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信标
啊……肚子饿了。
少女心中如是想着，却没有相应的动作，她漫无目的地游荡在人群里，不对，应该说是游荡在人群的镜像中，像是身处水平面之下的鱼儿被水层遮蔽，和陌生的大叔们同行的仅仅是一个透明的实体，包裹在暗示类法术的外壳下。
她从来都是单独一人。
除了某天，在餐馆发呆的时候被请了一次汉堡，从此也喜欢上了辣酱。
想吃汉堡，特辣的那种。因为难得的食欲也勾起了那次共同进餐的回忆，虽然只是在快捷餐厅里短短的二十分钟……少女不自觉地玩弄着长到腰际的灰发，脑海里勾勒出先前那个莫名其妙提出请客的少年，她要自己的眼睛一直能看到那些怪异的，又确实存在的东西，岁月在少年身上只留下了十七年的痕迹，混有魔力的血液在178cm的身体内奔腾，体重63kg，这些都是一眼下去就能取得的情报，秘灵网络一直都是法师的工具，通过它汲取魔力，通过它施展法术，通过它窥探秘灵世界的知识……对于少女则不同，对于她而言网络是和自己的身体一样熟识的存在，反其道而行，少女习惯了通过网络去认识现实的世界。
那少年无疑是个法师。
一个月前的某个下午，在某个悸动传染的瞬间，少女的感知被传达过来的绝望所淹没，第二次恢复意识的时候，便身处这个陌生的人群中了，她流浪了一个月，就像她先前漫无目的地游荡到这个名为科玛的城市里一样。
少女不需要食物也能存活，只要有魔力就能够维持存在，名为秘灵网络的“器官”一直在给少女提供魔力，同时那也是少女的枷锁，在某一瞬，当积蓄的魔力超过了界限，少女的存在就会不可抑制地往人类的另一面倾斜，转化成近似于天使或是死神的存在，不，应该说是，被那种概念般的生物所取代，当它们在现世降临时，就会发生法师口中，瘟疫一般的代名词——灵灾。
在沙漏蓄满之前，少女仍旧相信自己是“人类”。
于是还是很想吃特辣汉堡啊，加了秘制酱料的那种。
辣味混合着热感和痛觉从味蕾爆开的时候，身为人的印象则格外强烈。
观光电梯无声地到达了顶层，雷瞳透过半球形玻璃向外看了最后一眼，网络研究院是个双子塔，另一面的塔看上去就像个硕大的巨剑模型，21层。随后她收回了目光，一脚步入室内，金属棒老老实实地继续充当发簪的作用，好好盘起头发的雷瞳看上去像是个兢兢业业的办公秘书。
廊道的第一间就是此行的目的地，博辉海的办公室，即是此次“灵灾”事件的负责人，除却这个身份，他还是这座塔的负责人之一，人称为“要塞术士”的高级法师，要说什么证明的话，在雷瞳距离办公室门还有三米的时候，那木质的门便自行打开，从内部传出博辉海的声音：
“雷瞳，在电梯里抽烟可不是什么好习惯。”身着白衬衫的男人坐在办公室的底部，在三米长的办公桌之后，领口扣开了两粒扣子，领带解开了松垮垮地挂在颈上。他身材勉强算是高大，但在这间同样算的上是巨型尺寸的办公室内也谈不上占据视野，只不过在雷瞳走进门内的是瞬间，感觉面前就像是立了一堵墙，她是个法师，所能感知到的是由术式和魔力构成的无形墙壁，充斥着敌意检测和必要的防御法术——这就是要塞术士。
“我差不多知道唯独这一层没有装监控的理由了，有你这个家伙在这里，这一层内的所有变化都逃不过你的感知吧。”雷瞳照例嚼着滤烟嘴，烟头上火星忽闪忽灭。
这算是变相的夸奖吧。
“差不多就是你说的这样，全当防止技艺退步的练习……就算是研究塔的法师，在特殊情况下也是要出战的。”
“眼下差不多就是特殊情况了，把你拿到的报告给我看，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在这之前，为了这里的空气，把烟下了；然后为了你的健康，我建议还是戒烟比较好，你用的法术体系可不会强身健体。”
切，真是个固执的人物。
雷瞳在心里吐槽，却也听从建议掐灭了烟，从随身的小包里取出了棒棒糖。
“你看，我已经开始戒烟了，只是在工作的时候还是不习惯没烟草的感觉。”雷瞳撕开糖纸，把桃子味的糖果丢入口中。
博辉海从办公桌上掂起一份大概有半个食指指节那么厚的印刷品，已经用夹子固定了起来，他自己先草草翻了餐，随后抛给雷瞳，“不得不说，虽然我是个名义上的负责人，这种领域你才是专家。于是你真的不打算入驻研究院么？我可以给你一整个层的自由空间，就在这座塔的对面。”
来了来了……职业化的招揽手段。
“少说没意义的话。”雷瞳撇嘴，翻开资料的第一页，“咱只是个教书先生而已，来这里只是为了找几个学生，虽然帮你解决这事情有着兴趣使然的成分，但说到底依然只是报酬，‘允许我拐走几个学生’这个请求的报酬，就像是古代朝廷收取报酬后才允许传教士传教一样……”在雷瞳刚刚和博辉海见面的时候，她说的也是这句话，一字不差。不得不说这是个在特定方面记性相当不错的女人。
“你到现在可是一个学生都还没收，就算是经过我的允许，那个空空如也的学部摆在那里也会惹人嫌，尽早拿下你的‘颜回’吧。”博辉海用脚把办公椅踹离办公桌，看得见他下半身套着一条西装短裤……虽然在专属他的办公室里也没有人指责衣装，博辉海完全可以让任何魔力值低于他的人禁止进入这扇门。
高级法师的权威，这座研究塔内所有的房间门都有类似这样的机制，当然它们挡不住雷瞳，这个上半年谜一样出现在博辉海面前的神秘女法师，似乎没有什么东西能挡住她的脚步。
如果她愿意的话，核爆中心也能当办公室吧？博辉海这样不含恶意地腹诽着，丝毫没注意到自己也是个高级法师，所谓高级法师便是和核武器区别不大的人形兵器，尤其是他们装备了各式各样的特质道具，并且保持魔力充足的时候。
灵灾的话，到目前为止已经发生了三次，每次都造成巨大的损失，但有关于灵灾的记载也只有薄薄一页纸。记忆力较强，意志较为坚定的人可能会留下那一瞬间边缘闪光的黑暗扩散开来的印象，那也仅此而已。穷尽了科玛市大部分法师的能力，这张纸上能够记载的无非是“灵灾发生时间”以及模糊的“灵灾波及范围”这两个数据而已。
“这东西难道是黑洞么？”博辉海气打一处来，灵灾这东西和黑洞真是有几分相像，均是黑色的玩意儿，只是吝啬地给了观察者两个可怜的观察量——正如黑洞的“质量”和“角动量”，除此之外一毛不拔，被它吸入的事物再也没了踪迹，连灵魂也没能放过。
“其实的确是观测并记录了，人类的机能要比你想象地还要强，至于无法观测的原因只能是说时间未到，那是属于死者的记忆，除了特殊的人，其余在边缘处目击事件的人也只有濒死的时候才能翻阅这部分记忆吧。”
雷瞳看得很快，染了晶蓝色的指甲快速掠过纸张，资料上无外乎是些边缘处的人员资料，还有沿途监控拍摄下来的一大堆模糊过曝的照片，此时已经翻到了最后一页，雷瞳盯了那最后的照片足足有好一会，大概半分钟后终于得出了结论。
“少年，你有难了。”她脸上挂着一抹冷笑。
“谁是少年啊！我再过二十天就是三十五岁生日了！”
“把自制的玩具当宝一样藏在背后的行为，不是少年还能是什么呢……回到正题上来，你和我都麻烦了。你的手下找到的并不是所谓新的幸存者，相反的她是个信标，虽然也具有从暗面归来的性质，但是收留她的弊处要远大于好处。”
“信标？”年轻的负责人抿了口茶水，这是博辉海第一次听到这个名词。
“啊，这是第一次提到吧，简单介绍一下，她是‘灵灾’降临的信标，只要达到了某种条件，就会以她为中心发生灵灾，而且，那万分之一的概率居然被遇上了，上一次的灵灾也是她指引的，不排除她，不对，不摧毁她的话，这将会是第二次灵灾。”雷瞳咬碎了糖果，“当然，万分之一的概率是我瞎掰的，到目前为止我能够知道记录的灵灾只发生了不到百次，我也只是个凡人嘛，少年。于是赶快做决定吧，是摧毁它还是杀掉她。二选一。”
博辉海的表情有些怪异。
“没想到是这么小的一个孩子。”
“我也觉得奇怪，原本信标的话，应该是个更加成熟的个体才对……”雷瞳嘀咕着，“不对，难道说你下不去手么？负责人阁下？你先前那副严格冷静的态度难道都是装出来的？”
“你让任何一位指挥官下令杀死一个孩子都是很难做到的！”
“她可不是个‘孩子’噢。”
“雷瞳，你是有办法的对吧！”像是突然抓到了救命稻草，博辉海急切地问道，或者说语气已经显得确凿，他的直觉告诉自己眼前的女人有办法化解危机。
“如果你能保证我足够幸运的话……”雷瞳耸了耸肩，然后转身离开，“我得去准备准备，不过到底是准备解决事态还是准备逃命得取决于你的决定，指挥官阁下，升职了呢，现在可是特殊时期中的特殊时期。”
就像往常一样，这个女人要走时从来不打招呼。
但眼下却还不是做决定的时刻，博辉海意识到自己还有个客人要接待。
“你在那也听了很久了，我很诧异你居然到现在才被我发现，而且，你居然能逃出来，有什么要说的么，幸存者，不，按照这里的说法应该称你为‘余物’才对，南天阁下。”
门外传来叹气声，那个人悄声匿迹地潜伏到现在，要真的面对这位高级法师的时候还是显得措手不及。
南天硬着头皮走进了办公室，阴影遮着他的表情。
“我听了你们的谈话，我知道那个信标，让我去找她。”
十七岁的少年抬起头来，目中闪烁着坚定的火花。
啊……又感觉不到食欲了，是因为差不多到时间了吗？
少女挠了挠脑袋，在人群中停下了步伐，她光着脚，身上只是一件纯白的大码罩衫，在她所不曾仰望过的天空下，云系正在聚集。少女的身边是个天气告示牌，那上面的色调逐渐转红，是恶劣天气的红色预警。
科玛市 七月二十九日 晴转雷暴。
魔力充填8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