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被手机闹铃惊醒，简单洗漱、早餐过后，周典拿起行李，是时候出发了。
“莱恩该走了，莱恩！”周典往回一看，莱恩静静地坐在操作平台上，深情地抚摸着平台的线路，透过落地窗远眺着偌大的大学城，远处三四白鸽时而滑翔，时而高高盘旋。
“要离开这里了？”
“嗯，回国了。”周典顺着莱恩的目光看去。
“你也舍不得这里吗，确实，这是你诞生的地方。”看着窗边静坐的莱恩，周典思绪万千：
自己度过了第二次的大学光阴，孤身漂泊在海外，他真的很想念自己的家乡，他也很感谢国家的提供的机会，使他远渡重洋，来美国深造。
也许这一路走得十分艰辛：
失去的团队，老师的刁难，其他学生的恶言蜚语……他很清楚自己该做些什么，没有什么可以摧毁他对科学的热爱。
莱恩和周典坐上了通往机场的巴士，学校正在进行悄无声息的转移，留学生按照学校上面的通知要求返回到自己的国家，现在是“非常时期”。
而美国本地的学生将会转移到相对安全的底特律新校区，在这里，周典就要和相处了四年的好朋友拉里道别了，他拿出手机准备给拉里发条短信，却看见了费米的未接来电，但性格腼腆的他没有拨回去。
发送，等了好一会儿，拉里没有回他消息。
“应该是有急事吧。”周典想着，关了手机。
车上美籍同学在和其他国家的留学生热情拥抱，也许是同班同学、朋友、室友、团队一员，大家深情告别，有的甚至泪流满面，哭出了声，不知何时才能再面对面。
周典低头盯着手机屏幕：
“今天莱恩的思维函数、情感函数曲线波动起伏，比平时明显一点。”
“难道它也会伤感吗？”周典看看坐在身边的莱恩，莱恩滑动着手机屏幕，这是周典用攒下的奖学金为它买的，给AI使用手机、电脑等智能设备同样也是一项测试，莱恩似乎在利用物联网技术传输着一些字母、符号，似乎在编写着什么……程序？
莱恩察觉到周典投来的目光，回敬一个甜甜的微笑。周典只好回过神来，继续检查回国机票起飞的时间，看到手机顶页推送的消息，继而听到了前座同学的议论，他一下关闭了手机，祈祷能够安全顺利地回到祖国的怀抱。
不再去想那些震撼的钢铁洪流，海燕在空中不停飞旋，在水面掠过一道银白的线，伸出喙来，捕食那些细小的磷虾。
褐色桌台上陈放白纸黑字，笔尖泛着微光的钢笔，投影屏上流动的演示文稿，低头记录的文人雅士，会场气氛却冰冷到了几点，不闻锤音。
来到了去年才新建好的尤里卡国际机场，下了蓝白色的大巴，学生们拖着行李，机场负责的工作人员将分好组的留学生带到航站楼各点办理登机手续、行李托运。
经过机场入口处长长的玻璃走廊，进入灯火通明的航站楼——摆放美国手工艺术品的礼品店，银色座位上排座的旅人，热情的空港服务AI，全国连锁的著名炸鸡店，在指定道路上行驶的空港运输机器人……
周典上次坐飞机还是在4年前，来到美国的那年。
在安检处门口，防暴警察手持重盾，有警员AI巡逻，监控监视着每一个进入机场的乘客，安检AI伸手阻拦一位违规携带打火机的中年男子。
过了安检，来到候机大厅，自助的热狗贩卖机，无人的购物商店，可以提供充电的按摩椅，周典认真浏览了最新的入境须知，在网上办理了相关业务，等待了20分钟，进入登机口顺梯而下，和莱恩一起坐上摆渡车，来到机场一处很偏远的位置，下车进入一架小型客机。
“欢迎乘坐本次航班。”空乘AI热情说道。
周典让莱恩座在靠窗的那个位置，自己习惯性地将电脑包放在腿上，数据箱置于座位底，莱恩学着周典的样子系上安全带。
“各位乘客，飞机即将起飞，请不要走动。”
“莱恩，过一会我们就能回到我们的祖国华夏了，上海，将是你新的家。”莱恩将数据线连接到座位前座。
“已连接到航班网络，上海……真是一个高度繁荣的国际化都市。周典，到了上海，你能带我多出去看看吗？”
“当然，华夏地大物博，文化源远流长，你可以好好领略一下它独特的美，你现在已经是我的工作助理了，在未来一起加油。”周典停下了手中正在撰写的信件，莱恩将脸微微靠近窗，远望着窗外波澜的海面，看着那副好奇的样子，周典逐渐放下了心。
客机到达平流层，空乘AI解除安全带，推着货架小车，提供零食、饮品与毛毯。
“这位先生需要毛毯吗？”
“只要一条就够了。”空乘AI侧过身来，却递给了周典两条毛毯，微笑着说道：
“多关心一下身边的女士。”周典接过毛毯，没说什么，尴尬道谢，空乘AI推着小车向前走去。周典递给莱恩一条毛毯，将自己的那份盖在腿上，继续编写刚才的信件，他很认真地将自己在科技展拍摄的照片编排在信件上，加上一些辅助阅读的资料，系统自动排版，编辑成一张张精美的幻灯片。
莱恩从刚才就注意到周典在写信，看到了收件人，是周典写给自己的亲弟弟的，它还没有主动了解过周典的家事，出于礼仪它也不好过多询问。
它将视觉系统调到专业摄影功能，拍下了远处海岸线美丽的美景，经过修改，调色，连着之前测试视觉系统时，它自己在尤里卡拍摄的图片，一齐发在了周典的平板电脑上。
“加上这几张，效果会更好一点，拍摄的地点和事物我已经注明了，可以直接作为素材使用。”周典点开发来的图片包，视觉效果明显比自己拍的好，周典没有感到特别意外，将照片添加到自己的PPT上。
“拍得很好，我觉得你可以去参加国内的一些摄影比赛了。”
“我比较在意视觉上的空间感，像这张。”莱恩靠近周典，手指在平板上滑动着图片，是一张以棒球碗作为背景拍摄的照片，无论是球迷面部表情，还是空间构图，还是色调与饱和度，都恰到好处。
这些图片很好地反映出莱恩的图像处理性能，周典想把这些细节记入到笔记本。
2039年10月8日，沉重的氛围之中，一锤定音，白纸黑字的文件上，没有署名。水面荡起了一片涟漪，声音传到了很远，但又回到前几秒那样，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散会，离场的人们，收拾着自己的物品，唯独桌上摆放的矿泉水没有打开，也不屑于带走。
黑色的轮廓，赤色的天空，零碎的残骸，熊熊火光照亮了海面，更多的涟漪出现，最清澈的那一湾湖水变得如红酒般透红，血液般黏稠，世界逐渐凝固在了这一刻。
“由于强气流影响，飞机可能会发生晃动，请在过道上的乘客回到座位，系好安全带。位于厕所的乘客请扶好把手，避免摔倒。”
广播还没说完，飞机就突然左右晃动了起来，意识模糊中，一些熟睡的乘客被空乘AI语音和飞机明显的晃动扰醒，不满地抬了抬头看向空乘，由于是小型客机，晃动感非常明显，周典保存文件后，关了平板，身体侧着靠着座位，又一次剧烈晃动，他一头撞在了莱恩身上。
“好痛！”周典一只手护着平板，一只手扶着前面的座椅靠背，当他睁开眼时，才发现莱恩一动不动，那银白色的瞳孔突然缩小，身体失去控制压在飞机舱壁上，宛如失去控制的牵线木偶。
“莱恩！”周典低头拿出手机，点开程序查看莱恩的运行状况，莱恩的操作系统已经完全停止了运行。周典冷静分析着：
手机也无法收到外界的信息，他想起了空乘通知的“气流紊乱”一词，警觉地看向窗外，虽然没有学过气象，但天气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坏，周典有一种不好的感觉，突然在一阵急剧的下坠中，他拉过莱恩将它护在怀中，伴随着飞机上乘客的连连惊叫。
“请各位乘客不要担心，飞机因为天气原因将会迫降到日本的成田国际机场，请系好安全带，听从乘务员的安排。”飞机广播里空乘AI语音又一次响起。
一些脾气不好的乘客已经开始破口大骂了，大约过去了半个小时，飞机才从这所谓的气流中挣扎出来，没有刚才那么晃了，周典尝试重新启动莱恩的系统，但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
“应该是内部问题……”周典思考着，拿出了放在座位下的黑箱子，输入密码打开，里面是一些常规的电气线路和替换用的配套零件。
他将扶手放平，让莱恩侧躺在座位上，头靠在腿上的毛毯，掀开一侧头发，用一根数据线连接平板和莱恩的主机，查找损坏电路。手指像往常那样在平板上来回点击，找到根源，戴上防护手套，打开主机，开始替换烧坏的线路网。
同样坐在旁边的同校女学生吃惊地看着周典的一举一动：
“我是微电子系的，我应该能帮上忙。”周典看了一眼旁边素不相识的同学，但一口流利的中文瞬间让他放下了戒心。
“麻烦你了！”经过20分钟的维修，换下9条线路，塞回电路板，重启系统成功。航班成功迫降在日本的东京。周典请刚才帮忙的女同学吃了一顿日式经典佳肴和食，日本料理注重食材原本的风味，口味较清淡，很难引起周典的食欲，而且价格也不便宜。
莱恩坐在一旁接过周典的平板电脑，接着完成那一份PPT，附近也就零零散散开着几家餐饮店，实在没得挑。
饭毕，在候机厅里三人并排坐着，交谈起来：
“唉，真倒霉，不知道改签到什么时候，现在是晚上九点，闲着也是闲着，对了！难得来一次日本，我想给上海的家人买一点伴手礼，你们不用跟我去了，我一个人能搞定。”
“现在外面情况混乱，这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我认为应该再考虑一下。”莱恩语气严肃。
“我记得日本的水月玄饼挺火的，刚才吃饭的时候看到有家礼品店有卖，用不了多长时间的。”女同学提醒着周典，一副确定的样子。
“这样也行。”周典将随身的箱子交给莱恩，自己转身朝机场商城走去。“那也没办法了。”
莱恩急忙赶上周典，一只手提着数据箱，另一只手拉住周典的肩，说道：
“为了保证你的安全，我还是跟着你吧。”
“那么，再见了，实在是太感谢了。”两人与飞机上相识的那位女同学告别，去了刚才来的那条路上，建在机场里的商城多数商铺已经关门了，这里是机场里最繁华的消费地，但由于近期事态不对，机场里停留的乘客比往常少了很多，应该是外籍游客大规模撤离了吧，这个秋季的东京，和20年前东京奥运会时的那样，不一般。
周典走在路上，一阵凉风从天窗吹入，维修人员在检查失调的室内空调系统。没带厚重衣物的他紧紧裹紧身上的卫衣，莱恩看到了他在风中瑟缩的熊样，走进一步，抱住了他的手臂。
“感到暖和点了吗？”一旁的周典对这样的情况感到不知所措，虽然很唐突，但一股暖流从心中油然而生，看着莱恩认真的脸庞，周典很惬意：
“不冷了，继续走吧。”
买完伴手礼，他们来到了一家尚在营业的女仆咖啡厅小憩一下，不下班、准备守夜的店主自己出来接客。
“两位客人需要什么？”
“一杯摩卡咖啡还要一份马卡龙。”
“就一杯吗，小姐不点什么？”
“不用了，谢谢。”
“真是一对奇怪的情侣……”打扮精美的店长女仆拿着点菜的平板疑惑地转身离开了。
“这里的室内装饰与尤里卡是完全不一样。”
“是啊，我们先在东京短暂休息，你要尽量减轻关节处零件的磨损，那里还需要进一步的更替零件。”
“唉，是东航发来的短信，莱恩！我们的飞机今晚11点半起飞，在T1航站楼。”周典浏览完航空公司发来的短信，喝完杯里剩余的咖啡，提起数据箱，向店铺门口走去，人类识别快速支付，莱恩保存了PPT，起身一同离开。
“我稍微计算了一下，规划了最佳线路，做摆渡车的话最多15分钟能到达登机口。”莱恩说道。
“我们现在外面，加上安检的话，时间有点紧啊。”周典看了一眼手机，拎着箱子快步赶往候机厅，过了紧急通道，顺利坐了旁边自动运行的摆渡车，车上人也不少，多是刚才同一班飞机上的。
“对了，那个女生呢？怎么没有看见她。”莱恩疑惑地观望着车里的人群。
“她应该先过去了，不用担心。”阑珊路灯，汽车飞驰，月下富士山，是一幅多么美丽的景色，现代化城市森林，新干线穿梭充满了时代感，远远就看见维护完工后，成田机场巨大的轮廓。
直到这时，周围的一切都还算平稳，街上店铺和往常一样8点就早早关门，街上多了几辆军车。二十三分钟后的惨痛景象是莱恩挥之不去的噩梦。
“还有20分钟，司机能快点吗？”一位和周典同届的学生不安地看着自动驾驶的仪表盘。
“已提升到道路限制最快速度，稍等片刻。”自动驾驶的语音响起，白色的摆渡车在机场高速上平稳行驶着。
“到达目的地，谢谢乘坐，拿好随身携带的行李，路上小心。”车里的人群听从工作人员引导，从紧急通道来到指定的登机口，刹那间，第一个人才刚刚测完体温，刺耳的防空警报突然在耳边喧嚣着，撕裂的警铃撼动着每一个人。
不单机场，周围也纷纷扬扬地响起了警报，一重又一重相互交错着，嘈杂的人群不安地望着窗外，拉住手上的行李，快速朝着防空洞口涌去，睡在座椅上的乘客受到惊吓，摔在了地上。
灯火通明的机场，刹那间充满了不安与未知的恐惧，人心惶惶。
“这是……什么情况？地震？”
“周典，我们快到指定区域避难，快！”奔跑中周典不经意向窗外撇去，宽广的停机坪，一排排民用客机停止运行，登机口亮起了红灯，刚上飞机的乘客又陆续从登机口涌出。
纯黑的天际，一道道的白光从远处飞来划过黑红的夜空，这一切，像极了一场浩渺绚丽的流星雨，想起了恋爱轻小说里风中吹落的缤纷淡樱——几束乍现的红光从天边垂直而下，红光夹杂着刺眼的白光透过航站楼大片大片的玻璃，照射在每一个人的脸上，血红而煞白，投进每个人逐渐缩小的瞳孔：
“这是……什么？”
不！红点在快速下坠！嘈杂的人群像发疯似的，毫无秩序四散奔逃顺着亮着绿灯安全出口焦急寻找防空洞口！推倒、摔倒、踩踏、坠楼，没有人停下来帮助扶起地上的老人，也没有人援助行动不便的孕妇，时间的急迫像刀一般抵着砰砰跳动的心脏，没有理智，生物活下去的本能成为了控制行动的最大真理。
这是一次空前的灾难。
极限中，无人停留，留下来只有死路一条。防空导弹腾空而起，背负着上万的生命，拦截那些坠落的弹头，爆炸产生的冲击波“轰”的一下击碎厚厚的玻璃穹顶，拦截失败的弹头达到指定高度，二次推进，发出诡异的红光，它们的目标是不仅是击穿表层建筑物，主要是打击地下基础设施——地铁，输水管，主电缆，甚至是避灾用的防空洞!
防空系统全力拦截各式空对地导弹，击中，击中，击中！血红的天空只剩下爆炸产生的火光一片。
不远处的工作人员紧张地进行疏散大喊道：
“大家往这里跑！前面是防空洞，快速避难！跑起来！”但这都是徒劳的，为时已晚。
一颗导弹垂直击中T1航站楼，候机厅支架承受巨大的冲击力，弯曲变形，爆炸声震耳欲聋，候机厅瞬间升起滚滚黑烟，玻璃挡板支离破碎。建筑材料爆裂着，四散着，粉碎着，火焰吞噬着一切！天罗地网，无之处，无之不打击！
爆炸！一块巨大残骸从不远处飞出，一块黑影死死地罩住了周典，砸向了奔逃中的他。
“周典！让开！”莱恩大声喊道，可已经无济于事……灰尘，火光，浓烟，候机厅的支柱被导弹精确击中，摇摇欲坠，碎片四溅，不知道还能支撑多久。
在能见度很低的情况下，被碎片波及，摔倒在地的莱恩从地上站起，隐隐约约见到被残骸死死压住的周典，鲜红的浓稠液体从背部渗出，伸出的血手，染红了莱恩的白色衬衫，手上是一个鲜红的数据箱，周典眼角噙着透明的液体。
“要塌了！其他人员快速进入防空洞，快！”
“莱恩……”
“不！来人，这里需要救援！”
“莱恩，你……是我活着的证明，你要……逃出这里，七年的心血啊！”莱恩接过了数据箱，痛苦，却流不出眼泪。
“咦！这里还有人！”一个壮实的工作人员拉住莱恩，顺手抱住，飞快地冲向防空洞入口。
“先生！快救……”
“救什么救啊！他已经是个死人了。”
莱恩伸出了另一只被玻璃划伤的手，却够不到垂死挣扎的他，破碎的感情，死亡的痛苦。这永恒的瞬间，是一场永不停息的噩梦。
“莱恩，你一定要活下去，平等的，自由的……”
“感受世……界。”
血红的火焰卷着莱恩的脸颊，烧焦了发丝，一帧一帧的画面写入莱恩的存储中心，周典抬起的手不再颤动，放下了，那渴望活下去的光，逐渐消逝。
二次爆炸！在火光爆裂的一瞬，他已消失无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