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51年，6月7日，美国，华盛顿。
天空低垂，乌云密布，闪电不时在云层中闪现，雷声响过，大雨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不断地坠下干燥的地面，带起地上的灰尘。倾盆的大雨下个不停，被大车压得坑洼的马路上出现许多积水，从房檐上流下来的雨水在街道上汇集成一条条小溪，水顺着人行道台阶，直直流向下水道，雨声特别大。
手表上的银色指针已经转过了11点30分，地铁口亮着黄色的淡光，电梯停止运行，入口挂着卷帘门。阿曼达举着一把黑伞，身旁的艾尔莎则披着勃艮第酒红色的雨衣走在路上，这种颜色看上去很像血迹氧化干涸后的颜色。
她们需要步行去另一个片区的卡路基研究所，路灯之间的间隔很远，微弱的灯光照耀下，艾尔莎金黄的眼折射着亮光，脸上的表情十分严肃，它走在阿曼达身后。
雨越来越大，雨滴打在雨伞的防水薄膜上发出“啪嗒啪嗒”的脆响，在安静的空气中显得格外清晰。
“你为什么要帮助佛凯，他明明是组织的叛徒。”阿曼达率先问道。
“如果不是组织打算掩盖事实，或许只是你出于私利实现自己的计划，他又怎能牺牲在自己人手里呢。”艾尔莎回敬道，双眼隐隐闪着青光。
听到这句话，阿曼达脚下突然一滑，差一点摔倒，幸亏及时抓住旁边的扶手，她站稳脚步，转身盯着艾尔莎：
“我说过多少次了，是佛凯他主动背叛了组织，我们迫不得已才采取了相应的惩治措施。”阿曼达的脸色不是一般的难看，话音提高，眼角带有一丝怒意，对艾尔莎的冒犯感到很不舒服。
“至少我们掌握一些事实，进而能预测他们会做些什么事，这也是我惯用的手段。”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你为什么不在事情闹大之前，提前动手？”
艾尔莎将额头前几束被雨水打湿的乱发捋到脸颊一侧，阿曼达迫切想要得到答案，仔细倾听着：
“掌握决策的毕竟不是我们，周围还有上面的眼线，这样做冒风险很大，有可能会暴露自己。”
阿曼达看着路边倒地的路牌，眼光往路的边缘摸索而去，若有所思地说道：
“目前，为了确保计划能够顺利进行，我们还需要更多的资料，做一些准备工作，还有很多我们不知道的事情。” 阿曼达继续说道：
“不巧的是，由于战争影响，组织在瑞士的银行账户被临时冻结了，科技局一部分开发项目的资金被组织挪用了，我们一直在做赔本生意，但对于我们的计划来说，这些并不能构成什么问题。”
两人现所在的位置是新城区，人行道边缘围着护栏，路的边缘与下面的旧城区落差超过了50米，有一道老式铁架楼梯可以从边缘的缺口通往下面的城区。
两人边说着话边从台阶而下，阿曼达走在前，艾尔莎走在后，这里的光线相对较差，虽然从楼梯往外看去，景色十分开阔，但漆黑的夜晚和人少的都市没有产生想象中的辉煌夜景，有一种孤独、寂静的韵味。
铁架梯上，鞋跟的声音很响，阿曼达突然停住了脚步，回头问道：
“我们还要走多久。”
“还要10分钟吧。”艾尔莎低头查看了手机，屏幕上粘着水珠。
现在是11点48分。
“你为什么不走前面？”阿曼达问道。
艾尔莎没有理会阿曼达的问题，继续跟随她往前走去。
“你……”看着艾尔莎不理睬的样子，阿曼达也不愿多说，继续顺着楼梯而下。
“如果我是你，我不会轻易破坏原定的计划，要除掉佛凯其实不用那么大费周章，还差点把公司的大股东费雷德弄死了，你太急于求成了，阿曼达。”艾尔莎对阿曼达说道，收起手机。
“计划没有变化快。”
阿曼达看见了楼梯下方的平台旁有一座灯架，那是一盏照明路灯，她走到电灯面前，看到控制面板上的红色按钮，伸手按亮了电灯。
“没想到这灯还能用。”阿曼达侧靠着护栏往底层的低矮楼宇看去。
“离下面也不远了，我们该加快点步速了。”
雨声依旧清晰，夜晚依旧幽静，主城区高台下，眼前的住宅区却物是人非，这里原本是旧城区，新城区盖起，许多原本的住户搬到了新城区，只要有条件，大家都想追求过上更好的生活，旧城区就成了只在记忆中存在的黑色剪影。
阿曼达和艾尔莎走在楼梯上，阿曼达虽然是女性，她不像艾尔莎那样喜欢穿裙子，她身上总是穿着一套黑色的职业装，她认为这样才比较正式，而且阿曼达也不喜欢穿裙子，无论是参加朋友的酒会或者是公司年会，衣装样式很少改变，我行我素，她从不不在意别人的眼光。
作为特里安科技局的局长，她有权利决定任何事情，即使是违反了相关的规定也没有关系，她权衡利害，将那些会阻碍计划的人不择手段抹除，虽然表面科技局风平浪静，但实际上阿曼达的做法得罪了很多人。
“你作为我的左膀右臂，我认可你的能力，什么时候知道用什么办法来解决问题，你一直做的很好。但有些话该不该说，希望不需要我来提醒。”阿曼达这样对艾尔莎说道。
“毕竟我是机器，对吧。不拿感情用事。”艾尔莎冷笑一声回答道。
阿曼达不屑地撇嘴，自入局以来，她认为自己做的一切都是对的，很少会改变自己的想法，一件事认定了就一定会去做。
她的目的很简单，阿曼达想要以科技局局长的身份一路窜到组织的一把手，这样庞大的计划需要时间和精力，也需要有强大的帮手，人造人是一种很容易利用的产品，替换记忆，操纵思维。
只要手上拥有足够多的资源，阿曼达就能利用科技局的技术源源不断生产自己的棋子，制造出各种各样的自己想要的“怪兽”，为了完成计划，阿曼达还拉拢了许多和她利益相近的阶级高层，和很多购买科技局产品的客户形成了利益链。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麻烦事情是阿曼达不愿意去做的，对于阿曼达这样的人，最擅长利用他人帮自己去做事，将利益永远放在第一，这是她的原则，其他靠边站，物质无比。
艾尔莎是组织花重金培养出来的杀手锏，只有这样的工具才能成为阿曼达最信任的左膀右臂，这些年在科技局，她和艾尔莎出于外界压力，一直处于一种特殊的合作关系，但阿曼达心里只想利用艾尔莎，让它为自己出谋划策，而不会兑现自己的承诺。
在阿曼达心中，艾尔莎一向是无所不能的，但是，她也并不是完全信任它，艾尔莎的缺陷在于它没有真材实料，这些年，艾尔莎虽然在不断更新系统进化算法，但是，它的“心性”却还停留在原地，阿曼达看得出来。
“你的能力我很欣赏，不过，你要知道，有些事情并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么简单。”阿曼达学过一点心理学，即便艾尔莎不肯直接回答有关这件事的问题，但它仍然愿意回答事件边缘的相关问题，在逐步逼近核心问题的过程中，借着艾尔莎回答问题时犹豫的时间间隔、措辞和拟人化语气，让阿曼达可以提前做出一些判断；艾尔莎有一个习惯，和它交谈时，有时它会在一些关键词前犹豫一下。
“计划完成后你打算怎么做？”
“也许会离开美国吧。”艾尔莎简短回答道。
“去俄国找莱恩吗？”
阿曼达把心底的疑惑问了出来。
艾尔莎对此事一直闭口不谈。艾尔莎不说，阿曼达也不打算接着问，面对这种情况，当艾尔莎遇到不愿意提及的事情，它是肯定不会开口的，这既是对他人最好的尊重，也是对自己最好的保护。
“算了，我们换一个话题吧……”漫长的闲聊中，艾尔莎对这种行为感到厌倦，或许自己掌握的情报太多，容易说漏嘴，这样的对话也算是一种试探，阿曼达的招数真是令人防不胜防，当然，艾尔莎也有自己的计策。
跨过最后一级台阶，踩到实地，顺着当前道路还要再走上几百米，出发前，艾尔莎提议阿曼达乘坐专车前往研究所，但阿曼达意外地拒绝了，这样的雨夜，鲜有人烟的道路，两旁却停满了汽车，显得略微有点怪异，说实话，这样的环境对艾尔莎的下一步行动更利于动手。
不知道阿曼达有没有考虑到了这一点。
透过雨幕，阿曼达的望向了对面的街区，房屋破烂不已，在那生活的住户大多贫困，领着低保，裹着毫无色彩的日子，温度骤降，让她感觉置身于寒冬的雨夜，皮肤被风吹得冰冷生疼。
“接受条约的人类愿意在这样的地方苟活，我实在是不太明白。生活得不到保障，活着又有什么意义。”阿曼达叹息了一声，放在平常，她也不曾经过这样的地方，城市的破布补丁：
空气污染严重，充满霉味的危房，皲裂的路面，枯黄的绿化，肮脏的水泥路两旁，还丢弃有各种各样的垃圾，在她看来，地狱也不过如此。
她的脸上难得露出了疑惑之色。
“你是科技局局长，应该很了解人类，人类是很顽固的，他们认定的东西是永远不会变的。”艾尔莎淡淡地说道。
“但我并没有真正明白过生活的艰苦，这里简直是科技局理想发展的反面教材，你不觉得吗？”阿曼达说道。
阿曼达的内心也很矛盾，亲眼所见的事物，拾起了她对人造人未来的思考。
“人类总有值得追求的东西，他们也不例外。”艾尔莎说道。
“像一些从小生活在美国的中产阶级，孩子送进学费昂贵的私人学校，开车去大型超市购物，穿梭于货架间，挑选着他们想要的东西，热衷于举办派对，舞会，注重饮食，愿意在酒吧里豪饮，找一个看得上眼的人度过春宵，就如同衣服、鞋子、项链、耳坠，在他们眼里，这些都是他们所喜爱的东西，这就是人类追求物质的本性。”艾尔莎的语调忽然一转：
“都是生命，都是人，但有的人本身就是卑微的，所在的阶级产生差距，由物质形成的鸿沟，这是我的见解。”
阿曼达沉默了，她不得不承认艾尔莎说得很对，物质确实是一种能够扭曲人性的东西。
生存的艰辛也让人无奈，就如同那些无依无靠，没有任何收入的流民，整天混迹于街头，他们向往的东西只不过是能果腹的食物，能御寒的衣物，一个安全的家。
在这样的艰难情况下，很多人选择了自暴自弃，或者说是堕落，很快就会被社会淘汰。
“这就是我们的世界，弱肉强食。”阿曼达语气低迷，混杂着些许无奈。
“人性会被物质慢慢被磨光，变得和机器一样，我希望您能看清这一点。”
阿曼达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艾尔莎拿出了手机，再次确认时间。
凌晨12点23分。
“我们的合作结束了。”艾尔莎冷声说着，从衣间的口袋拿出了枪，从背后指向阿曼达。
“当初您答应的条件，不会忘了吧。”
在这样的近距离下，阿曼达知道自己没有机会逃生了，她淡定地转过身来，举着黑伞，看向艾尔莎：
“如果，我们能够达成共识，一切都会按照我们约定的来，我可以让你享受你想要的一切。”她不惧怕死亡，只是觉得这一天来得太早。
雨声掩盖住枪声，黑色的雨伞在水泥地上打转，阿曼达虚弱地倒在地上，她艰难地翻过身来，脸面朝漆黑的夜空，点点雨水打在她的脸上，冰凉的雨水顺着脸颊滑落，阿曼达心中的躁动平复下来，没了呼吸，衣服被雨水打湿，体温逐渐冷却，身上的鲜血被雨水中和冲到一旁的窨井盖洞口。
艾尔莎将手枪收到腰间的枪套上，扣好，环顾了一下寂静的四周，尸体应该今天早上就会被发现，鞋底踩过地上的泥水坑，水坑倒映着模糊的人影，它继续往研究所方向走去。
旧城区虽然安装有很多监控，但这种老式的防盗工具，还是有一些死角，艾尔莎轻而易举地避开了那些监控器，艾尔莎走到一处关闭的地铁口，监控识别后，封闭的门突然开启，它顺着停滞的电梯走进漆黑的地下铁通道。
打开了手机的手电筒功能，找到清洁间，将准备好的工作证刷开门进入室内，将清洁柜里的物品重新摆放，换了位置，重量偏差，启动机关墙面连着柜子翻转，又出现一个漆黑的通道。
走了不知道多久，艾尔莎抬头看着这幢隐藏的建筑，建筑上的招牌写着“卡路基研究所”五个字。
它伸出手，用手指敲了敲玻璃门，发现门没锁。
艾尔莎观察着研究所门口的监控，然后推开门轻松地进入到研究所内，研究所的前厅很黑暗，没有灯光，建筑第一眼看上去感觉很陈旧，不像有人待的地方。
“你终于来了，等候你多时了。”一个沙哑阴森的男声传入到艾尔莎的听觉系统里，能听见皮鞋发出的清脆脚步声在走近。
这个男人穿着白衬衫和黑色长裤，蓬松的沙色头发，一只鹰钩鼻，他的右脸有着一道狰狞的疤痕，看起来极其吓人，他踱着步子正朝艾尔莎靠近，一双绿眼闪烁着诡异的光芒，他嘴角咧起，微笑着应和道，露出了白森森的牙齿。
他走到艾尔莎的身前，拍了拍艾尔莎的肩膀：
“雨衣解下来给我，我给你挂上。”
招待的男子接过雨衣，发现衣服上有一块区域颜色与周围对不上号。
“看来你动手了，我没说错吧。”男子背对着艾尔莎，整理着沙发上的杂物，一边说道。
“快带她见我，时间有限。”艾尔莎坐上沙发，低头看了眼手机，凌晨12点43分。
“这倒不急，坐着等一下，她还在睡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