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面如影随形。
献给这无尽的循环。
*
“我不认识你。”罗德里克让两匹巨狼加入冲锋序列，“但是你肯定知道……雨欣在哪！”
法师领域·苍狼旷野，他麾下的每一座巨狼，都拥有罗德里克本人的强度。
但从那少女的脸上，始终看不到畏惧。仿若那狼群和利刃都是虚幻一般。
“看来你还是有一点不了解状况。”少女低声道，“难道说对付野兽，就真的要用直白的办法么？”
狼群已经开始冲锋，甚至罗德里克自己也持刀跃起。既然面前的都是幻觉，那么就算击破也无妨，或者说，只有击破幻觉才是正确的解法。
但他的攻击最终只能硬生生在少女眼前止住。
因为现在……她“成为”了雨欣。红白水手服的女孩俏生生地站在罗德里克面前，甚至那水手帽像是匆忙戴上去的，歪向一侧。一切都和真的一样，只是少女脸上的表情依旧没有变，像个从遥远天际折射过来的幻影。
罗德里克只停顿了一秒——“你是假的！把真正的雨欣还给我！”
“真正的雨欣？你是说存在于你记忆中的那个雨欣？”那女孩欠身退后，“还是说真真正正的雨欣？”
“你这话什么意思！我所知道的难道还不是真正的雨欣么！笑话！”
真不是个笑话。罗德里克看见的血，匕首已经成功地划开少女细嫩的皮肤，一滴血液顺着血槽缓慢滚下来，鲜红地像是宝石。
不！这也是幻觉！就当他这么张皇思考的时候……
“那么，你难道就是真实的么？”少女质问道。
“废话……”
然而，梦境中的人就算说自己醒着，也毫无说服力。那么伪物就算是说自己是真实的，也无从证明——于是“真实”这个词一开始就毫无必要，至少在这梦境中毫无必要。
“那么这样呢？”话音刚落，站立在罗德里克面前的，成了另一条狼犬。更重要的是，这位“罗德里克”的手中，正牵着雨欣的手。
“拥有链条的狼犬，以及孤身一人的狼犬，哪一个更加符合你的印象呢？”
重要的不是谁是真实的，而是哪个是你想要的。在这梦境中，这才是重点。这时候发出声音的，却是雨欣。
“真实与否，愿望与否，做出你的选择。”少女脸上洋溢了笑容，“和那次灾难中一样。”
那次灾难，哪次灾难？记忆出现了问题……不，是因为暗面的缘故，这些记忆被封印在暗面记忆中。
我知道噢。
那个罗德里克用目光告诉自己。
而那个雨欣则用清晰的声音对自己说——
“承蒙关照，为了感谢你将我的‘伤痕’放入圣杯，这次就换我来引导你了，罗德里克。”她的声音落下，一切都变得不同。
没有全合金的走廊，也没有南天，也没有站立的罗德里克，而那昏迷过去的狼犬，牵着少女的手。
在他们的两旁是雷瞳看到一定觉得熟悉的街道布局，法师战争里随处可见的建筑废墟，而在少女面前，暗面正打开它的胸腔，从内延展出无限的暗，在那里，有一片无垠的荒原。
“让我们从那时开始，重新回忆。”少女牵着罗德里克的手，拖着他像那片荒原走去，“让我们跨过暗面乱序的时间，把罪放入杯中，然后迎接奇迹诞生。”
少女的蓝发褪去颜色，连同水手服上的色彩也一起漂白。灰发，白衣，她是梦009。
她一直是梦009。
从未改变。
“congratulation，game over.”
*
带我去那河流蜿蜒之处，
带我至那战争的结束，
洗去我肤上的污秽之物，
引导我找回完整的自我。
以银之羽翼载我高飞，
在海妖之歌中穿越黑暗，
以新的希望温暖我，
再堕入到梦境的深渊尽头。
Arabela。
在梦境的镜头，是祭坛。
“实际上，我有些失望，不，应该是十分，十分失望。”毫无感情波动的语气，爱勒贝拉一贯如此。让人联想到不近人情的人工智能，结合起魔网的特性来看，将魔网作为自己身体一部分来使用的爱勒贝拉，某种意义上就算是人工智能。
在法师的世界里，经常把魔网比作最强的终端，拥有无以伦比的计算力。
但少女的“十分失望”，就真的是十分失望了，甚至不需要语气表达。所以……
“都到了这个地步，你也无法保护任何人。所以，这个‘我’也要浪费了。”
不。
不！
不知为何，南天的心中像是被刀刃击中，但那从天而降潮涌而来的暗依旧遮蔽了他的视线，白衣少女，爱勒贝拉，浸入了那暗面的浑浊中。
“从这个躯壳中，我就诞生了。”
另外的声音，从那螺旋般的光景中传出，比起爱勒贝拉毫无生气的声音，这一次，比之更加空洞，却第一次有了些许感情。
在那浑浊的浪潮中，站立着黑衣的少女。
“失去爱勒贝拉这个名字后，我就成了空白，因此被暗面染上色彩的我也拥有了新的名字，我叫做暗胧。”
女孩踩着松糕鞋，一身纯黑的礼服，在她的腰间，是一把小巧的太刀。
“有别于爱勒贝拉，她是来拯救你的天使，而我，仅仅是来摧毁你的暗影而已。”于是少女抽出了刀刃，那朦胧的刃沉在浑浊的浪潮中，振出一道道低吟。
“抽出你的刀刃，我记得我曾经把它交给你了。”
暗胧。
几乎只是一想，右手里就产生了那份刀刃的沉重，甚至南天还没有打算召唤出暗胧。
“这样看来，你或许稍微有些变化，但变化的不是你的意志，仅仅是你的本能而已。”
暗胧向前一步，不带任何怜悯地，将那能够划破空间的刀刃斩下。
*
雷瞳。
“看得出来，你有问题想问我。”雷瞳抬起瞳孔，看向始终低沉不语的墨丘利，“看在你能够出现在我身边的份上，我可以为你解惑。”
“南天，究竟是什么？”墨丘利，水银法师顿了顿，他重新以暗咒者的身份思考，补充了这个问题，“对于我曾经效力的奈文而言，他到底意味着什么？”
“果然是这个问题呐。”
雷瞳难得点起一支烟（当然那魔杖又充当了点烟器），烟雾腾起的时候，墨丘利终于听到了破魔术师的声音。
“算是个可怜的小家伙吧，你知道么，被自己的法术体系化身杀死是个很悲哀的事情吧。”
“被杀戮的理由也很简单，因为作为暗咒者的他失去了战斗的本质。”雷瞳呼出一口烟，“和那个博家的少年一样，不愿意使用自己真正的力量，只不过博辉海要比南天更加决绝，他的法师领域只能由他人使用才能发挥力量。但南天只是做到了把他的力量封印起来了而已。”
“法师的工具是魔力，但使用的工具的能量呢，来自于灵魂，灵魂来自何处？人格？人格由记忆形成，所以在暗面没有生与死，只有人格意志的区分，因此将人格燃烧，便是最初的暗面魔力，说是那些发酵的记忆就是法师的力量来源也不为过。所以虽然我是个中级法师，但是从没有败在哪个法师领域中，墨丘利，你知道为什么么？”
沉默。
此时的雷瞳好似打开了话匣子。
“这个地方，我来了不知道几百次，那个魔力引擎原本就在损坏的边缘，只不过，每一次我看见它的时候，都给我留下了最后一次的机会，至少能让我知道——这是一次新的开始。”火星跳跃，在这个世界中似乎香烟也不会熄灭，“这个地方，这个时间点，已经成了我第二个人生的开始。”
“我见到南天的次数，是三百六十五次。”她突然笑出声，“某个家伙大概也是如此，之所以我说南天是可怜的家伙，因为他足足被暗胧杀死了三百多次，但是为什么说是可怜么？因为在暗面中并没有生死，所以他一次次重新开始，却始终没能忍心摧毁自己的法术体系。”
摧毁自己的法术体系？
“所以说他是个可怜的孩子啊，在这之后，我才关注他的特殊，比如说暗咒者，比如说，那种刻印。”似乎是厌烦了抽不完的香烟，雷瞳将它丢了出去，“人在看到和自己遭遇相似的家伙时，总是会情感泛滥吧。毕竟我是听多了，那么多的人把我说成是阴影，何尝不是呢，我是战争留下的阴影，而后，南天是暗面肆虐过后的残影。”
“他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畏惧自己的力量，便用自己的能力将其封印起来，将自己的记忆压缩封装，埋入深处——不得不说这就和灵灾的做法如此相似，所以他逐渐学会了暗面坠落这个基本不可能学会的法术。”
这时候雷瞳站起身来，“毕竟我是看着他一路变化过来的，他一次次选择，使用奇迹或者使用深渊，最后都落得在暗面销陨的下场，所以现在成了畏首畏尾的家伙，但是，作为圣杯容器的他，一开始就处于一条时间轴上，从未回溯过——墨丘利，这才是你想要的答案吧。”
圣杯，金色的杯子，奇迹的杯子。
所以雷瞳站起来，因为她是要——
“我不打算输给暗胧。所以我培养了爱勒贝拉，一次次地失败后，终于让南天生出了保护她的欲望，这可是世上最强的欲望，最容易产生奇迹的欲望。”
她索性不打伞，淋着雨朝着目标前进，几乎可以闭着眼睛也不会迷失。
“给你说个有意思的事情吧，最开始，南天可是喜欢吃辣酱汉堡的。而作为他的对映体，超魔体质的爱勒贝拉，也酷爱吃辣，只不过，现在少年慢慢温柔了，居然喜欢上了甜酱。”她自顾自在雨中笑起来，“有关于汉堡的酱料到底是辣味和甜味哪个更棒的根源性问题。这个问题，总算是能得出解了。”
*
你喜欢甜酱？或者说喜欢辣酱？
“你在说什么？”
时间好似停滞，刀刃距离南天只剩咫尺。
“所以你不是爱勒贝拉。该把我的小女孩还回来，暗胧。”
南天抬起头来，没有恐惧也没有悲伤，更多的像是曲终落幕的实感。
“我终究没能下手摧毁你，但是现在，我似乎可以离开你了，所以我不会使用暗胧。”
“那么你就会再次被杀死！”
“不，我会创造奇迹的。”
他将手上举，以骨肉之躯迎向这世间最锋利的刀刃……但是，是左手。
相信我，我不再畏惧孤独。
契约，就同那链条一般，这次就再让我带你回来吧，爱勒贝拉，我会创造奇迹。从这循环的宿命中跳跃出去，去开启新的故事。
我该挥剑了——但我是个法师，喜欢甜酱的法师，法师不必染着血来挥砍，而要以法师的原则来战斗，
因此……
“以我的名字解放刻印，解锁代码【miraculum】。奇迹虹吸。”
金色刻印出现在南天的手中，同时也出现在暗胧背后的浑浊漩涡里，那中间汹涌着暗面魔力的洪流，封装的记忆和法术都开始煅烧，竟挡住了了暗胧的斩击。
不，不是挡住，而是将其分解成魔力吸收。
回到我这里来！暗胧！
是另一个南天的声音。
这才是来自正主的召唤，让一切崩塌，回归最开始的样子。
刀刃分解，那法术化身的少女此时却没了声音，她在那一片金色的灿烂中，消散地无声无息。
所有的暗魔力都在涌动，都朝着那金色的奇迹刻印中归去。这个过程或许会持续很久，或许也不会很久。
而在南天面前，是灰发少女的身姿。
少年却发现自己已经失去了力量，却也要挣扎着爬到少女身边，爱勒贝拉睡得安详，像是枕在谁的臂弯中。
我会庇护你，只要你始终对我有用。
所以我会庇护你，因为你是我的枷锁。
只是……
“现在，我们都变成超魔了啊。”
当一切都在奇迹刻印中归寂后，整个避难所都失去了光芒，南天随便找了个地方靠着，失去了声息。
不过这次，他算是睡得很安详。
*
*后记
“你好。”
“你好啊，今天地面上稍微有点冷噢。”雷瞳打着日常的招呼。
在她面前是金属的通道。
“今天要让我带你进去么？”看门人问道。
“不了，既然我已经进去过一次了，这次我自己来吧，也为你着想一下。顺道，这孩子叫**勒贝拉，她没法进去，帮我照顾一下可好？”
“啊……十分荣幸。”
走廊里回荡着有节奏的脚步声，今天也是高跟鞋。
是这一间吧？
雷瞳问自己。稍微有些迟疑，这是十月份下旬的一天，天气转凉，是个不大不小的日子。
当他打开门时，黑暗的室内蹲着一位少年。
“你好啊，南天。”
那少年抬起头来，脸上没有拿漆黑的烙印。
“早上好，雷瞳……老师。”他也迟疑了一番。
“那个，能帮我把灯点亮么？”
*
同时。
某个角落。
魔力填充。
法术模型铸造。
法术输出。
法术体系——暗胧。
那纯黑衣装的少女在魔力的涌潮中显现，她面露惊喜，看向眼前的人。
随后她单膝跪下。
“暗胧，见过吾等的新王。”
那人伸出左手，抚摸着少女的脑袋，威严和爱意皆有之。
在那左手上，空无一物。
--------------------------------------------------
第一卷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