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恐惧的法师
双子塔。
博辉海用拳头砸下了开关，然后重启连接，通过留在办公室的中端呼叫在东城区拼死拼活的某人。
经过煎熬般的等待——十五秒，通信那头终于传来了声音。
“找到你了……”像是在对谁说话，混杂着风声和雨声。
“南天。”
“谁？”
“是我，博辉海，我现在正通过秘密频道和你对话，通信用的术式就在你的风帽内侧，你大概现在就带着吧。”
“噢噢，我就在想刚才的杂音是怎么回事……”南天还没嘀咕完，博辉海用大了一倍的声音回敬了过去——
“情况有变，我现在用的是行动队的频道，他们刚刚接到了全区肃清的命令，而且正在打开‘法网’，那个东西刚从我这里拿过去，能让大部分的刻印暂时失去效果……你现在在哪？我在你附近打开传送门，赶快回来！”
他听到嘿嘿两声，南天的脚步声戛然而止，随后响起了像是开门的声音。
“你在哪！不要怀疑我的水平，就算在室内我也有把握把传送门开在你的面前！”博辉海说着拉开了键盘，只有在办公室，也就是自己的领地之内他才有这个胆量夸下这样的海口，定点建立传送门的术式极其复杂，要靠——一个书柜那么大小的存储器才能容得下整个术式文件。
博辉海按下回车，位于办公室左侧的排风口开始咆哮，庞大的术式正在建造法术模型，他自己摩擦着双掌，就等着从南天口中知晓最后的坐标，在传送门打开的瞬间把自己珍贵的财产拖回来……或者说亲自加入战场！
“不，我说，头儿你没必要那么着急，或者说着急也没用……”南天的声音很平静，他一边把家门的钥匙放入口袋，拉了一把椅子坐在门口，像个晚归的家主一样招呼这个不速之客，他挥了挥手，示意“随意坐”
“那个，那所谓的灵灾源头，就在我家，而且，就在我面前。”南天吐出一口长气，“我想和她谈谈。”
“谈谈什么？”
“有关于汉堡的酱料到底是辣味和甜味哪个更棒的根源性问题。”说完南天掐断了连接，不，应该说是中断了对通信术式的魔力供给——他一直都很缺魔力，至少现在是这样。
少女就在面前，不对称的双翼呈60度展开，又像是从远处照射过来的投影，安静地像个摆设。
“好久不见，是么？”她用平淡的声音说道，右颊挂着未干的泪痕。
我想活下去。
两人均在内心呼喊。
“各位市民请注意，由于天气恶劣，我市以发布大雨黑色预警，请各位市民尽量不要外出，待在家中等待恶劣天气过去。正在外出的市民请就近躲入避难所中，希望市民配合，谢谢。”
树立在道路右侧的智能告示牌重复着刚刚下达的避难通知，自从江林市的法师们理解到魔力流动是气象产生的本质后，他们建立起天网汲取对流层中的魔力，于是在几年前就实现了天气控制，然而现在整个天空都出现了一个豁口，天网几近崩溃，甚至天网中原本约束着的魔力再次散逸到对流层，才产生了超乎常规的恶劣天气——官方是如此解释的。
想来在捱过难关之后大概会受到来自民众有关天网的质疑，法师以及其相关产业的存在在江林已经是公开的东西，甚至说魔力以及融入了相当一部分人的日常生活中，毕竟就算没有魔力的概念，这种东西依然会在每个人的血液中奔腾，就像是潮汐一般随着日出日落变幻。魔力步枪的亲民性远比常规步枪优越，它们只是造成失能和魔力干涸，虽然一开始是针对犯罪法师而发明的武器，在日常执法中也发挥了不俗的效果——在正常情况下的确如此。
迈克就着雨水抹了把脸，汗水混着雨水滴在脚边，下落的过程中水滴的类球面反射着某个银白色的液滴，当后者坠在地面时，却溅出无数细小的液体颗粒，和那地上的积水毫不相容——那是水银。
明明已经喂了那个家伙几百发子弹，而且是实体钢芯弹，就算法术回路没有被干扰，肉体也该死去了吧，迈克却依然能隔着雨幕看见眼前的人形缓慢地挥动短杖，在几分钟前是这个速度，到现在吃了几百发子弹，还是这个速度，反倒是自己身后的队员一个个倒下，这是个古典法师，用媒介，姿势和记忆来驱使魔力，他们使用的法术往往神秘而晦涩，多数会涉及血统和献祭，和现代的社会格格不入的东西。
就是这些东西正在造成死伤么！
迈克恨得咬牙切齿，自己先前的魔力穿刺也被那层薄薄的护盾阻挡，那个法师先构筑了一层魔力护盾，内部再附上水银，先隔绝物理杀伤再隔绝魔力穿透，然后慢悠悠地在龟壳里用着恶毒的法术来杀伤毫无阻挡的同僚。迈克自己用来维持护盾的魔力也几近枯竭，手臂上的刻印像是烧灼般疼痛，这时候要是有把魔力步枪，有把魔力步枪……
新一轮水银蒸汽乘着雨幕向行动队逼去，古典法师的战术可以很晦涩，也可以很直白，他用水银作为媒介，将水银转化为蒸汽，高浓度的水银蒸汽带有毒性，当目标吸入过量水银蒸汽后，这些被魔力操纵的水银会在体内一瞬间液化造成内出血。
这也是迈克所不知道的，队员一个个倒下的真正原因。
连灵灾的面目都还没见识到，却先栽在这个地方，他感觉自己的手臂几乎就要着火，另一只手已经勾住了一颗手雷，高爆手雷若是在小巷里炸响，虽然能击穿魔力护盾，但是自己这边也基本都要交代，但总比被慢慢耗死要强，迈克手指用力，就准备把拉环拉开，同归于尽。
这时候雨幕出现了停歇，极短暂的寂静里，一声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听起来无比清晰。
“市民？”这时候居然还有在这里闲逛的市民？
“不，仅仅是个顺路遇到的教书先生而已。阁下能让一让么？”雷瞳在迈克前站定，后者连雷瞳什么时候走到自己背后都没感觉到，依旧是一身办公套装，只不过蓝色的卷发披散着，那根指挥棒般的短棍就抓在右手里。
“法师雷瞳，不巧刚刚克制你的对手，我想要你们的一点装备，作为报酬，让我帮个忙如何？”她都没有考虑迈克的反应，再一步向前，“对面是个古典法师，因为是暗咒者的缘故，魔力上多了水银的属性因此能够实体化，你所看见的水银都是他的魔力，因此他能控制水银在你们的体内实体化……到时候去做个清洁吧，把你们体内的魔力清洗干净大概能捡回一条命，当然你们配备的实弹枪杀不死他，这不是杀死野兽只要击碎头骨或是心脏就能解决的事情，现在是魔力在控制他的肉身，相当于鬼怪附身一样，你在学院上过诅咒课程的对吧。”雷瞳的口气像是教训学生的教导主任。
迈克本能地点点头，看着这位有点单薄的女人走上前，指间的指挥棒尖端萦绕着闪电。
“相比于魔力属性，更难缠的就是这样的活尸状态，不过恰好，我的法术体系是——破邪！”
雷瞳将指挥棒对准天空，魔杖内部储存的魔力全功率输出——召雷！
“虽然有些神棍，但是自然的雷电是清理这种东西最好的手段，一道可能不够，那么就……闪电风暴！”雷瞳咬牙，将雷电的降落点引导至水银法师的身上。
狂雷落尽。
闪光和巨响在同一瞬间炸裂，就连周边的电线也开始起火，雷瞳再一挥魔杖，在自己和行动队员面前设置了绝缘网。然后静静目视雷电化为火焰，暗面的诅咒在雷火中炙烤扭曲，最后消失殆尽。
再醒来的时候，自己已经躺在救援队的病床上。
迈克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那个半途闯进来的女法师一定有别的手段来干扰自己的记忆。
他只知道雷瞳从自己的队员身上搜罗了一些装备，问起原因的时候，只是微笑着说：
“我在找一个学生，他有点淘气，要我这个师父去给他收拾残局……”
仅仅如此而已。
噢对了，还有。
“这不是属于你们的战争，或者说，你们已经迟到了，现在赶快逃出去，或许还能看个尾声。”她如此结尾。迈克依稀回忆起这一幕的背景，在女人精致的微笑背后，远方似乎有那熟悉的黑光升向天空。
迈克骤然回头，自己的行动服就摆在床边，头盔里原本设置了用于通讯的设施，现在却突然响起了杂音。
雷瞳点亮手机屏幕，拨通了去往双子塔的电话。
“少年……”往常也是这么称呼已经将近三十岁的博辉海，然而这一次电话那边并没有在意这有点调笑意味的称呼。
“南天在哪？”他问道。
“我还正想问你小英雄的位置呢，他不在你的监视地图上么？”雷瞳点了扬声器外放，用个小法术让手机滞留在空中，然后把被雨水濡湿的头发随意盘了盘，重新把自己的魔杖插回去，她等着博辉海的回复，丝毫不急。
“的确我有在衣服里放置发信器，不过几分钟前失去了回传的讯息，他似乎知道有人在监控他，于是把发信装置给干扰了。”博辉海犹豫了一阵还是用了干扰这个词，“他最后的位置，就在你的附近，116号居民楼的下面，还在地下车库里。”
“我知道了。”雷瞳掏出一截香烟，发现连烟也被雨水打湿后，忿忿地把它们丢开，随即从半空中取下手机，“那就用我的办法来找他吧。”
“你还留了后手么？”
“当然没有，我可是很相信你的啊，连你都黔驴技穷了，我还能有什么手段，不过就算再糟，还有一个东西一直没用上，靠直觉，撞运气，这是最古老的办法。”
“你能不能靠谱点……”
“什么叫靠谱，当这个办法生效的时候它就是最靠谱的，而且，虽然是不怎么靠谱的东西，你和我现在不是只能依靠它了么，安心吧，我会找到他的，在和你合作之前，我可是被称为‘幸运漩涡’的人呐。”雷瞳从随身的小包里取出女士单人伞撑开，登时头顶笼罩了一层密密麻麻的雨声。
“那……就祝你成功吧。”到了这时，就算是在研究讲会上能侃侃而谈的博辉海也没能想出自己能说些什么。他掐断了电话，再次把视线对准了屏幕，南天讯号消失的那一点正对上来是一栋比周边高了两层的居民楼，用来架设天网和其他一些设备……像是海面上的孤岛一样。
博辉海有一种错觉……在上面架设一挺机炮，填满30mm对魔子弹，就可以射杀整个东城区所有的法师吧。他瞬间打了个冷战，自己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像是被无数的日子埋没到人格深处的记忆，前所未有的陌生。
这位年轻的研究院负责人目视四周，这是个60平米大小的办公室，除却了必要的设施，剩下的面积……大概够摆放20挺魔改重机枪，他一瞬间按捺不住展开传送阵的冲动。
这一插曲，发生在南天想起来动用法师刻印的五分钟之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