,只是一个善意的、证明你并无恶意的仪式。”
这是一个折中的提议,但也充满了风险。灵魂层面的探查极为敏感,稍有不慎就可能造成伤害,或者暴露不该暴露的秘密。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白盏身上。
白盏抬起头,看了看夏瞳。夏瞳对她微微点头,眼神中传递着鼓励和“你自己决定”的信息。
白盏深吸了一口气(尽管她并不需要呼吸),向前迈出了一小步,面对着精灵王和一众长老。她用那特有的、带着一丝空灵死寂的嗓音,清晰而缓慢地说道:
“我……愿意。”
她的声音虽然不大,却带着一种决绝的勇气。“我,没有……恶意。我,想帮助……夏瞳。。”
这简单而真挚的话语,让雅菲和莉安娜等人动容。连一直紧绷着脸的巴顿和加尔,眼神也柔和了些许。
莱戈拉斯冷哼一声,但没再反对,她也想看看这个不死生物的灵魂究竟是什么样的。
精灵王劳伦留斯点了点头:“既然如此,艾莉希娅,由你来主持。”
贤者艾莉希娅站起身,走到王庭中央。她举起橡木手杖,开始吟唱古老而优美的精灵咒文。柔和的生命绿光从手杖顶端散发出来,如同温暖的潮水般向白盏涌去。
白盏闭上了眼睛,敞开了自己的灵魂防御,任由那充满生机的能量包裹自己。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接触的瞬间,绿光微微波动了一下,但并没有发生激烈的冲突。艾莉希娅的脸上先是闪过一丝痛苦(生命能量与死亡本质的天然排斥),但随即变成了惊讶,然后是深深的震撼。
在她的感知中,白盏的灵魂并非想象中的污秽、混乱、充满怨恨。相反,那是一片……寂静而空旷的领域,如同月光下的雪原,冰冷,却纯净。没有狡诈的念头,没有毁灭的欲望,只有一些简单而清晰的执念——对夏瞳的依赖与保护欲,对周围世界的好奇与学习,以及一丝……如同初生婴儿般的茫然。
“这……怎么可能?”艾莉希娅喃喃自语,收回了手杖,绿光消散。她看向白盏的眼神充满了不可思议,“她的灵魂……如此纯粹,虽然冰冷,却毫无杂质,更无丝毫被魔族腐蚀或控制的痕迹。就像……一张白纸,或者,一个刚刚诞生的……意识。”
这个结果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艾莉希娅,你确定?”莱戈拉斯难以置信地问道。
“我以贤者的名誉担保。”艾莉希娅郑重地说,“她的灵魂本质,与我们所知的任何不死族都不同。没有怨念,没有负能量核心,更像是一种……中立的,等待被定义的‘存在’。”
王庭内一片寂静。精灵长老们面面相觑,这个结论颠覆了他们对不死族的固有认知。
夏瞳适时地开口,语气平和了许多:“陛下,诸位长老,现在你们应该明白了。白盏并非威胁。我们此行的目的,是为了寻求合作,共同应对威胁整个大陆的危机。魔族与黑龙王的联盟,其目标绝不仅仅是人类。当人类王国陷落,下一个会是谁?拥有古老力量和生命源泉的精灵族,难道能独善其身吗?”
她的话,将焦点重新拉回了最初的议题上。
精灵王劳伦留斯深邃的目光在夏瞳、白盏以及雅菲身上流转良久,最终,他缓缓开口,打破了沉默:
“雅菲团长,你们的来意,本王已知晓。关于这位白盏小姐……基于贤者艾莉希娅的探查,精灵族暂时接纳她作为客人的身份,但她必须时刻处于监视之下,并且不得靠近生命古树的核心区域。”
他顿了顿,声音变得更加凝重:“至于盟约……此事关乎重大,并非王庭一朝一夕可以决定。我们需要时间进行评议,并观测星象,聆听森林的启示。在这期间,你们可以作为客人留在苏拉玛里斯。但是,”
他的目光锐利地看向夏瞳和白盏,“请记住,迷雾森林的宁静不容破坏,精灵族的律法必须遵守。任何越界的行为,都可能导致不愉快的后果。”
虽然没有立刻得到盟约的承诺,但至少获得了暂时的居留权,并且为白盏争取到了相对安全的环境,这已经是一个不错的开端。
“感谢陛下的宽容与理解。”雅菲再次行礼。
莱戈拉斯虽然依旧面色不虞,但基于贤者的判断和国王的决定,她只能冷哼一声,不再多言,只是看向白盏的眼神依旧充满警惕。
安瑟尔对夏瞳等人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各位远道而来,想必已经疲惫。请随我来,我为你们安排休息的树屋。”
离开凝重庄严的王庭,众人跟着安瑟尔走向村落边缘一处相对安静的树屋群。负责“护送”他们的,正是之前在入口处见过的精灵队长艾兰迪尔和他的小队。艾兰迪尔的态度比之前缓和了一些,但依旧保持着距离,尤其是在面对白盏时。
“看来,我们在这里的日子不会太轻松。”雅菲揉了揉眉心,低声对夏瞳说。
“至少第一步迈出去了。”夏瞳倒是很乐观,她看了看身边依旧有些惴惴不安的白盏,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而且,我们家白盏可是通过‘体检’了,对吧?”
白盏抬起头,看着夏瞳的笑容,苍白的脸上似乎也有了一丝光彩,她用力地点了点头:“嗯!”
年轻的游侠凯文凑到巴顿和加尔身边,小声嘀咕:“刚才可真险,我以为真要打起来了。不过白昼大人,她说话可真厉害,把那个凶巴巴的长老都怼得没话说。”
老成的巴顿依旧擦拭着他的盾牌,哼了一声:“光会说有什么用,在森林里,实力才是硬道理。不过……那个白盏小姑娘,确实有点特别。”
加尔憨厚地点头:“她能帮我们找到路,还能打那些鬼魂,是个好队友。”
莉安娜则走到白盏身边,轻声说:“白盏小姐,刚才……你很勇敢。”
白盏眨了眨眼,似乎在理解“勇敢”这个词的含义,然后小声回答:“因为……夏瞳在。”
他们的临时居所是几间相连的、搭建在巨大枝桠上的精致树屋。内部陈设简单却充满自然韵味,由柔软干燥的苔藓和散发着清香的干草铺成的床铺,以及一些木制的简单家具。
安顿下来后,艾兰迪尔站在树下,对上面的夏瞳等人说道:“各位客人,请在划定的区域内活动。食物会按时送来。如需帮助,可以摇动门前的风铃。若无要事,请不要随意离开这片区域,尤其不要尝试再次进入迷雾,或者靠近村落中心的生命古树区域。”
他的语气公事公办,说完便带着守卫们在周围布下了警戒线。
“感觉像是被软禁了。”凯文看着下面来回巡逻的精灵守卫,撇了撇嘴。
“非常时期,非常对待。”雅菲倒是很理解,“我们能留下来,已经是精灵王开恩了。接下来,就是等待王庭的评议结果。”
夏瞳站在树屋的窗边,眺望着远处那棵巍峨的生命古树,金色的竖瞳中光芒闪烁。她知道,等待只是开始。精灵族内部显然存在分歧,想要真正赢得他们的信任和联盟,恐怕还需要更多的“证明”。而且,关于初叶(白龙王)的下落,或许也能在这里找到一些线索。
她回头,看到白盏正学着莉安娜的样子,小心翼翼地整理着床铺,动作虽然还有些笨拙,却异常认真。夏瞳的嘴角不由得上扬。
“好了,既然暂时安顿下来了,就别愁眉苦脸的了。”夏瞳拍了拍手,吸引了大家的注意,“精灵族的食物听说不错,我们先填饱肚子,然后……或许可以想办法,‘合法’地了解一下这个有趣的森林和它的居民。”
她的眼中,闪过一丝探险家般的光芒。精灵族的古老秘密,以及与魔族、黑龙王对抗的全局,才刚刚在她面前展开一角。而带着一个失忆的不死族前BOSS和一个标准的人类冒险小队在精灵圣地做客……这经历,想想还挺带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