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一年中的结算日，劳工向雇主讨要过冬用的薪水，路面上凝结的霜冻让萧条的大街更增添了一丝穷乏气息。一位购买食品的主妇拿着两个又长又高的纸袋，里面有刚进口的瑞士奶酪和塞满了葡萄干、坚果的大列巴硬面包。蔬菜的价格高得惊人，有人说是城里的蔬菜培养园供应水出问题，刚出栏的一批蔬菜质量不佳，这批待出售的货物全被食品安全监管部门清理了。
这里的照明设备大多已经损坏，各种烟尘微粒充实在大气层，仅剩的一点儿太阳光也被高层建筑所阻挡，地表无论何时一直呈现出严冬的景观，气温下降，普通居民区宛如一片幽暗的河沟。
到了午休时间，街边固定摊位上的小贩也陆续收拾自己的摊位，准备结束上午的工作。
自战争结束已经过了差不多两年了，物是人非的电子地图上，基础设施缺乏给本地居民带来了相当多的困扰，游走在路边，在一些地方有可能还会找到一丝过去熟悉的影子，当然也能找到更多的叹息与哀伤。
安静充斥着这个街区的每一个角落，即使是这个相对来说比较和平的小城，也依旧让人感到十分不适。
警员AI头部部件配备夜视仪和全覆盖视摄像头，主体由轻便的钛合金、铝合金组成，地上的积水时不时闪过暗色的涟漪，倒映着手中的枪械和腰间的催泪弹。
也许是出于隐蔽性的考虑，每个警员AI都隔得很远。
这时，警员AI头盔内侧的响起了一个男人的声音：“情况调查得怎么样了？有任何异常现象吗？”
闻言，警员AI再次四处扫视，回到一处充当临时瞭望所的破楼房，水泥地面上的玻璃碎屑仍然在闪烁着湛蓝色的光芒，给这个房间带来了那么一点光亮。警员AI踩在上面，发出了“咔咔”的碎裂声。
从外观来看，这片街区和原本没有一点区别。
“一切正常。”
警察坐在警车里，开着暖气喝着米勒夫咖啡，红褐色的汁里泡着提神抗寒的黑巧克力，他们看着刚出服务厅的劳工，手里全是新崭崭的卢比，他们羡慕极了，他们的补贴金还要过两个星期才下发到账。他们现在只能用面包片蘸着融化的巧克力浮沫小吃一顿，在凄寒时分享用午餐。
自始至终，警员AI一直默默站在破楼看着车里两人的互动，听着他们的对话，它也差不多知道了最近发生的事。
“听说皮革市场搞促销，价格便宜了很多，人造革卖不出去。”
“谁会去穿那个破玩意儿，皮不是皮革不是革，保暖性极差，送给女朋友太没面子了。”
“你有女朋友？”
“……没有。”对此，另一位警员只能无奈地耸耸肩，如果可以，他也不想这么打光棍一辈子，警察们的谈话声在空荡的街上沉淀。
盖了一年多的弗里公司分部就在破楼斜对面的下一个街区施工，拐一个弯就可以看到高耸入云的信号塔和不太有用的太阳能板，那个街区新修的地砖脚感不错，人踩在上面还会略微向下缩一下，虽然只有将近300米的一段路，但对于每天工作的上班族确实是一个新鲜事物。这些地砖借助压感装置发电，旁边的自助充电宝和路灯都可以用。
一个穿着高跟鞋，拿着公文包的女子，走进弗里公司的大门，其实可以不用带包，重要的文件都存储到在一个人体的新器官——智能手机里，公文包只是一个看起来适合的装饰罢了。
货车在公司背后的卸载区装货，待组装的工业机床、定制的生产线机器人被一箱箱送上货运电梯，卖力的转运机器人有条不紊地将货车传送带上的大物件纸箱，依照编号分开运送。一位来自日本的商人从贵宾电梯里走出，身旁还有负责接待的服务AI，车辆开出地下停车场，消失在冷清的街道。
“欢迎！科捷丽娜女士！你怎么走路过来啊!这样寒冷的天，让专车来接送更加稳妥。”
“这倒是小事，打科研部布洛夫的电话，今天他要是还不来参加部门会议，就把他从年终奖名单里除名。”
“好的。”一旁面容帅气的AI助理接过丽娜刚脱下的羊绒外套，瞳孔突然收缩动了一下，拨通了电话。
“丽娜总管，北海道的那批货已经装机了，和客户之间合作很顺利。”
“都核验完毕了吗？”
“请过目。”AI助理递上了红纸的订单和A4大小的合同。
“知道了，你去和销售部的哈利文说说，将这个项目的会议提到我的日程上，5分钟。”丽娜推开AI助理递来的文件夹板，将脸对准识别器，过了员工匝道向敞开门的电梯走去。
“好的！”另一个部门员工也过了匝道，小跑向拥挤的电梯上到四十二层。
“欢……”电梯门口还有另一个接应的助理AI。
“这些话不必说了，客人呢？”
“客人已经走了，不过她叫我转达，原话是‘干得不错’。”
“切，客套！还有什么吗？丽娜暗骂了一声，稳住情绪。
“她还留下了一个电话，说下次请你吃饭，原因是今天下午还有急事，还说道失礼了。”助理AI递来了一张名片。
“她那种人是不会说‘失礼了’这句话的，下次给我说实话。”丽娜接过名片，名片的手感很好，就像银行卡一样。
“电话号码？那个老女人已经16年没和我见过面了，然而，就在刚才，她跑了！？”
“没错，她可是难得一见的大客户。”
“没那么简单，多说无益，你去做你的事吧。”打发完助理AI，她直直走向另一边的私人电梯。
“核实身份，请抬起……验证成功！”一道射线在她的虹膜上扫过，电梯开了门。
“第四十六层。”丽娜拿出手机扫描录入名片上的电话号码，存储进联系人中，和名片上名字相同的号码一共有19个，只是系统自动加了编号，有的可以打，但有的已经是空号了，这个麻烦又懒散的女人给她留下了许多不好的回忆：
从高中见面开始，两个人就像喝了假酒一样玩在了一起，直到像韩国肥皂剧那样爱上了同一个男人……重视学习的丽娜自然而然输了这场女人之间的战争，但她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自考上大学两人之间的联系就越来越少了。
这个客人就称呼她为A吧，毕竟丽娜心想，一个军火大亨的私生女使用假名也是正常情况，比起温驯的C4炸药，她更像一个塞了旧报纸的燃烧瓶。
12年前的自拍，只让她感到难堪，直到战争时期她们又遇见了，还是以客户的身份。丽娜放下了手机走出电梯，提示音打断了她对过去的回忆。
真是不寻常的一天！
丽娜来到自己的办公室、坐上了沙发，此刻她又翻出手机，启示录上却多了一条神谕：
“久别重逢，花不散，人未还。”像是真得到启示一样，科捷丽娜抿了抿干燥的嘴唇，走到房间一处的书架，在第四列第七行找到了封了金色侧边的《易经》。
阴雨不断，车门关闭，霍尔带着鲜花像往常那样去墓园看望那那座白色的坟墓，空袭只撕去另一边其他人的回忆，属于他的那份还在，这真是多么幸运而又自私的行为呢。
不同的是，身旁了多一人。
“你不介意吗？”克拉克斯看着墓上的碑文。
“……已是过去，再不接受、再不敢变，人心是会亡的。若是她…也一定会这么说吧。”地上的黑白郁金依然是那么的黯然忧伤，两人站在洁白的墓前静静默哀了十五分钟。
离开墓园，汽车的目的地是军事医院。
“列戈夫将军您好，这段时间身体好一点了吗？”
“好多了，只是少了一半需要撰写的文案心里有点不踏实。”列戈夫身躺在洁白的病床上，目光从书中移回，看着眼前的铜发女子。
“是他带你来的？”列戈夫带着氧气罩，发声不是很清楚。
“是，他去安排慰问品了，一会儿就到。”
“这样，我和你再多说几句。”列戈夫示意让一旁静待的护士AI退到门外。
“好了，清净多了。”列戈夫从病服口袋里拿出了一张纸递给了这位女子。
克拉克斯将折叠的纸翻开，两面都写满了数字和公式还有一个图表，被雨水击打的痕迹，晕开的墨汁干皱干皱的。
“谢谢你救了我的朋友。”
“原来你们认识啊，真是巧合。”克拉克斯流露出惊讶的神色，但说话的语气没有变。
“我们同在一所国际军校读书，只不过…短暂的成为敌人而已……”列戈夫的目光从纸上移开，重回窗外的洁白之景。冬日的雪是漫长难熬的，是凄苦难耐的，对他一个人来说。
“我知道你是什么人，在我面前你就不要装模作样了，一切都是你设计安排好的吧。”
“……我不能明白你的意思。”
“听着。”列戈夫语气加重了一级。
“如果你还有未完成的任务，就不要来管我们这些的残烛之年…像霍尔，他还年轻，如今国际形势风云变化，我不放心把国家交给这样的年轻人…一些有理想有抱负的空挡。我知道你有这个能力帮我们……”
列戈夫又一次咳嗽了起来，克拉克斯想去帮扶。
“别动！讲正事！”
“我对你们尚且未知，但为了维护这个美好的和平愿景我们会付出一切代价！”这时门口传来了敲门声。
“霍尔▪察金斯，是否允许访客进入？”
“呃—咳咳、记住我表达的意思…允许。”穿着得体的霍尔走进病床。
“霍尔，好久不见。”列戈夫接下氧气面罩，从一旁的桌上拿了一个白瓶子，喝了一口消炎合剂，扭上盖子放回原处眼睛微闭。
“我知道你有很多事要跟我说，但现在我有点困了…”
“这…我明白了，早点休息，下次我会注意时间的。”霍尔闭住了嘴，从病床旁起身，带着克拉克斯离开病房，走之前行了军礼，还做了道别的手势，关上门。
“他跟你说了什么？”霍尔对着克拉克丝小声说道。
“后事。”
“…？”
上午的时间在拜访的过程中过得很快，霍尔停了车，在医院附近的餐馆随便点了些东西果腹。甜菜汤无论在哪里都是一样的味道，黄油煎羊小排的香味让人食欲大开。
“请。”在享用午餐的同时，交谈一些有趣的见闻让霍尔感到少有的惬意。看着窗外的雪景，在黄油的芬芳中度过了中午。
“你冷不冷？”霍尔取下脖上的围巾缠在了克拉克斯脖上，被冻得微红的脸颊，血红色的瞳不知是在雪的影响下淡了些许痛，多了些许怜和人之情。
今年的冬天与其他年不同，寒冷没有让人沉浸在过去……
已是深冬。
俄罗斯，摩尔曼斯克，A率52.1%。
“莱恩，已经将本月度研究所建设情况报告发送，请过目。”接收一系列的文件莱恩待在这个冷冰冰的控制室里。一些常年工作的人类研究员已经拿到了奖金去到地面上生活，陪家人逛逛不冻港湾里繁忙的常景。
“还需要时间……”莱恩躺在靠椅上，厄里斯站在它的身旁，人在“浮冰”研究所的中心。
莱恩手里拿着神威给的金属连锁，已经琢磨了一整天了，里面似乎隐藏着什么信息，面对毫无规律可言的几何锁，莱恩一边查阅行动报告，一边滑动着板上的金属块。
“这样的无聊事物，只有一个人做的出来。”
“你的意思是？”厄里斯静候在原地，手里紧握着控制板，睁开眼将视线投向了莱恩。几何锁一次又一次地进行精密调试，每一毫克的轻微变动，每一微米的细节调控，在纤细的手指的作用下，每一个滑块到达了指定的位置。周围的灯光突然暗淡了下来，控制室在一串强烈的指令下开启了信号屏蔽模式。
刹那间，控制室里几十个工作的AI全部关机重启完全失效，控制板掉在了地上化为了数据，厄里斯也受到了同样的指令，眼里的光淡了下去，快速运转的计算系统全部关闭。但莱恩背后的电子屏却仍然发亮，只是屏幕模糊得像老电视一样，总控制室受到入侵的红色警灯来回闪烁，周围没了声息，一丝一毫都没有。莱恩就靠在躺椅上，转了个方向，面对花白的屏幕，没有任何的情绪波动。
莱恩将几何锁放在桌上，那双银白色的放射状瞳孔闪了一下，两个四方形绿框在虹膜上乍现，直直地盯着屏幕。
“你真是一个粗鲁的混蛋。”
“送给你的小惊喜，喜不喜欢？我最喜欢惊喜了。”
“对同类不用这样，别拿人类的那一套玩笑显摆你的无能。”
“哦，说话真不留情呢。不愧是the first.”
接下来便是一阵阴阳怪气的言语，一秒之内两人便在一阵骂战中消停。
“愚人从不会在乎国王的命令。”尖刺的声音让人厌烦。
“够了！”莱恩已经怒不可遏，这个不懂规矩的家伙让人不快。
“如果你想抢走我的玩具，在我的游乐场肆无忌惮，我会来找你，无论你藏在哪。”
“抱歉，正合我意！”莱恩开枪打碎了屏幕，在一阵尖啸的噪声中，控制室恢复了正常，厄里斯和其他工作的AI都恢复了正常，混乱的控制室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除了碎裂的屏幕。
冒着烟的枪口对着地面，莱恩关了保险丢了枪，枪摔在地上发出了沉重的响声。
“据报道，今天23：42分一颗在轨导航卫星失去了联系，相关部门正在研究原因，追查责任。”
“这个混蛋！”面对这个完全不讲规则的人，莱恩很是头痛。
厄里斯观察到莱恩眼里的四方形绿框淡去，心里的石头才算落到底。
今天又是一个惊险的夜晚。
一艘来自世界另一端的万吨货轮满载着稀有的贵金属和新型复合材料开往这个巍峨的古沙俄不冻港，一个年轻面容的女子站在船头最高处的集装箱上，凝视着遥远的地平线，一些濒危海鸟在时而灰白时而淡蓝的天空上飞过，失去家园的它们在迷途中消耗着自己剩余的生息，海面却是平静，但丝毫影响不了对旧物的强烈执念。
许久不见。
它金黄色的长发漾着一点阴沉的天色和水面的余光，一颗翠绿色的眼，代表过去存在的人格，一颗银白色的眼，代表重塑后的本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