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略微扬起眉毛，显然对程幽的举动感到相当意外。
不过，她还是伸手接下了那束玫瑰。
“怎么样，心情有没有稍微好转一点？”程幽试探着问道。
“非要说的话，确实好了一点。”
少女低头嗅着香气，然后好奇地用手指戳了戳花瓣。虽然她脸上依然没什么表情，但还是看得出来，她对这些玫瑰很感兴趣。
“这些花很好看，也很好闻……是什么花？”
“玫瑰而已。不过是一种蔷薇科蔷薇属种子植物的繁殖器官罢了，不值一提。”程幽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说起来，一位正值芳龄的少女居然会不认识玫瑰，属实有点奇怪。不过眼下程幽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少女那令人心动的面容上，一时间并没有想到这一层。
“那，你手里为什么会拿着玫瑰花？”少女又问道。
“呃，因为明天是七夕？”程幽挠着后脑勺，回答道。
“七夕？哦，七夕我知道。”少女眨了眨眼睛，银白色的长睫毛忽闪忽然，惹得程幽又一阵心跳加速，“跟所谓‘情人节’是差不多的节日，对吧？那么，你把这些‘蔷薇科蔷薇属种子植物的繁殖器官’送给我，是想跟我一起繁殖后代的意思么？”
程幽一时间无言以对。
不得不承认，他确实对眼前这位少女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心动感觉……不过，少女你这话说的，好像也太过直白了吧？
她好特别啊。
除了特别好看、声音特别好听之外，她的脑回路好像也很特别……该不会是刚从精神病院里逃出来的吧？
看来我的谨言慎行才行啊，程幽心想，好不容易才把她安抚下来，要是一不小心说错话，再一次刺激到她，岂不是前功尽弃！
“繁殖？没错，对于‘繁殖活动’的追求，的确是一切生命最原初、最本质、镌刻在基因最生出的根本动力……”
程幽故作深沉的仰起头来，凝望着黑漆漆的夜空，一本正经地讲起不着边际的话来。
“但是，人之所以为人，不就是因为我们能够摆脱来自本能的束缚，去追寻更加伟大的目标么？你看啊，世界如此广阔，群星如此璀璨！这世界的奥秘，不比简单而低级的‘繁殖活动’，更加值得我们追求么？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活着’，所以答应我，不要再起轻生的念头了，好吗？”
总算勉强把话题绕回来之后，程幽一脸诚挚地握住少女的肩膀。
触感冰冰凉凉的。
“轻生？”少女再一次歪起头，“轻生就是自杀的意思？为什么我要自杀？”
“哈？”程幽也糊涂了，“等一下……看你刚才的架势，难道不是准备跳下山崖么？难道是我会错意了？”
“当然不是，我只是在找东西罢了。这里视野不错，能望到很远。”
“……”
气氛顿时尴尬起来。
“不是，等一会儿，让我稍微捋一捋啊……”程幽扶着额头，还是觉得无法理解，“就算你不是想轻生，但是一个女孩子大半夜出现在这种地方，也太奇怪了吧？而且，你蹲在护栏上的动作也太危险了吧，要是一不小心栽下去，不就完蛋了？这里的高度少说也有二三十米，掉下去必死无疑啊！”
“我不会掉下去的。”少女回答道，“而且就算掉下去，也没事……这幅身体已经死过一次，所以不会再死第二次的。”
她幽幽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寒风骤起。
风里带着尖利的呼啸声，仿佛凄婉而哀怨的呜咽，与此同时，空气中也隐约透着一丝异味……铁锈一般的味道，血的味道。
程幽猛地挺直脊背，皮肤表面传来针扎一般的细密刺痛感。
“已经死过一次”，是几个意思？
他逐渐咂摸过味儿来了。
难道，眼前这位少女，也是“那些东西”之中的一员？
虽说程幽从小就能看到许多不合常理的事物，但是有的时候，“那些东西”会带有一些迷惑性，就算是程幽也无法立刻分辨清楚。
比如说，在程幽读小学的时候，班上一直有一位跟他相当要好的朋友，可是几年后，与班上的其他同学谈起时，他们却根本不记得有这号人的存在。程幽翻出当时的同学录，试图找出这位同学的联系方式，然而，在写有他的姓名、住址和电话号码的那一页上，却不知什么时候被人用马克笔涂得一片漆黑，什么字都看不出来了。
砰砰砰，砰砰砰。
心脏还在狂跳不止。
程幽突然开始觉得，自己之所以一见到这女孩就心跳不止，也许并不是因为一见钟情。人类的情绪感受总是暧昧不明，有时甚至会将恐惧与爱情相混淆，也就是所谓的“吊桥效应”。
有没有那么一种可能啊，我是说可能……我的心脏之所以跳得这么厉害，其实是因为害怕？
就好像，这颗心脏拥有自己的意识。
而它一直在疯狂地向我发出警告，要我赶紧逃跑！
……要搞清眼前这位少女的真实身份，只有一个办法。
像老爸教过的那样，集中精力，调动蕴含在体内的灵力！
“那些东西”会散发出一种特殊的能量场，而且越是强大的个体，其能量就越是致密、越是扭曲。这种能量场，无法用眼睛直接看到，要动用灵力才能加以察觉。今天中午，程幽在判断姜小琳身上那只“寄生物”的危险程度时，也是用了这个方法。
然而……
从眼前这位银发红瞳的少女身上，程幽却并没有发现通常意义上的能量场。不过，他还是感受到了某种东西，一种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东西……硬要形容的话，就是“虚无”，空无一物的虚无！
就好像是黑暗无光、诱人坠入其中的深渊。
不知不觉间，程幽冒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忽然想起老爸曾经说过的话——
与“那些东西”打交道的时候，就像行走在浮冰之上。脚下看似坚实，实则随时都有开裂的可能，而且更糟糕的是，你永远都不知道该朝那个方向迈出脚步。为了避免坠入冰窟的结局，是该前进还是后退？
没人知道答案。
有时候，你只能听天由命。
此时此刻，程幽耳旁仿佛已经听到了冰面破裂的脆响，眼睛好像也瞥到了那隐藏其下的、冷彻骨髓的深寒。
“怎么样，看够了么？”少女微眯起眼睛，深红色的眼眸微微发光，显然她对程幽的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原来你是拥有灵力的人……而且，灵力还挺强的。”
说话间，山下传来一连串刺耳的警笛声。
红蓝交替的光芒，在城市的街道中穿梭而过。
少女略微扭过头，瞥了一眼警灯的方向，幽幽说道：
“我该走了。你好像是个很有意思的人，跟其他人类不太一样……今后如果还有机会的话，我会再来找你的。”
接着，她晃了晃手中的花束，嘴角微微上翘，朝程幽露出一个勉强可以称之为微笑的表情。
这笑容是如此僵硬。就好像她在今天以前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笑”，也根本就没有动用过脸颊两侧用来牵动表情的肌肉……再加上，她那对明显异于常人的血红色眼眸……
不禁让程幽感到头皮发麻。
“还有，谢谢你的花。”
少女又说到。话音刚落，她的身影逐渐变得飘忽、透明，短短几秒钟的功夫，就在程幽的眼皮底下，凭空消失不见了！
程幽呆呆僵在原地，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
从小到大，他已经见过不知多少超自然怪象，但是像今天这样，让他心中有如一团乱麻、甚至产生强烈生理反应的，还是第一次。
“她好像说，以后还会再来找我？难道我这是……被缠上了？”
程幽打了个哆嗦，自言自语道。
空气中，还残留着些许花香味。疯狂的心跳在渐渐平复，但惊慌与恐惧的情绪，依然却依然挥之不去。
……回家后，得赶紧把老爸留下来的那一沓驱邪符咒找出来！
