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期的话，南天住在自己先前的住所里。虽然是积了一层灰尘，倒也有了个彻底打扫一番的理由。
顺便借这个机会，南天学会了用魔力造物的特性制造打扫套装。
听起来总有种要进化成“家庭百科全书机器人”的不悦感觉。
这算是后话了，南天一直对于“门”所拥有的制造技巧耿耿于怀，他始终觉得自己无法铸造更加精密的器械是因为内心拒绝而不是手艺上的空缺。
但无论是哪方面的假设他都无法论证，而且南天越来越发现一个让他尴尬的事实，就是比起那个已经消失的第二意识，自己更擅长用这个禁忌特性去制造生活用品。
类似于扫帚拖把，锅铲汤勺什么的……
该死，于是今天还是去食加吃些家庭套餐吧。他又开始生自己的气，然后把购置厨房用具的想法再次抛到脑后。
做下决定的话，就得把爱勒贝拉叫回来，让她在食加等自己也无妨。
至于小女孩的安全问题，在上礼拜刚放假的时候南天是有好好担心过，遇到劫匪怎么办，遇到暗咒者怎么办，遇到恶意法师怎么办，遇到……怪蜀黍怎么办？
然而少女说“不用在意”，每次都是以魔网潜行姿态出门瞎晃悠，天知道她去了哪里，像只有了主人也喜欢到处游玩的猫咪一般，终于在和南天混熟以后稍微展现了些许本性。
这样来说，倒还是个好事。
自己和少女的默契依然完满，几乎到了心灵感应的级别，大概是因为奇迹刻印一直保存在少女身上的缘故。
在系鞋带的时候，南天的意识里一阵悸动，少女通过那若有若无的精神联系做出回应，而且另一个角落，某个系统也完成了准备。
奇迹代码M-code。
它似乎逐渐演化出低层次的智慧，会自动提醒更新法术的时间。
现在占据了那个法术位的法术名称为——“守护”。
南天哼着有些跑调的曲子，穿上那件驼色风衣，他看起来相当喜欢这件加长的风衣。
毕竟，“守护”，以及这件驼色风衣，都是某个灰发少女送给南天的生日礼物。
天知道她哪来的预算。
大概是雷瞳的……自作主张吧。
如此嘀咕着，他步入外边的冷风里，这天气，好像又要开始下雪，再来一场大雪的话，道路会被彻底封起来，南天身为九色区成员还知道了一些额外的消息——内部的消息，未被允许透露给普通民众的消息。下雪对于市民们可能算是每年冬天必定来临的来客，但对于法师而言还有另一层意义。
尤其是这几年，就算布置了能够操纵气候的“天网”，治安局已经可以控制科玛市境内大部分的天气变化，大雪依然会在每年的这个时候光顾。
“天网”没有起作用，这不应该，尤其是知道它的运作机理后，就更加觉得离奇。
学者法师博辉海的发明，天气控制器“天网”，其原理非常简单，它就是个广域的魔力收集器，在法师的知识体系里，天气的变化即是大气中魔力流动的变化，若魔力稳定，则是晴天，若其开始波动，被赋予属性，则会演变成风霜雨雪。这个星球的天气系统，或者说这个星球非生命存在的本身，便是具有超强计算能力的终端。
蝴蝶振翅会引来暴风，混沌的表象下暗藏着的是无限的可能，而这无限的本身即是代表万能。
所谓的魔网，即是法师对于这个系统的称呼。
虽然这门学科只能算是刚刚起步，对于自然现象的解释还在相当初级的阶段。但要说控制大概的天气，其原理则显得简单粗暴。
要迎来晴天，则抽取大气的魔力，使其维持在较低的程度，那么天气变化则会倾向于“晴天”这一状态；若是要补充降水，则反馈给大气魔力，当“魔力的熵”上升时，其变化的方向则会分支，从而引来雨雪之类的天气。
“天网”便是这样的系统。
回到问题上来。
既然最近时期的大学不会因为大气魔力浓度而变化，则透露了一些另外的可能。九色区避之不谈也能说明一些问题，虽然以南天的权限充其量只能听到一些传闻，那些联合开发的学者法师选择沉默是金，他们也不会让博辉海向自己透露任何情报，同时南天也没有进入深层图书馆的权限。
不过在那些人封锁的“阳关道”之外，南天也有自己的“独木桥”。
爱勒贝拉。
或许南天知道的能比双子塔更多，他所缺失的，是爱勒贝拉不能目视到的有关于“过去”和“未来”。
过去的回忆以及未来的走向，前者和自身盘虬纠结，纷乱地如同迷雾；而后者，则是明净的两条岔路——不久之前是那样，现在南天正在靠自己的意志走出一条新的大道。
突然间他变得有些多愁善感，这一次似乎不再是自己一个人，一路走来有教授他的博辉海，也有引导他的雷瞳，同时也有……陪伴他的爱勒贝拉。
你只是需要她，需要她的超魔体质而已。
明明那个意志已经离开了这里，他的声音却好似在这里留下了一个影子。
不，我可以保护她，保护爱勒贝拉。
就像保护财产一样？
不，我要以保护“爱勒贝拉”的名义来保护她。
扯淡吧，你还没有保护她的资格。
那声音的残影突然刻薄起来，刀子般的见解从记忆深处刺过来，直插到南天的心底。
“除了知道她是超魔体质之外，有关于她任何其他的一切，你都不知道。难道这就是你自认为能够把她作为‘人’来保护的理由？别开玩笑了。”
于是南天僵在住处的门口，胸腔里满溢着突然增值的自责。
这次是那个意志的完胜。
*
“啊！下午好！”爱勒贝拉听到有人在呼唤自己，虽然不是南天的声音。
“圣女冕下。”
端着一杯美式咖啡站在面前的似乎是个有几面之缘的金发男人。
“我记得，你叫做安东尼，洛法·安东尼。”
那人默认。
“那个，圣女冕下。”他只说道一半，白衣少女便打断了他。
“我还是没能习惯这个称谓，还是叫我爱勒贝拉这个名字就好。”
“想请你，为你的监护人，取回一封来自暗面的信。”
“这你应该去找他才对。”少女趴在橱窗上，浅红的瞳孔盯着刚刚烘焙好的糕点，最近她开始对甜食感兴趣，但也仅局限于糕点——似乎女孩子天生就容易被糕点吸引。
这是个好事，爱勒贝拉正在一步步唤醒身为人类女孩的特征，虽然不能从名为“超魔体质”的宿命中得到解脱，但至少有所改观。
只不过现在少女面前，站着一位来自于“黑暗地带”的“骑士”。像是少女在冬日阳光下身后浮现的影子一般挥之不去——这么说虽说有点不留情面，但至少说明了事实，只要他还站在爱勒贝拉的视野中，就相当于时刻提醒着少女：“你和暗面依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我曾通知过他，但到现在南天还没打算相信我的话。”安东尼解释，“这封信对他相当重要，关系到……”
“那也是你和他之间的事，不应该来拜托我才对。”
“但是你作为他的引导者……应该把他引向正确的道路上来，而我现在负责提醒你，重复强调你背负的使命。”
“我什么都做不到，同时什么也不会做，我既不是引导者，你也不必用别的名字来称呼我，我只是爱勒贝拉而已，现在是，希望将来也是。”
“已经有人盯上了你们！”
“那就和你没有关系了，离开吧，现在还不是我们能够互相放下成见交谈的场合。”少女的视野离开了橱窗，她顺着记忆里的方向顺着沿街的人行道向前走，和南天约好的地方就在前面。
突然间，少女想起了什么。
“再不离开的话，被南天看见他可真的要揍你了啊。”
“这算是在关心我么？”
少女嫣然一笑，“如果你是在表达疑惑的话……”“那我的确在学着这么做。”
你看， 我已经改变了很多，不再是你印象中的那个几近冻结的灵魂，愿望能改变很多东西，就和你想要挣脱家系的命运一样，我想从单纯的观察者，变成陪伴者。
“那么，容我冒犯问一句，你究竟能看到多远？”
魔网即是计算网络，它记录着每一个空气分子的振动，它即是此时的全知。
而少女，在微笑之下，保有着魔网赋予给她的眼睛。
“我？”少女目送安东尼离开，唇边的言语顺着魔网的轨迹振荡开去。
安东尼为了继承“干扰者”，将自己的听觉置换成了“魔网听觉”，从此以后他的听觉系统便失去了正常的功用，原本他只能靠唇语把别人说的话“读”出来，或是依靠散播出去的魔力触手收集声音的振动来读取四周的声音。前者的办法需要分散精力而且费尽，而后者则充斥着杂音和不必要的麻烦。那本应该用来触摸魔网的精神触手何等敏锐，它们的“听觉”被好几倍地放大用于监听魔网中魔力的回音，于是任何人类声带发出的声响都会成为难以忍受的噪音。
再大几倍的声响，比如说飞驰而过轿车的喇叭声，则会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而刚才，爱勒贝拉的“声音”的确顺着魔网流入安东尼的感知中。她突兀地借用了魔网来传达意志，好似早已看清了安东尼的底细。
于是少女的潜台词昭然。
“只要是我想了解的，我皆能目视。”
安东尼有些惘然，下意识地啜饮着杯里的咖啡，美式的苦味，酸味以及那潜藏起来的微甘在口腔里卷积起来，构成一种全新的奇妙口感——这是安东尼第一次尝试着喝咖啡，虽然他算不上喜欢这个口感，但至少它有一股温和厚实的热力。
直到心中。
但，我是说真的——你，还有你们，都被盯上了。
就像是绝大部分人都不会在乎自己的影子一样，危机来自你们从未想象过的角度。
片刻之间，安东尼的脚步似乎有些踉跄，他勉强自己稳稳地走在逆向的人群之中，那些普通人，并非法师的人，在自己的时光中匆匆走过的凡人们，似乎从未接收到过这种信号。
那便是像是文明把自己的声音隐藏在宇宙背景辐射投射在射电望远镜中的噪音里。
安东尼正在试图接收这种讯息，将他们从驳杂的魔力噪音中解析出来。这是属于他自己的“信件”，但无论他怎样反复校对，从那嘈杂的噪音中只能剥离出一个声音。
像是号召。
又像是某种宣告。
“如今到了重启的时候。”
那分辨不出性别的声音如此断言道，像是整个唱诗班的合唱。
在安东尼今天最后一次望向爱勒贝拉的时候，通过视力加强的术式，少女的一举一动在视野里极尽清晰，而在爱勒贝拉身边的正是南天。
在安东尼的笔记中，南天是个几乎浑身是谜的对象。随便一个人都能从那个笔记中看出这个人的与众不同，但现状又太过残酷，除了俗套的身高体重三维数据这种在法师眼里都能够目测的消息之外，什么都没有。
雷瞳最喜欢用这种不留情面的手段来彰显自己的存在。
但大概谁也没有料到，这个一身是谜的家伙，居然挂了咒语学，甚至在安东尼所涉足的那个圈子里，有人提议要降低对南天的评价，从高度注意降低到一般注意。
愚蠢。他做出一个有些不符合身份的评价。
然后安东尼吐出一口热气，在寒冷中迅速凝结成雾。他正盯着南天和售货员墨迹，而他的思维早已经给出了答案。
咒语学？那虽然的确是一门经典的课程，但比如说那个吴子柳就根本不需要咒语的辅助，像那种天赋的人，咒语学反倒是累赘，不学也罢。
并不是所有的法师都必须依靠咒语（法术模型）来施展法术，吴子柳便是活生生的例子。
其实安东尼自己也算是这其中的一员。
罢，罢，多说无益，况且现在也到了晚饭时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